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有想要的吗?我给你。」
热蒸心间,颊烫似烧,钦红颜嘴中有同她不匹配的粗茶味。李明珏并非吃不惯粗茶,只是觉得,此味同钦红颜甚不相配。长久以来,她一直给她最好的,容不得她如此作践,遂遽还酒之浓郁。二味交融,生出难言甘甜,吸与吮之间,回味悠长,顷刻冲融一派窈窕春色。撩人余味骤然点上一缕黑烟闷火,撩动看似不起眼的火星子徐徐撺掇攻势,寻人沉酣之际火速蔓延全身。玉软香温,一捻风流,暧昧在裙角交缠中无限放大,施恩不分厚薄,浅尝与重品,皆作恩典。
暖日花开莺燥,眼下无非是火热同躁动在狂想。
情爱始乱。
李明珏五指环上柳腰,将熟悉的身体掌控在怀中,于以往不同的是,她想去了解不熟悉的地方一探究竟,譬如薄衫之下汉白玉,譬如娇花深处芬芳蕊。这早已不同于一般的偎红袖,她头一回觉得身子由内而外的炙热。七八年来,一腔情绪强抑在苦寒深渊,不过是怕她将李明珞从心中挤走。
少年生爱,浓情款款,不知深几许,不知为何物。时隔多年,李明珏打破铜杯都问不明白她对李明珞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但此时此刻,她对钦红颜的渴求不容置疑,她只想臣服于花蜜的甘甜。
红颜,住我心里来。
红颜,住我心里来。
我是如此地渴求你。
李明珏将柔身托起,宣泄力道。热蒸之下一室香雾,迷离殢雨尤云间,一岫楚山雨意正浓。她沉沦其中,伸手试图解开衣带,而于此时被钦红颜用力咬了一下嘴唇,顿时血流于口。
血滋味不属情之味。
李明珏猛地推开她,抬手拂唇上血迹,不觉唇线狠压。钦红颜瞪着她,虽面染潮红,却用在眼神让她走。
「襄王殿下,这里不是含香阁。」
侍奉房帷,与人深欢之事,钦红颜不是没做过。眼前人是意中人,可钦红颜要的哪里是醉意熏心之际的意乱情迷?大晚上身穿布衣浑身酒气,抱得不清不楚,吻得章法紊乱,用脚指头都知道她现在想的不是自己。她绯红染颊,挂着一水断雨残云的遗痕,挺着酥麻软身,想得了了明明。
没了一惯的妖妍态度,李明珏在她眼中看到了不归风尘的矜持二字。那双常是含情桃花眼敛着,随手从床头取一枕,向李明珏狠狠掷了过去,又一次被她给接住了。
李明珏并未发怔,而是将目光定在她同时染血的嘴角。钦红颜从来不是那种好言好语的姑娘,兴许是脾气辣,或是被宠坏了,她放过好些狠话,有娇纵的,弯酸的,刻薄的,而李明珏头一次在其中感受到了真情实感的拒绝。心焦火热间,她神色恍惚地攥紧枕头,对上那个满是拒绝的眼神,推门走了。
冷气倏然入喉,昏聩一洗空。
天色曛黑,善变之月再度隐匿,一场春梦难圆。
空街之上李明珏步乱随风,摇摇晃晃回了宫殿。
李明珞不要她。
钦红颜也不要她。
说着是北方的主人,可她自己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风摇纸窗,寝殿内重重帘幕灯烛荧煌,狸花猫撒娇足边,她俯身轻轻将它抱起,就榻,一脚踹开金丝软枕。
是夜银灯尽挑,道道锋棱入黑墨,恹恹声色无处归。
她听着风声,枕着钦红颜的枕头睡了。
作者有话说:
红颜:老娘要真心,你特么想酒驾? 明珏:妈的,真心,真的是真心。不给的时候天天变着花损人,要给的时候又被赶出门。伤心,这回真的伤到心里去了。 【您不能好好表白吗?】
第 11 章 擅做主张
日出时分,德隆在回廊处遇着了李明珏,他一面寻思着今儿这位主子倒是起得早,一面隔着老远热情拜问,不料那人径直而过,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别提德隆不受待见了,就连满口大事的臣子,火烧眉毛的折子,都没一个入了贵眼。听收拾早膳的小宫女说饭都没吃几上口就走了,一问去了何处,沿路小侍卫说是学堂方向。跑去学堂一看,还以为她会坐在姑娘堆里考题呢,谁知贵人不露面,干坐在帘子后面托腮听书,一听就是一个上午。
事情不大对啊,德隆派人一番打听,就捞着了昨夜殿下回来得晚这么一条消息。他迈着步子找人问话,正好听到寝殿里几个小宫女莺声聒噪地议论:「这枕头不知是从哪来的?哪里比得上宫里的缎子?把襄王殿下枕坏了怎么好?不然拿去扔了吧!」吓得德隆赶忙跨过门槛子,夺过枕头,又将小丫头们挨个盯上一眼,训话道:「襄王殿下的东西,管它好的坏的,贵的次的,殿下喜欢的那就是好的,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置评了?」
新来的小宫女资浅胆大,上前半步低着头扭扭捏捏地低语着:「大总管说的是,可我们也是为了襄王殿下好嘛。」
「就知道擅做主张,多做事还不如不做事呢,有时间说闲话了,打扫干净了吗?」
「干净了。」
「干净了就出去吧。」
一串粉黛袅袅而去,刚出门没几步,细碎之音又起:「大总管还说我们,他不也喜欢擅做主张讨殿下开心吗?」
德隆撇了撇嘴,心想,我和你们这些丫头们能是一个路数吗?
诀洛城的宫人过得怕是比京城里的一些主子都要好。
这位殿下年少成名,又是从金铁戈鸣里来,说书人都好使添油加醋的把戏,狂甩墨点将人描得霸道狠厉,搞得德隆先前也以为她会是个什么不好伺候的人物。怎么也得是一顶一的暴脾气,动不动就赏颜色,削人眼睛都不眨吧?后来没想到这人没什么好恶,不作挑剔,对下人常是冷漠,但冷漠总比严苛来得好,从祖辈沿袭下的那厚厚一套严刑峻法从未用过,但凡是认错的,甭管长得讨不讨喜,委屈唧唧地眉头一蹙,保管万事大吉。别说小宫女们笨手笨脚打破个杯子了,就算是她最喜欢的那一个,把碎瓷片捡好赔个礼就算完事。前两年还有小宫女同小侍卫在花园里月下幽会被她撞着了的,两个蜜人霎时吓得魂飞魄散,殿下不过就是转身离去而已。隔天小两口子正准备请罪来着,结果天还没亮就被一道旨意送出宫了,还给人备了份贺礼。
虽然李明珏常摆着一张八风不动的脸,但只要是不出格的,不犯法的,她连理都不想理。那张棱角精雕脸还是指望它八风不动的好,若真惹了震怒,眉一挑,音一沉,陡时寒光逼人,光立在那什么都不做就叫人想跪下,当真是不可睇视的威仪。
常说上梁什么,下梁什么,下人们不过就是看主子脸色干事,在被她娇惯的同时待她好,又时不时小心翼翼地一边试探一边回避盛怒的边缘。话是这么说,可德隆还是觉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下人们都欠管教,若是被他逮着了,一阵叨叨定是少不了的。
他抱着那枕头,心想料子虽比不上宫缎,却也谈不上次,想是出自民间福贵之家。昨天殿下晚归,突然多了个枕头定是有什么来历。主子的事就是自个儿的事,怕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德隆下午也没闲着,四处打探去了。
待到事情有眉目了,他跑着问人襄王殿下在哪,宫人们都答不上来,说是过了饭点就全被遣散了。德隆颠着拂尘大呼阔步,八方寻人,可算是赶在黄昏时分,在宫楼上把人给寻着了。
李明珏不事雕饰,倾身坐墙而憩,远望西山丹阳。
猛风一灌,把德隆吓得浑身哆嗦。我的个乖乖啊,主子在此处眺远不是一天两天了,此地朝北,天高云阔一望极目,城中街景、漠北黄沙尽收眼底,正宜静心舒怀,但如此生死不顾,虚危危地坐在墙边独伤神,还是破天荒头一遭。脚步声打破寂静,李明珏不紧不慢地在落日余光中回眸,瞧见德隆脸上堆笑,俯身行礼,握着拂尘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不点神采的眼睛微微提神,扫上一眼破局之人,李明珏懒懒地裹在软软熔金中,知道他要说什么,却不甚想听,指望能一句话招呼他走。
「掉不下去。」
「这儿风大,您看我给您拿个椅子来可好?」
可招呼不走。
德隆和李守玉都是一个德行,不顺他们的意,就会换着方子将一件事情讲个没完,心都是好的,却烦得要死,李明珏不愿折了好心,又懒得同他们讲道理,只得颔首,从墙头跳了下来。
德隆又遣人铺凉竹簟,端小茶几,备龙井茶,在退下之前恭恭敬敬地问:「您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李明珏将手放在茶水氤氲的热气上晃了晃,看向天际,问道:「红颜不在含香阁了,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德隆暗道这边不问就招了,白白打探一场。
「钦姑娘好像是没事就做些针线活卖钱,含香阁若是有老主顾点她,偶尔也会跑一趟。」
「把她绣的都买下来吧,别用我的名号,」李明珏回头抬眼看了德隆一眼,问:「会吧?」
「您放心。」
「嗯,你便帮我盯着她就是。」
「您是指?」
李明珏看着他没有说话,无话比有话更可怕,德隆一个机灵就点头如捣蒜地回道:「小的知道了。」
喜欢别人姑娘也不说,唉,德隆念叨着还是得敲打一下钦姑娘,怎么就这么不识事理呢?他正想着准备退下呢,忽然听到李明珏的话:「德隆。」
「欸,您说。」
「不要擅做主张。」
「小的哪敢?」
作者有话说:
张姑娘在哪?张姑娘还在骂骂咧咧地赶路,龙珥的耳朵怕是要炸了。张姑娘别生气了,有人帮你报仇啦。
第 12 章 田间小花
钦红颜有次回含香阁碰着了小茉花,那时小姑娘才跟李明珏没多久,眉梢眼角都染着蜜兮兮的春桃色,恨不得攥着所有人的衣袖讲她那述不尽的欢喜。钦红颜看她浸在蜜糖里美滋滋的沉溺相,简直可以想象李明珏眯着眼含含糊糊地将小茉花搂在怀里,一双骨节分明的风流手不动声色地玩弄颊边发,而茉花坐在她的腿上揪着她的袖子垂着头娇滴滴地笑。小姑娘不经事,拿着个什么都容易当真,钦红颜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在心里感叹道,茉花,莫当真了,那个王八蛋虽然抱着你,心里想着的却是别人。
不过后来她也发现,姑娘们没太往心里去,进了情网确是有几日脑子一热,芳心一抹,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可襄王殿下喜欢换人的事大家都晓得,一旦换了人,大不了哭上几日不见客就是了,见过了便是领着了恩典,谁都不图个什么。风月场所,见好就收是自古以来不用言明的真理,到头来像这般斤斤计较的,思来想去,好像就钦红颜这么独一个。
距离上回李明珏不明所以地夜里敲门有几日了,时光不过架着马车照常过。若说有什么不同的,就是近些天绣活销路不错,有几个帕子小半个月没卖出去,终于时来运转换作了银子,收绣活的布坊老板腆着大肚子催出新,开心得不得了。
一日晨光正好,钦红颜罩个宽袍,带上面纱去早点铺子买个馒头。白胖胖热腾腾的馒头刚拿到手里,肩膀忽然一沉,钦红颜一转头见到个白衣姑娘戴着个斗笠,不作招呼地歪身靠在肩上。那斗笠可架不住这般折腾,说着就顺着一头水瀑样儿的乌发滑落,露出一张没甚生气的小脸。钦红颜连忙抓住斗笠,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只听那姑娘说道:「饿……」
大早上的放着一个晕乎乎的姑娘不管恐是会出事,想着离家不远,钦红颜半搀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可怜回了家,跟喂只小麻雀似的与她了个馒头,又奉上一碗清水。白衣姑娘双手捧着碗,咕噜咕噜三两下灌了下去,那天然纯真不着雕饰的模样煞是可爱。在她抬袖时分,衣袖轻轻下滑,露出一串白色石子手链,钦红颜一看,心想该不是又捡了个大人物吧?
国策门同白石山,含香阁来来往往的客人总爱以议论天下形势来显摆一肚子臭学识,好似这般便能将高贵嫖客和寻常嫖客分得泾渭分明。国策门配麒麟玉,白石山带白石子,钦红颜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怎么也记不差。她正凝神琢磨着,看小姑娘双手抱着馒头啃了一半,在她的注视下慌张撒了手,小步小步怯怯走来,捻着袖角小声询问:「我是不是把你的馒头吃了?」
见少女小脸羞愧一红,钦红颜窝在暖暖朝阳中不知从哪生出了一股宠溺,抽丝一般将戒备根根抽掉,忍不住要宽和相待。樱桃红唇抿着,回道:「没事,你吃吧,我过会儿再买一个便是。」
少女捧着馒头,走到钦红颜身侧,明眸一转,机灵地打探了一下钦红颜面上神色,没有预兆地倏一下飞快落座,白衣裙角登时飘飘翩飞,在长凳铺了个好看的扇形。少女毫无芥蒂地挤着钦红颜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了看,说:「姐姐你真好看。」
钦红颜还以为山间名士都是张子娥那一挂才调清正的角儿,不想还有如此清新烂漫的姑娘,跟朵田间小花沐了晨间薄雾似的眸清可爱。她看着少女水汪汪一双杏眼,满载着真心实意的夸赞,较那些斯通见惯的油腻逢迎,不知道好上多少倍。遇着了不熟悉的路数,钦红颜一时都不知道当说什么。
少女察觉出了失礼,身子微微一僵,面上随即流露出了窘迫,不禁顾自收回脖子,攥紧衣角,乖巧坐正,再垂头低声致歉:「有失礼数,还望姑娘不要计较。」
钦红颜方想好如何回话戏弄她呢,而今逢着一句道歉,又一度陷入沉默,便转而问道:「姑娘如何称呼,为何在此?」
「我叫柏期瑾,白石山上来。」
钦红颜装作不知,问:「可是出了叶相、周君的那座白石山?」
「正是。」
「姑娘既师出名门,为何沦落至此?」柏期瑾受了苦无处可说,总算是遇着了个人,她一拍桌起身就把初入城时的诸多遭遇同钦红颜讲了一番,说时小脸气鼓鼓的,一个劲儿地指责山下人怎么就这么坏呢。钦红颜笑着听她讲,一时竟有些入神,小姑娘说事的时候有声有色,又是来回踱步,又是气得跺脚,一双小手漫天比划,配上对山下人满脸的不屑,什么心思都巨细无靡地写在了脸上。这般心思浅不谙世事的姑娘,当真能定天下事么?她一想象柏期瑾以这副架势指点山河的稚嫩相,比对上听李明珏说过的那些怎么也掰不动的执拗老臣,一时忍不住笑意。
柏期瑾叽里咕噜讲了一堆,忽地不出声了,白嫩嫩的指尖掩着软乎乎的唇瓣,目光微凝,缓缓转眸看向钦红颜,那一双含笑美目眼波流转,明显是故事尚未听足,而此时的柏期瑾却不讲了,她咬了咬牙,嗫喏道:「还没问姑娘如何称呼?」
钦红颜自离了含香阁,便不用本名了。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缘故,她的本名太过惹耳。只听她笑着回道:「庄青衣。」
「庄姐姐好。」
「柏妹妹好。」
话都聊到城郊野山上去了,二人此时揣起客套问上声好,不禁心有灵犀地一齐笑。
「还谢庄姐姐给我一口饭吃,我要去宫门口求见襄王殿下了,他日等我有钱了,定来报答庄姐姐今日恩情。」话罢,少女敛衣致谢,起身准备离去。不待她迈出步子,钦红颜想都没想,一手按住她的手腕,引得少女错愕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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