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纶被带走的当天,时间就撇开所有人,独自来了这里。
是在他的一再追问下,他才道出心里话。
“那天的人,绝对不是幽灵骑士。”
“那个家伙……”少年盯着迷雾暗生的海上,咬牙再度情绪失控,“他只是一个,借他人之名行肮脏之事的……骗子!”
两年前,平静无波的王国突然兴起一个流言,只要刻下一个神秘的符号,无所不能的黑色幽灵就会现身帮助所有受苦受难的人。
幽灵骑士是爱戴他的人,给予他的尊称。
但很快,这个称号不复存在,另一个流言压过了前一个流言。
在人们的传闻中,黑色幽灵已经成为无恶不作的盗贼,他还组建了船队,纵横各地行恶。
时间不了解此人是否如传闻一般,但他了解另外一个人。
突如其来的海盗们,行动起来完全是对他们非常熟悉的程度。
而且他们藏匿物资的地点,不是自己人,绝对不可能那么简单又迅速地发现。
所以说啊,海盗首领为何如此轻车熟路?
海盗刚走,治安官的人为什么那么巧,紧接着就来了?
无时无刻不关注着海面的时间,很快得到了答案。
从滔天巨浪中踏海而来,挥散了迷雾的男人,身着墨黑装甲与斗篷,径直走向岸边的他们。
“是你们找我,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低哑沉稳的声线,完全不似想象中的冷酷残暴,海珠瞪大着眼睛看呆了。
男人转头看向男孩身后的少年,后者眼眶已然湿润,带着某种决绝的绝望。
“你是真的……幽灵骑士?”
“我该称呼你嗯……海盗首领吗,上校?”同一时间,被囚禁中的纪纶对着面前的Alpha,问出这样的话。
第142章 幽灵
时隔几日,那个男人再次找上门。
纪纶本以为自己挑破了他身份的那天后,曜魄·克尔曼就会将他交出去,自此再无私下见面的机会。
可这个典型的沉闷梅兰男人,似乎有一套他自己的固执行为逻辑,在那天以后,依旧顶着巨大压力,将他困在自己的管辖的权力范围内,不许任何人见到他。
服侍纪纶的人放下食物和水就走,让他不能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与他们闲话。
在这种情况下,每天找上门被他一顿挤兑,第二天照常若无其事出现的男人,成了他唯一能说话的对象。
嗯,这个人一定是用这种方式把他无聊死。
挤兑一个会炸毛会跳脚的人,才有意思。
至于这位肃然冷漠的Alpha,初始把他说得无言以对,还算有点趣味,半个月下来,只能说,愿世界再无克尔曼。
“怎么,这位王国上校括号海盗首领的大人,还没忘记我吗?真是荣幸啊。”
憋闷了几天的少年,一听到那熟悉的沉稳脚步声就开始欠欠发声。
果然一个人被关小黑屋就不是人能受的,男人不过冷落了他几天没来,他这么识时务的人居然上赶着挑衅人找虐。
甫一开口,纪纶自觉不妙。
那天他说出“海盗首领”四个字后,属于顶级Alpha的气势肆虐,差点没让他窒息而亡。
幸好,也或者说倒霉,他碰上的是这么个八风不动,稳如泰山的克尔曼。
对方不仅未像第一次那般破防,还掀起冷淡的眼眉扫了他眼。
那感觉仿佛早已看穿,他是在用一种低级的方式刺探他的一切,而他,曜魄·克尔曼上校,正如包容一个小孩一般,淡淡地选择接受这一切。
他也不怕他的话传出去,更不在乎,他的另一层身份被人知晓。
纪纶莫名有这种直觉。
是,他是看不见Alpha那点微不可察的神色变化。
可谁让他熟知的另一个能气得他破防的该死Alpha,经常也是这副看穿、包容他的姿态看他呢。
久而久之,不用看,他也能猜到,对面的Alpha是怎么个想法。
他在抱怨,他几天没来看望他。
对面的Alpha自动将那番阴阳怪气的话语转换成以上意思。
“……你的话太多了。”
少年能说会道,见识广博,不管上和谁,谈论什么话题,他都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男人日日而来,早已明白,年近三十,虚长了纪纶十几岁的他,只是空长了这些年份。
那几个初始看顾少年的佣人,只是与他说了几句话,便已被他吸引,百般偏颇,Alpha不敢想象,如果他……
不,绝无可能。
他承认的是,他绝不会让这种可能发生。
曜魄·克尔曼重新审视着眼前寡淡到了极致的容颜。
对方雪白的肤发,似乎给他笼上的就是这样一层白雪皑皑下,清淡飘渺的感觉。
没有多少艳丽和绝美感的冲击,至少比起那些货真价实的绝色存在是如此。
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一种他都能领悟到的惊艳。
美丽不仅仅是对面孔的形容词,也是对姿态和气质的客观反映。
身陷囹圄,困拘于此,换作他人早该失常,可他眼前的人,依然一如往常般,活跃地调侃逗弄于他。
“你在讥讽我吗。”纪纶表示愤怒。
他没有对着寡言男人还能领悟到他未出口的那剩下半截话的领悟能力。
就按这个语境,这个表达,正常人都会觉得,Alpha是因为嫌弃他话多啰嗦,听烦了才撂下他几天不管。
纪纶觉得他必须为外面世界的人正名,不是所有外面世界的人都话多惹人烦的。
是因为窗外的天空不会经过飞鸟,海边也没有海鸥的鸣叫。
深渊系统的防护罩庇护着梅兰王国,也隔绝了这个王国。
当听到Alpha带来的老式收音机传来的滋滋电流声,一瞬间,纪纶明白了这个王国之人的孤寂。
那种与外界交流断绝,思想得不到共鸣的哀寂。
是浩瀚宇宙中渺小如芥,是无边黑暗的深渊海底,万籁俱寂。
更是,苍茫雪山里,得不到一声回应。
少年闭目,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在这个密闭空间里生长了十八年的男人无言地注视着,调试着信号。
当年为隔绝优人对这片海底世界的窥探,人类花了血本打造出“深渊”,任何科技手段都无法渗透。
如今,Alpha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接收到了一点无线电广播的信号,收音机断断续续流淌出外界的声音。
“等等,回放到刚刚的频道。”俩人毫无交流,仅凭收听收音机构建联系的两天,在这一天打破平衡。
“拜托了。”一直以来,在他面前都成熟沉稳到不可思议的少年,这一刻显得急不可耐。
Alpha记得方才一闪而过的广播声,来自一个即便是他这种避世国家的人也知道的小国,但他不感兴趣便略过了。
“萨洛克……”喃喃的人全神贯注聆听着。
“我是萨洛克第一任民选总统塞瑞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向大家讲话了……”
男人的声音伴随着苦闷的炮火声响起。
严格来说,塞瑞纳确实是萨洛克第一任民选总统。
阿瓦利埃的上位并不光彩,那时他忌惮着茂德的声名,跳过大选,直接在军部确立了自己的职位。
外国对他的称呼,也是萨洛克第一领袖,最高总司令之类。
此后他的所作所为,更是证明,他担当不起萨洛克总统的大任。
塞瑞纳新职务的确立,是在纪纶被塔尼亚缉捕逃亡的那半年里发生。
如杜桑那般深恨阿瓦利埃背叛之举的无数反抗者们,宛如星星之火从各地聚集,一边拥护着塞瑞纳,一举推翻了独.裁者的暴政。
然后短短半年,在纪纶还未为他们高兴多久,便听到这个噩耗。
独.裁者的势力卷土重来,在三天前发动军事政变,攻下了总统府。
他此刻收听到的,已是失败者的遗言。
长达十五分钟的音频,是那个男人作为总统,对他的子民们所作的最后讲演,也是作为一个不屈者,对着世界剖析开来的勇热心志。
大概世界也震撼于这个男人在死亡面前不屈的热血,这段音频在短短几天内传遍全球,在各种打压下至今未有消亡。
静寂的室内,两个人的心神都为此而牵动着。
“我永远是人民的儿子,是人民选举出来的总统,我将履行我的职责,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敌军曾要求他投降,他没有接受。
“我会用我的生命回报人民对我的忠诚。” 这是他用机枪回击表示的答案。
“除了我的人民,谁也不能审判我,我没有背叛我的祖国。”
阿瓦利埃没有被审判送上绞刑架,是因为他早已逃出萨洛克,受到境外势力的保护。
而塞瑞纳如果不死,并非他贪生怕死,仅是因为有些人不想让他死。
他活着,远比让他死了所得的利益大。
从一开始,他的政府就被帝国围攻。
比起卖国叛民,“量萨洛克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阿瓦利埃,他这个一板一眼,认真严肃得不像话的萨洛克新首脑实在不受国际欢迎。
他们都想将他拉下台。
炮轰总统府前,塞瑞纳拥有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
可他也清楚,一个站着死去的英雄,远比跪着生还的总统来得可怕。
他选择迎击敌人,正如在祖国生死存亡之际,他保下茂德,选择自己接过总统大任。
他就是这么一个执拗的人。
在纪纶印象里,这明明是一个有着当医生经历,不太像个政治家的温柔敦厚男人。
他总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沉默寡言地站在阿瓦利埃和茂德两个闪闪发光的人身后。
虽然比不上那俩人,却是当年的三巨头中不可缺少的调和剂。
如今纪纶才知道,塞瑞纳才是三人中最理想化的一个。
“他们可以用暴力战胜我们,但他们无法用谎言和暴力阻止我们的前进。”
“我们种下的种子,一定会在将来生根发芽,在贫瘠的土地上,开出美丽的玫瑰。”
“萨洛克万岁,人民万岁,劳动者万岁!”
“团结的人们不可战胜!”
……
因为这个音频,曜魄·克尔曼头一次生起对外界的探索欲。
在那之前,他似乎断定自己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兴趣,只一心一意做着王国的罪人,摄政王金飚手下忠诚的走狗和侩子手。
再见面,他已通过非法途径探听到了许多外界信息,了解了萨洛克建国的峥嵘岁月,也知道了纪纶和那些人的纠葛。
他没有保留地和纪纶分享了他此刻最关心的信息,虽然在纪纶看来,这并不是分享,更像是被当成了信息倾诉的垃圾桶。
塞瑞纳太仁慈。
贵族出身,同样浸淫名利场多年的曜魄·克尔曼并不缺少政客素养,他敏锐地看出了塞瑞纳惨剧的根源。
在那种四面为敌的形势下,的确无论是谁上台,都难以避免围剿。
可……明明可以活得更长。
塞瑞纳最大的错,就是对敌人抱以幻想。
纪纶没有否认这一点。
塞瑞纳理想化的仁慈人格导致,他就是无法做到极端。
于是,对于改良派而言他太激进,对于革命派而言他又太保守。
在对外交涉中,他总是试图以一种更缓和的方式处理矛盾。
比如,他有下决心清理境内的外国资本,可同时他又保障了他们的部分权利。
而在面对塔尼亚等强国的蛮狠索要时,他竭力发挥口才,声嘶力竭明辨是非讲道理,最后谈成条件,以一种好处兑换另一种好处。
可他不知道,他想下赢的这盘棋,恼羞成怒的对手宁愿掀掉桌子 。
“也许他真的有很多不足……”
之如他没有用铁腕手段镇压反叛势力,掌控军队,也没有让萨洛克真正走向富强。
但,他都不该死于一场谋杀。
纪纶知道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会被人用怎样的眼神看待。
也许Alpha会认为他天真,会看不起他。
可他还是无法忽略,得知塞瑞纳那样结局的他,心里涌起的只有无尽的钦佩。
用生命回报人民信任和忠诚的男人,真的,很伟大啊。
曜魄·克尔曼同样没有否认他的话,前者似乎认定,为自己所执念的东西而死就是最有意义和价值的。
他不赞同的,仅仅是,“他不该就那么死去。”
要做就做到极致,拼死一搏,而不是想着还能缓和,也许敌人还能因为忌惮,换来一线生机。
“他是为了茂先生。”纪纶低低道。
回头看半年前,为什么是塞瑞纳上任总统,而不是茂德,一切水落石出。
就是为了保护茂德而已。
自知能力不如茂德的塞瑞纳,清楚地明白,前者才是萨洛克的真正救星。
第一位真正的民选总统要迎接的风暴太剧烈,茂德不能折在这。
只有了解塞瑞纳和他与茂德友情的人才能明白,他上位时所抱的初心与决心。
别说现在不理解的曜魄·克尔曼,曾经那是连纪纶都怀疑过的事。
得了他点醒的Alpha仿佛想到什么,再无言可回,很久过后,他才自言似说道,“每个人都要迎来死亡的结局。”
说着这样话的男人,估计也没想到,马上他就迎来死神的光顾。
那是谈话结束后不久的一天,这位因犯错被撸去副艇长职务,发配边缘的大人,纵使再受摄政王赏识偏爱,如今也承受不住压力,要将纪纶交出去。
接手他这个贡品的官员,举办了盛大的酒会表示自己即将加官进爵,及其能将讨厌的克尔曼男人踩一脚的愉悦。
“呵呵呵呵,放心吧,我一定会快马加鞭完好无损地把他进献给摄政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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