“柏唸的行李。”路北庭看着电梯金属门倒映上的自己说。
“哦……啊?”陆予登时醍醐灌顶,“我靠啊,人家跑路带球跑,他竟然带着你老婆的行李跑,你们被挖墙角了吧?!”
“别瞎说。”
路北庭摁着电梯,扬扬下巴,让对方先出。
找到门房号,敲了敲门,里面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即门从里面打开。沈兮辞刚探出半边身,陆予就拥抱过去,他可能都不记得沈兮辞是谁,还真如故人相见般开心道:“哈喽!亲爱的兮辞!好久不见啊!”
人高马大的将沈兮辞抱得往后退两步,路北庭一把拽开陆予:“别吓着人家。”
沈兮辞和印象中变了很多,从前的活泼开朗充满活力的模样,在他身上已经看不见了,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平静的死气。
沈兮辞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侧身让他们进来,嘴角向上道:“好久不见。”
路北庭点头,也道:“好久不见。”
房子不算大,整理倒有序,虽然一个人住有些冷清,家具用品却是应有尽有。
相隔多年,从前那点同学情分也打破不了疏离陌生,路北庭不大爱说话,沈兮辞又大变样,陆予又失忆,实在不知从何讲起。
陆予便自顾自的倒杯果汁,让他们直接去收拾行李吧,别寒暄了,怪尴尬的。
“……”
路北庭心说,你真会讲话。
于是他跟着沈兮辞进卧室,见他从角落推出一个28寸的行李箱:“当年柏唸的东西都装在这里了,在电话里他说帮忙扔了。”
路北庭打开拉链:“你没扔。”
“嗯,东西挺多,而且有些东西也不太好随便就扔掉,后来我又拨电话回去,电话已经打不进去了。”
“他换卡号了。”
“难怪。”
行李箱里面装得很满,打开拉链那瞬间有点要弹开的架势,里面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翻出几套衣服还有耳饰耳机、溜冰鞋、相机……一沓照片,集体合照的很少,大多数照片都有路北庭和沈兮辞的参与。
而剩下的一小沓都是路北庭的个人照,准确来说是偷拍的照片。
大一开学当天,茫茫人海里,路北庭在校门口拉着行李箱,四处张望寻找报到处。
大一音乐节,路北庭在舞台当主唱,一身休闲黑衣与乐队其他人精心打扮的华丽截然相反。
大一跑完三千米,肤白貌美的女生给路北庭送矿泉水。
大一有知名学者来授课,路北庭坐在前面几排被老师提问,站起来拿着麦娓娓道来。
……
这些照片都是在松杨湖偶遇前的,路北庭在脑海里竭尽全力去搜索从前那道暗处关注着他的身影,可惜一无所获,对方藏的太好了。
日落西山,卧室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黯淡。
路北庭的脸隐匿在外面的高楼大厦的万家灯火中,行李箱最底下是些重要的个人资料、奖状和一本日记本。
柏唸的日记写的句子都比较言简意赅,如实记录在某某时间,某某地点,遇见路北庭在干什么事。
第一条:第一次出远门,不懂乘车来迟了,但在校门口偶遇那个被拐卖的男生。很庆幸。我想我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填报志愿上了。
第四条:和他上同一节体育课,经常有位很漂亮的女生跟他说话,还挺登对。
……
第二十二条:松杨湖,我一眼就看到他了,他好像没认出我。挺好的。
……
第四十五条:他邀请我去江苏看鸟展,我真的很开心。我跟他说曾经看见过世界上最绚烂的鸟儿。他没懂,还好没懂。
……
最后一条,日期是12月3日:阿爸走了,我得回去。明明过两天就是他的生日,说好了要陪他过,毕竟一年一次,可惜不行了。
或许,我不该跟随高飞远走的鸟儿的脚步,千竿百尺、头破血流从山里走出来,到头来平白给他增添许多痛苦和烦恼。
翻页细索声沉下来,呼吸渐渐急促而沉重地响在寂静无声的卧室。
原来冰湖上那抹轻盈曼妙的身影闯进他心里并非是偶然性。
原来拼尽全力想要遇见一面要跨越千山万山,千难万难。
路北庭一直将柏唸的苦难想的太片面式了,他单膝跪地,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站起身来,往后退两步,后背紧贴墙壁,手掌反向撑着墙壁。
阳台呼啸进一阵风,他都感受不到这竟然是夏天的风,冷得那么刺骨锥心。
他的脸色太难看了。
其实沈兮辞也不知道日记的“他”是谁,可是结合照片和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很容易就能猜出来。
他并不清楚路北庭和柏唸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是保管这些东西多年,又听闻路北庭从哩寨回来,觉得有必要说一声,不是要越俎代庖。
“你还好吗?”
“东西你拿回去吧,如果可以,就还给柏唸,如果不行,你好好保管。”
“他现在过得还好吗?”
“路北庭,他真的挺难的。”
哪止是难啊。
路北庭光是呼吸那里的空气、在被拐去生活了几天、忆起那泥泞的土路、进县城要花费两三个小时就已经喘不过气了。
窗外升起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沈兮辞神色复杂地看着路北庭又蹲下来,一只手不紧不慢的将所有东西装回行李箱,盖上拉好,跟他道谢,然后拖着行李杆出去。
这模样,连愣头青陆予都没有多说什么,接过他的行李箱:“我们走了,拜拜。”
他们在沈兮辞的目送中离开。
车厢安静很久,路北庭说:“先去医院。”
闻言,陆予蹙起浓黑的剑眉,警惕道:“干什么?你要买敌敌畏喝啊?”
“……医院没有敌敌畏。”路北庭说,“去拆石膏。”末了,又补充,“难怪宴鳳总说你有病。”
“啧,你别学他那种嘴毒的人啊。”陆予打着方向盘说,“小心追不到老婆。”
“你难道不是?”
“我?我是什么?”
“……没什么,发现跟你说话挺费劲儿。”
“干什么啊?搞歧视失忆青年啊?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
车厢充满了陆予的逼逼叨叨,路北庭第一次不用拿耳塞,侧头望着车窗外璀璨绚烂的夜间城市,飞掠而过的路灯闪烁在涣散的眼眸,早已思绪万千,听不到任何声音。
告白后的路北庭还沉浸在喜悦蜜罐中,然而在微妙的同学情谊转变爱情那一刻开始,隐患就已经悄无声息来临。
在听到各种流言蜚语,如“达灵是神职,会一生困在哩寨”、“迟早要回去的”,占有欲在风声中愈吹愈强,安全感愈来愈少。
没能忍到一个星期,路北庭就顶着一张温和的面具脸去暗戳戳问柏唸,能不能接受异地恋,是不是毕业后永远都待在家乡不给出来……上下问了一通,最终很礼貌地表示:“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如果永远不能出来的话,我能不能把你囚/禁?”
左右都是囚/禁,他路北庭的牢笼是广阔天地。
可是,柏唸这人关键时刻滑头得很,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半天,莫名其妙的就亲上来,堵他的嘴,乱他的心。
刚告白完的人就是会胡思乱想,恰逢血/气方刚的年纪,向来稳重、洁身自好的路北庭,他是心性稳,又不是性稳,况且第一次还是柏唸主动,根本扛不住,那滋味谁受得了?
西南的风水怎么能养出这种人,唇瓣软软的,技巧却不好,磕磕绊绊的咬他、吸吮他,他懵愣少顷,要打探的事通通抛之脑后,伸臂环住那一截走起路来煞是好看的细腰,唇/舌回击,辗转反侧,难舍难分。
不知多久,恋恋不舍的松开。
在夜色朦胧中,在缺氧的情况下,柏唸那张脸泛红,迷人娇艳,目眩神迷。
“啊。”
柏唸惊呼一声。
路北庭把他压在沙发与自己之间,声音喑哑着问:“给吗?”
柏唸被亲得浑身发软,白皙的手指攥着他的衣服,喘息一会儿,偏过头看墙壁:“嗯。”
那晚路北庭很耐心、很温柔,柏唸积极回应着他,但在那黑夜暗里,他看见了柏唸眼角划过一行泪光。
路北庭问他痛吗?
柏唸没有回答,仰起下巴要跟他接吻。路北庭不让,问他:“选达灵还是选我。”
柏唸不断逸出呻/吟和哽咽,哑着声说:“选你。”
在缠绵过后的第二天,都没等到路北庭口中的“毕业后”如何如何,柏唸就给出了另外的明确答案。
“我们分手吧。”
这五个字对路北庭来说无疑是惊天雷击,劈得他怔愣在原地,难以置信的问:“什么?”
柏唸靠着教室的窗户站着:“我发现自己也不是很爱你。”
“不对,是不爱了。”
“感觉没什么特别的,可能是我一时兴起吧,对不住了。”
“你有钱有颜值,前途一定是光明灿烂,别跟我这个农村人计较。”
句句带着刀子插在心脏,路北庭脑袋“嗡”的响着,一片空白,垂在身侧的手蜷起又松,喉咙发紧干/涩。
仿佛前一秒还是美梦里,下一秒就破碎的面目全非。
柏唸说完就快步走了,现在细细回想,准确的说,是跑了。
总之独自留他被寂静的、空荡荡的、黑暗的教学楼包裹着。由震惊不已到回神、愤怒、难过种种情绪如洪/水猛/兽袭击一般,身心俱疲。
失眠整宿,凌晨预感很坏,路北庭辗转拨去电话给沈兮辞,得知人带着行李箱消失了,他跑出校门口,把人逮住问,得到的竟然还是那句“不爱了,不想读了”。
看着人走进迷雾里,搭乘着车驶远,路北庭出窍的灵魂猛然回神,回宿舍拿上车钥匙,在冰天雪地里踩尽油门到机场,凌晨的机场人少,他再次把人拦截,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失态。
“你撒谎了。你一定是撒谎了!”
“你要回去就回,我又不逼你,你做什么要一脚把我踢开。”
“你说不爱就不爱,你问过自己的自由意识了吗?”
等他声嘶力竭怒吼完,柏唸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只是眼尾有些泛红:“问过了。”
路北庭看着他,未及开口,就被他展开手臂抱住。
他直接愣了,不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脖子被柏唸勾住,掂起脚尖在他耳边说:“它的回答是——”
柏唸切换到哩寨族语,说了几句,说完就退后两步:“骗你的,都不爱了,还问什么。”
眼里浮现出一层细微笑意,瞧着很悲伤又决绝,什么都没说,拉着空空的行李箱进到安检处。
路北庭孤零零的站在原地,柏唸果然还是在撒谎。他说的分明就是——
“我将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爱你一辈子,遥祝你自由快乐,平安顺遂,每天睡好觉。”
柏唸还以为他听不懂,他不仅能听懂也能看懂,在巫山县医院那条手臂的刺青,并不是什么符文咒语,全是他路北庭的名字。
好,连告白的那句——我会在你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爱你一辈子。
都是提前为今日的离开准备好的。
第21章 阿姐
拆掉石膏和线,手臂舒展很多。回到陆予的住处,两人吃过晚饭便各自回卧室呼呼大睡,毕竟为码头项目来回折腾个把月,悬着的石头彻底落地,紧绷的困意如开闸泄红。
凌晨五点,难得入睡容易的一次,路北庭无端端地醒了,睁着眼睛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一脸习以为常的烦躁。
平躺片刻,摸到手机预约物流上门,大清早的把行李箱拎出去,让人好生送到路家老宅。随后在保姆不解的目光里,在手机一顿操作,买了一张去哩寨的高铁票。
“您要等陆总一起吃早餐吗?”保姆过来低声询问。
“嗯,等等他吧。”
“好的。”
晨曦渐露,路北庭孤身只影坐在偌大的客厅,大片玻璃墙的光影缓缓由东向西。脑中有团迷雾若隐若现,猜疑顺着线头走。
抓起手机,站在玻璃窗边,拨打一个电话,大概过了十几秒,那边才接通。
陈朝之开门见山:“路先生,有事儿吗?”
虽然是尊称问候,但语气显然不怎么好,在村里那副热情大方的态度仿佛见了鬼。
路北庭听了蹙起眉,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做的?”
陈朝之静一下:“……什么他做的?”
“行,我知道了。我明早到哩寨,麻烦安排之前那个房间,谢谢。”
“你们又要过来?不管你们来多少次,哩寨都不可能会答应——”
“不,只有我。”
“你……来干什么?”
“绑人。”
路北庭说的坚定,这事他从六年前就想干了。
“……”陈朝之呼出一口气,“我听他说过你从前的工作,你要把他抓拿归案吗?”
“我不是警察。再说,蓬噶是被你们的神女吓死的,关他什么事。”路北庭有理有据,“我只是想了解,要个知情权而已。”
陈朝之突然明白,为什么柏唸多年来对他念念不忘了。
“来吧,把他绑了吧。”
“你精神没出问题吧?”路北庭端起杯咖啡提提神。
“我仿佛即将看见自由的到来,前所未有的正常。”陈朝之说,“感谢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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