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沉,我想过景云要在公子玦的婚礼上发难,却不知他要用什么办法,如此一来,公子玦担了弑父罪名,世子渊几乎可以毫无阻拦地登上王位。
“公子玦呢,被杀了?”我沉声道。
“没有,被大王身边的内侍放走了,现在蔿谷下令,全楚通缉他,楚国所有关卡全是他的画像。”
蔿谷?
原来景云找的创业同伙是蔿谷。
蔿谷这个人,平日里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老实人模样,没有奇谋,没有妙计,却能将全楚的兵马调度的井然有序,如今看来,他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蔿谷是你们薳氏分家的人,所以你们薳氏……早就站在了世子渊这边?”
我看着他,有些心寒,其实薳东杨早就提醒过我不要掺和进这些事,但不知为何,我此时此刻还是有种难以言述的心寒,原来我将别人当朋友,别人却未必。
薳东杨观察了一下我的脸色,沉默片刻,方才道:“薳氏的决定和我无关,不然我也不会躲在这里喝闷酒,我来吴国后才知道,越国国君死于吴国刺客的暗杀中,越国新国君只是个五岁稚子,两国断不会联合起来成为楚国的威胁,可父亲哪怕掌握这些情报,还是派我来此,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我抬眼看他:“他们是故意支开你的?”
薳东杨苦笑一声:“我与屈云笙从小走得近,屈云笙和公子玦又关系匪浅,他们自然而然以为我支持的是公子玦,所以才在此时故意支我来吴国,还派了人监视我,让我等新王继位后,得了传召才能回去。”
我看着这满地的酒壶,终于明白为何薳东杨对那女子口出恶言了,他这张嘴虽然厉害,却从不恶毒,方才我就纳闷他怎么突然转性了。
“我十四五岁便开始游走诸侯国,几次三番差点丧命,但纵使如此,我对薳氏来说,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工具,好用时便留,不好用了便扔,新王继位后,恐怕薳氏也不会再有我的位置了。”
我看着他一脸无奈和颓靡,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安慰,犹豫再三,还是转而问了我最想知道的事。
“若敖氏呢,难道他们也站在熊渊这边?子湘大夫不是和楚王一路扶持走过来的吗?”
薳东杨笑了笑,更加无奈:“老贼年岁大了,受了风寒扛不住,已经快不行了,斗渤率领若敖氏精锐在齐国苦战,齐国比想象中难打的多,之前他们预计宋国鲁国不会干涉,没想两国都出动了举国之兵,联合围困斗渤,只怕斗渤也快撑不住了。”
“也许这一切,都是景云预先计划好的。”
薳东杨点点头:“恐怕不仅于此,之前我就有些疑惑,景云做事极其小心,怎么会在几条鱼上栽了跟头,被陈国小官发现端倪,现在想想,只怕被陈国发现他是间谍这件事,也在他的计划之中……我这位挚友,真的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搅乱所有国家。”
我和薳东杨都陷入了沉思,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真的很憋屈,憋屈到想发泄都没处发泄,回头一看,哪怕重来一遍,还是会上同样的当。
“你打算怎么做?”我看着薳东杨道。
“还能怎么做?”薳东杨嗤笑一声,“现在大局已定,几大氏族除了若敖氏还不明确,其余都已倒向熊渊,我就在这太湖上好好等着,听听曲,赏赏舞,等着新王传召,看他能把我安排到哪个犄角旮旯等死。”
我看着他的表情,虽是勉强笑着,却比吞黄连还苦。
“你呢,这一切原本就和你无关,你不如就跟我一起在吴国待着,景云杀你不成,一定还会再杀你,否则屈云天不会安安心心当他的家主,你也别瞎掺和了。”
我顿了顿,拱手道:“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那我们喝完这壶酒便道别吧,你安安心心在这太湖上待着,安安心心等我的消息,到时候再安安心心来替我收尸。”
薳东杨抬眼看我,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我不屑一笑:“做什么,都这般欺辱到头上了,难道要一直躲在这里看那些人得意?这种窝囊事我可干不出来,你要躲随意,恕不奉陪。”
我站起身要走,薳东杨扯住我的袖子,将我按了回来:“你说清楚,你要做什么,要奉陪还是告辞,至少给我一个选择。”
我静默片刻,深深看着他,随后用手在桌案上画出了诸侯国方位图。
“我猜测,公子玦会去此处?”
薳东杨低声道:“秦国?不可能,他应该会去林地找你。”
“对,所有人都会这么想,所以林地一定有重兵把守,他不傻,他一定会去找唯一能帮他杀回郢都的大国做支持。”
我顿了顿,又道:“我打算去秦国找他,但光是秦国还不够,还需要一国支持,只有该国出兵,才能有一半胜算。”
薳东杨看着地图,明白我的意思:“吴国!”
我点点头,对他拱手道:“能说动吴国出兵的,唯有一张嘴能退三军的薳大夫,但若是薳大夫打算躲在太湖不问世事,我就算笨嘴拙舌,也要拼命一试。”
薳东杨看着桌上的方位图,又抬眼看我,颓靡的目光中终于重新出现了神采。
他笑道:“有我薳东杨在,还轮不到你拼命。”
第91章 莫汐,你这脑袋到底怎么……
莫离和莫思护送着子玉快马前往巴国的渡口——巫峡口。
巴国建在崇山峻岭之中,整个国家都与连绵不断的高山融合为一体,走山路九曲十八弯,恐怕等他们走到巴国国都江洲,楚国已经完全被熊渊控制了。
所以三人直接选择最快的水路,经巫峡口入巫江,虽巫江险急,但两岸有纤夫,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到达江洲。
“巫峡口就在前面,我们快到了。”莫离眺望远方的垭口,对子玉道。
子玉一扬马鞭,加快马速。
忽然,他耳边传来“咻”的一声,子玉侧身闪避,一支箭直直没入前方的地上,马匹受惊,嘶鸣着扬起马蹄,尘土飞扬。
后面传来急速的马蹄声,三人一愣神的功夫,就被六个人围在了中间。
“啊,爹,怎么是你?”莫思喊道。
“兔崽子,到我这边来,你们不能去巴国。”莫思他爹喝令道。
“啊?”莫思更疑惑了。
莫离看着为首那人头戴面巾,对他道:“莫衡叔父,你要报莫雨的仇,大可以等我们从巴国回来再报,为何偏偏选在此时?”
为首之人缓缓拿下自己的面巾,露出一张阴鸷冷漠的脸。
“报仇?烛火阵原本就是生死阵,入阵者皆为自愿,我为何要报仇。”
莫离目光一凝:“那你这是做什么?”
“家主刚得到消息,斗渤的几万人马被齐宋鲁三国联军围困在合谷之地,只怕回不来了,所以家主临时改变了主意,让你们回去,至于子玉,今日我来,只是想向他真真正正地挑战一次,他如今是若敖氏族长,我自然不会用阴谋诡计暗杀他,你们走吧。”
莫衡原本最擅长的就是暗杀,他自信在取人性命这件事上,没人比他更娴熟。况且上次他在烛火阵中也是压倒性的战胜了子玉,若不是屈云笙捣乱,子玉早就死在他的刀下。
他原本是想独自追杀子玉的,可是刚离开没多久,便遇见其他人赶来,说情况有变,要阻止子玉去巴国。
所以他和其他人一起前来,只是想堂堂正正给莫雨报仇,让莫雨在天之灵看清楚,自己的父亲是如何杀敌取胜的。
子玉看着莫衡,一脸冷肃,他回问道:“斗渤被困在合谷?宋国和鲁国竟然出兵了?”
“何止出兵,还是举国之兵倾巢而出,看来中原国家没我们这么记仇,他们今日是敌人,明日就可以做朋友,丝毫没什么前嫌可计较。”
子玉低头琢磨了一下,瞬间便明白了——这是景云的陷阱。
他让齐国公子来楚国搬救兵,私下却联络宋国和鲁国出兵助齐,三国一围合,斗渤根本没有胜算,若是此时撤兵回来,三国一追杀,若敖氏死伤惨重,斗渤只能继续在那里苦苦支撑,等待援军。
景云的这步棋,直接将若敖氏钉在了齐国,好绝的一招。
“莫汐,现在要怎么做?”莫离侧头看他。
“对,莫汐,我们只听你的,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莫思也看着他道。
“你个混球,看老子不一巴掌呼死你。”莫思他爹怒吼道。
“大巫祝说了,我们要用这条命保护莫汐,莫汐说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你要呼死我,先问问大巫祝同不同意。”
“你你你!”
正在此时,背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一群人往来路一看,竟是那些常年跟着莫思鬼混,管他叫大哥的少年少女们,足足来了十几个,他们骑的马都还是家里那些没长全的小马驹。
“你们来做什么?”莫衡冷着脸怒喝道。
“对啊,你们来做什么?”莫思一脸懵地问道。
“大哥,你真不够意思,我们可是你的威武军,你怎么能一个人立功不带我们。”
这些孩子自己组建了一个队伍,还取了一个特别威风的名字,平日里认莫思为威武军将军,队伍宗旨就是要做楚国大将军。
他们看莫思骑着马随子玉和莫离走了,就知道有情况,赶紧跑去问大巫祝,谁知在外面便听到大巫祝和家主莫垣争论,好像是收到了郢都急信,说若敖氏斗渤被困在了齐国,两人关于莫氏未来争论得不可开交。
既然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威武军当即便决定,不问这些大人,自己赶来追随大哥。
建功立业,只在今日!
子玉一勒缰绳,对莫思说:“你和你的威武军拦住他们,莫离,我们去渡口。”
莫离一愣,看子玉的意思,还是要按原计划进行,不过她只愣了瞬间,很快便一甩马鞭,和子玉冲了出去。
威武军当即在莫思的带领下围住那些人,这些少年少女平日里都在练武练兵,对断后包围这些事娴熟的不得了,再加上人多势众,对方都是长辈,不会真正伤害他们,所以他们很快便拖住了莫衡几人。
子玉和莫离一路急行来到渡口,看着滚滚江水,子玉突然对莫离道:“莫离,你不用随我去巴国,你帮我做件事……”
“不行,我一定要护你安全。”
“听我说,这件事比护送我要重要得多,关乎到楚国危亡。”
莫离有些不解,子玉靠近她耳边低声道:“你坐船去下游,然后在九思崖那里转道去齐国,想办法突破包围圈去找斗渤,告诉他我有一计可助他脱困。”
子玉随后将计策告知莫离,莫离听得双眼愣是放大了一圈,她惊讶地看着子玉,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我听家老们讲了这么多年兵法谋略,可从未听说过还能这样的,莫汐,你这脑袋到底怎么长的?”
子玉有些想笑,但还是和她拱手作别,随后快速跳上了一条小船,让船老大找纤夫拉船。
莫离牵着马坐上另一条船,她看着子玉往巫江去了,才安下心来让船老大开船,迅速往下游漂去。
*
吴国大夫白虞府邸,薳东杨坐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白虞下朝回府。
“哎呦,薳大夫,多日不见,可玩得尽兴?”
薳东杨呵呵笑道:“自然尽兴,吴越美女如云,让人留恋不舍啊。”
“哈哈……”白虞指了指他,大笑道,“哪比得上楚女细腰婀娜,身姿曼妙啊。”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大笑。
白虞是如今吴国国君身边的红人,专擅吃喝玩乐,不过对于治国治民,也算能手。
“白虞大人,今日到访,有要事相商,不知可否避退左右?”
白虞的笑容僵在脸色,随后变得肃然,对下人挥挥手,所有奴仆躬身退下。
“薳大夫,有何事相商,尽可直言。”
薳东杨对他拱手一礼,正色道:“我想请白虞大人劝说吴侯,出兵攻楚。”
“攻楚?”白虞整个人都懵了,“我没听错吧,你说的楚,可是楚国的楚?”
“正是!”
白虞盯着薳东杨,目光肉眼可见的戒备起来:“为何,我不懂,还请薳大夫说明白点。”
薳东杨叹了叹气:“先王突然薨逝,疑点众多。公子玦原本就极受先王重视,刚在宋国立大功没多久,又迎娶秦国公主进行联姻,他母亲是楚宫宫女,背后并无母族可倚仗,可以说,他最大的倚仗便是先王,他又怎么会自己砍断自己的大树,让自己无人可依呢?”
白虞听罢,不置可否,面色冷淡。
“那是你们楚国的事,难道薳大夫还想让我们吴国去主持公道不成?”
薳东杨愣了愣,笑道:“自然不是,但这,却可以成为吴国出兵最好的理由。”
白虞听了这话,终于不再像方才那般冷淡,转头看着薳东杨:“你为何要让吴国出兵攻楚,据我所知,你们楚国下令通缉公子玦的,还是你们薳氏的司马蔿谷,你此番做法,莫不是要背叛氏族?”
所有贵族出身的人都有个不会宣之于口的共识——哪怕背叛国家,也不能背叛氏族。
乱世中的诸侯国,没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
但若是没有氏族的支持,所谓的贵族子弟,便再不“贵”了,也许就此沦为奴隶和乡野之民,很难再有出头之日,相当于换个人生来活。
薳东杨轻笑一声,对白虞道:“我不过是赌一把必输局,若是输了,我被薳氏千刀万剐;若是赢了,我被薳氏千夫所指。”
白虞不解问道:“既然是必输局,为何要赌?”
“因为我从一出生就输了,既然已经知道了结局,为何不彻底肆意一次,哪怕死,也死的痛快。”
白虞看着薳东杨静默了好一会儿,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吴国出兵,胜算几何,若是赢了,公子玦要如何谢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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