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玦已前往别国搬救兵,倘若成功,胜算一半,至于赢了要如何谢吴,那要看吴侯的意思。”
白虞哂笑道:“一半胜算,而且还不确定,这我可劝不动国君。”
“倘若我告诉你,楚国这次动乱全是景云的计谋呢,不知白氏后人能不能劝动吴侯出兵?”
白虞转头看着薳东杨,目光蓦然锋利起来。
薳东杨面不改色继续道:“当年楚国八大氏族,白氏最为鼎盛,却被景氏告发谋逆,一夜之间近乎全灭,你爷爷白乾逃入吴国,在此扎根,繁衍生息,你白氏三代辅佐吴侯,努力钻营,难道不就是为了等候时机,反杀郢都,一报当年灭门之仇?”
白虞深深望着薳东杨,良久,才道:“你早就知道了,难怪你出使吴国,要请国君找我作陪。”
“你们三代居吴,仍不改姓,可见犹记当年之恨。此次攻楚,于吴国,有利可图;于你,可报血海深仇;于楚国,一番动乱必定元气大伤,楚国弱了,对周边国家也有好处。我相信白虞大夫一定能劝动吴侯出兵,我薳东杨在此静候佳音。”
第92章 “云笙,真的是你!”
我和孟阳从吴国启程,快马加鞭赶往秦国。
吴国和秦国,一个在诸侯国最东边,一个在诸侯国最西边,我和孟阳几乎没休息过多少时间,夜以继日地赶路,困极了也只能裹着衣裳在路边找个树杈睡,终于在历经五国国境后,风尘仆仆赶到了秦国国都咸阳。
我原本以为要找到公子玦会很难,他可能会隐藏自己,再找秦国某位大臣做说客,帮忙说服秦国国君出兵。
可没想到一入咸阳城吃个烧饼的功夫,我就听到邻桌几人在讨论公子玦了。
“嗳,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楚国来的逃难公子,还跪在王宫前面,求咱们国君出兵呢。”
“哎,何止听说了,我刚从那边过来,他边求边磕头,额头全是血,昨晚下过雨,他全身还是湿的,看上去太可怜了。”
“他都跪了五六日了吧,咱们国君要是想帮,早就帮了,他一直跪下去也没用啊。”
“那也不一定,他毕竟刚刚娶了咱们的琅公主……”
孟阳看着我,说道:“公子……”
我示意他闭嘴,摇摇头,让他继续喝粥,我则捏着面饼沉思。
熊玦竟然选了这么明目张胆的方式求秦伯出兵,这完全超乎我的想象,看来景云真的没想到他会来秦国搬救兵。
如此明目张胆也好,就算景云察觉了,派刺客前来,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于王宫殿前。
最危险的方式,也许往往是最安全的。
“孟阳,吃饱饭,我们一起去王宫。”
“是,公子。”孟阳埋头便大口吃起来。
我越来越喜欢孟阳陪在我身边了,感觉很踏实,而且他永远都信我,不会质疑我,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在这个满是人精的世界,有这样一个伙伴,真的很幸福。
“孟阳,如果反杀回郢都,你打算如何?”我毕竟是快离开的人,想为孟阳安排一个好的出路,跟着子玉未必就好,他身边更多时候是狂风暴雨,他的敌人要害他,一定会先害他的心腹,孟阳心思单纯,玩不过那些人。
孟阳不解地看着我:“公子,你如此笃定我们可以反杀回郢都,是不是已有办法?”
我艰难地扯起嘴角:“没有,尽人事,知天命……只是,我有预感,我们可以。”
孟阳的目光一下就亮了:“我信公子!除了子玉大哥外,我现在最信的人就是公子!”
我不禁莞尔,拍拍他的肩,和他继续吃完碗里泡着烧饼的糊糊粥。
吃完饭,我们赶往了秦国王宫,在王宫前面我终于又一次见到了熊玦。
他比那几个人描述的更惨。
额头上的血分成几股往下流,面目全非,湿透的衣衫破破烂烂,甚至依稀可见背上的肩胛骨,整个人瘦削了很多,头发未束,全散在肩上。
周围路过的人或摇头,或嘲笑,或议论,可熊玦丝毫没理会周围的声音和目光,只是不停地磕头,对着秦王宫拱手道:“请秦伯发兵攻楚,助我为父报仇!”
他的声音已经哑了,有些含混不清,身子也快没了力气,在勉力强撑。
我鼻头一酸,走了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请……”他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我,目光有些浑浊。
“我没做梦吧,怎么是你?”他喃喃道。
我跪在他身边,将他的手臂搭在我身上,微笑道:“你靠着我,我和你一起跪求秦伯出兵。”
他听见我这么说,浑浊的目光终于清晰起来。
“云笙,真的是你!”
“嗯~”我点点头,“我猜你一定会来秦国,所以赶过来了,熊玦,振作些,我们一定要杀回郢都,用熊渊和景云的人头祭奠先王。”
熊玦的目光闪动几下,最终,他强忍下眼里的泪水,靠着我,和我一起跪求秦伯。
“楚国左徒屈云笙,跪请秦伯出兵,先王薨逝之前选择与秦联姻,便是信任秦伯,如今先王死得不明不白,难道秦伯当真可以坐视不理,安安稳稳睡在这王宫大殿里?那秦国国君,也不过是个趋利避害的小人,不配当大国之君!”
我说完,磕了一个响头,又大声道:“楚国左徒屈云笙,跪请秦伯出兵,先王薨逝之前选择与秦联姻,便是信任秦伯,如今先王死得不明不白,难道秦伯当真可以坐视不理,安安稳稳睡在这王宫大殿里吗?那秦国国君,也不过是个趋利避害的小人,不配当大国之君!”
周围围观的人渐渐增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多,公子玦半靠在我身上,怔怔看着我,我一直磕头,一直请求,一直从天亮跪到天黑,又从天黑跪到天亮,直到第二天日中,我也磕得头破血流之时,身后突然又多出了一个人。
“秦国大夫养珲,跪请国君出兵,秦楚联姻,乃大王和楚国先王的约定,今楚国先王无端被害,死因不明,望国君信守君子承诺,出兵攻楚,为楚国先王讨个真相。”
我和熊玦往后看,只见一个青白胡须的男子跪在我们身后,和我们一起磕头跪求,他身形瘦削,可整个人都有种饱读诗书的君子之风,也有着秦地特有的庄重和肃杀感。
“啊,养大夫也来了,那国君说不定真的会来。”
“是,养大夫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老族的首领。”
随着众人的纷纷议论声,又有两个较为年轻的男子跪在我们身后,对着秦王宫道。
“秦将怀樾,跪请国君出兵。秦楚刚联姻,便发生如此逆天违德之事,公子玦乃琅公主夫婿,倘若此时秦国置之不理,此后若是秦国发生类似的事,又有谁会伸出援手。”
“秦臣公孙椒,跪请国君出兵。老秦人不怕死,就怕失信,望国君莫要做出惹人耻笑之事,若是国君害怕楚国,避而不出,那我公孙椒,可就不伺候国君了。”
我看着这三个人,内心很是震动,秦国人身上有种质朴感和沉重感,好像泰山崩于前也改变不了他们内心的准则,不愧是日后能一统天下的国家,有些特质,是与生俱来的。
我们边跪边求,不知不觉间,身后的队伍越来越长,直到夕阳快落下时,身后已经跪了十几人。
秦王宫那扇厚重的门,终于在众人的跪求声中打开了。
在侍卫和大臣的簇拥中,秦伯走了出来,他看上去有四十来岁,可整个人却透着一种锋锐之气,丝毫不逊于楚王。
他手里拿着一个信简,看着我和公子玦道:“你们二人谁是熊玦?”
熊玦恭敬回道:“回秦伯,我乃熊玦。”
秦伯点点头,拿起手里的信简:“嬴琅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信,她说,楚国大夫让她改嫁熊渊,但你生死不明,她不答应,只要你活着,她就还是你熊玦的妻子,若你死了,她就自缢于楚国,随你同葬。”
熊玦很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低声哑然道:“嬴琅……”
秦伯又道:“助你逃脱的内侍,已被五马分尸,他死前口口声声对众人高呼,说你是被冤枉的,说你父王本打算在你成婚后便改立你为世子,如今郢都城里议论纷纷,但大部分人都站在你这边。”
我看熊玦的眼睛一下便红了,克制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还有一事,巴国和吴国均已出兵,正在楚国边境和楚军作战,看来支持你的楚国大臣,还不少。”
我和公子玦面面相觑,都吃惊不小。
吴国在我的意料之中,只要薳东杨那厮能答应,必定就有九成的把握,就像孟阳无条件相信我一样,我也无条件的相信他。
可巴国,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难道是子音公主要为父讨公道?
不对,没有哪个国家会真正为了讨公道而出兵,就算是秦伯,也是在各方面讯息收集齐全后,审时度势下才决定出来见我们。
而巴国和楚国交恶很多年,关系也是在子音公主嫁过去后才开始缓和的,更不可能会为了替楚王讨公道而出兵。
除非有个像薳东杨一样位高权重的大臣出使巴国,许以利益,才有可能会出兵。
楚国能站在公子玦身后,还算位高权重的,除了我和薳东杨还能有谁?
我深深看着眼前的熊玦,很想透过他看见他背后一直隐藏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熊玦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嘴唇微微张开,正欲说什么,便听秦伯道——
“熊玦,寡人已经决定,助你回楚,既是为了你父王,也是为了嬴琅,希望你能对得起寡人这份信任。”
熊玦立马转过身去,直起后背,郑重三拜:“熊玦谢秦伯出兵之恩,他日回楚,定当报答。”
秦伯点点头,扶起公子玦,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眼神中透出了欣赏。
第93章 我要成为铜绿山之主
两日后,秦国三军齐聚,我和熊玦立于中军的战车中,随着秦兵一路疾驰,飞速杀向楚国。
这种感觉真的很微妙,曾经我还是个楚军统帅,率领楚国三军攻打百濮,可如今,楚国和楚军,竟然都站在了我的对面。
秦军常年和西戎作战,军纪严明,作战极勇,再加上军中有熊玦,所以楚国偏远之地的小城几乎是我们还没怎么攻,便自行开城投降,我们一路宛如离弦之箭,风驰电掣般便行到了郢都以西的丰林城。
郢都周边一共有八个环绕郢都而建的卫城,个个城高墙厚,极难攻克,我们到了丰林城后,便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阻碍——
屈云天率领屈氏兵马守在丰林城上,严阵以待。
楚国因为有铜绿山的关系,所以武器冶炼比其他国家更加先进,守城器械充足完备,秦军就算再勇,也是血肉之躯,挡不住那漫天的箭雨和巨石倾覆而下。
我们攻了两天,都没攻下丰林城,屈云天一身铠甲,站在城墙上指挥作战,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我,我虽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也能猜出那是种什么心情。
他在我心里,还是之前那副好大哥的模样,平日里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在屈云池责罚我时总是会挡在我身前,为我说话。
原来在那张好大哥的面具下,竟然藏着经年刻骨的怨恨。
终于,在第三日夜晚,屈云天派人夜缒而出,往秦军军营里送信,信上说——只要贵军献上屈云笙人头,便开门投降。
秦伯将信递给熊玦,熊玦将信一把揉碎,拔刀想要砍了送信使者。
我拦着他,摇头道:“他也是受命而来,况且他也是我屈氏子弟。”
信使听了这话,紧绷的神色略有晃动,他朝我恭恭敬敬施礼道:“四公子,我很希望你才是我屈氏家主,但事到如今,你我只能兵戎相见。”
我无奈笑道:“回去告诉我大哥,他要报仇,我也要报仇,但我会永远记得,他一直是那个护在我身前的好大哥。”
“另外,秦国此行完全是为了伸张正义,并非侵楚,望屈氏子弟能明辨是非。”
信使讽刺一笑:“四公子,正义也罢,不正义也罢,对于我们这些楚国子民来说,凡是带兵踏入我楚国土地的,皆是外敌,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允许任何外敌攻破郢都城门,你们这些站在上面的人想什么,我不懂。但我私心希望四公子能嬴,到时,请务必踩着我的头颅过去。”
我眼睛一热,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对他郑重回了一礼。
信使离开后,我独自走上秦军临时搭建的高台,眺望着丰林城高厚的城墙,想着怎么才能攻破那道门。
过了良久,我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在想什么?”
我转头看见是熊玦,他这段日子过得很辛苦,整个人都像被压了千斤巨石,眉目间含着一股难以纾解的压抑。
“我在想,如果我们攻不下此城,是不是只能等巴国和吴国从其他方向攻破郢都,再趁乱进去。”
熊玦走到我身边,远远眺望那座城:“丰林城是楚国所有城中最坚固的,当初楚国先祖被驱赶至此,八面受敌,但其他方向还有山林河沟这些天然屏障,唯有此路,一片坦途,毫无阻拦,所以从楚国自先祖起便一直在修建此城,要顺利攻下,难比登天。”
我问道:“所以秦伯在这里的意义,是拖住屈氏?”
熊玦点点头:“秦军的探子回来了,他说负责阻挡吴国的,是薳氏兵马,而王氏兵马有一半布防在汉水两岸,负责阻拦巴国,另一半则留守郢都。我们只要能拖住屈氏,便能为其他两国制造机会。”
我捏紧了手心,低声道:“这么等着别人给机会,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伯出兵是为道义,他没有拼命的理由,我理解他。
但若是巴国和吴国也这样想,都在等着其他两国制造机会,时间一长,后勤补给跟不上,局势一定会顷刻逆转。
我看着熊玦,严肃道:“必须尽快攻下丰林城,一天也不能拖,郢都城不缺水不缺粮,我们打不了持久战,若是时间长了军心涣散,熊渊再开出丰厚条件,恐怕如今帮我们的这些人,转眼就会成为杀我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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