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相素节那些可笑的古籍理论,就让何夕洛风失去生命!
该死的难道不是发掘出它们的始作俑者吗!
何夕洛风有什么错!
临走前卞玉京的一顿控诉,还是影响到了他。
涂思远发现自己情绪变得异常低迷时,长叹一口气。
卞玉京这种异常情绪化的人,也是他不想打交道的类型。
同样,他也很不擅长应付。
明明物理层面他是打赢获胜的一方,可每次都要因为对方过于强烈丰沛的情感受到影响。
真是不舒服的体验。
偏偏卞玉京的那份强大力量,正是来源这种固执而极端化的情感。
他自然不会因为对方,影响到对相素节有意见,可那种绝望、悲伤、愤恨,会长久地萦绕在他心里。
真的要这么活下去吗。
他知道卞玉京是将活下去的动力,从热爱洛风,转移到了对相素节的恨。
可是这样有意义吗?
涂思远发现自己真成了相素节所说的,敏感多思的人。
他回头看着书社方向,想到的不仅是洛风的弟弟,还有相素节的侄女,他从梅兰王国带回来的孩子。
这三个孩子的未来,又该是怎样的?
自知自己陷入一种不该有的思考,这是让家族和共和国高层都提防的大忌。
他还是无法抽出自己。
大脑沉浸在一种玄妙的境界,再无心往日做惯了的工作。
这种比往日表现得更明显的变化,自然轻而易举被人发觉、警告。
以前不管他心里有多少异样的心思,念在他能建功立业,为家族争光,长辈们素来对他宽容,从未罚戒。
这次过分了。
在他难得回涂家的一天晚上,他才发现,小朝阳被扔出去了。
他在垃圾场找到她的时候,孩子正被一个拾荒老人笨拙地哄着。
没有富裕的美味食物,漂亮的绸缎衣裳,老人却有涂家人永远没有的仁慈与爱。
那天最后,他没有把孩子带走,也没有再回涂家。
“你好像变了呢。”
相素节在一场上流的酒宴上找到他。
“你这样很像洛风。”她如常地提及那个男人的名字,仿佛他并没有离开。
“他也爱这样胡思乱想,不过他爱思考是因为他心无所束,你这样有家族责任感的人,怎么突然……”
“素节!”他还没有强悍到,可以这样如常提起因为去世的挚友。
不过他很快原谅了相素节。
“没有家族责任感的人,反而为此而死,这可真是……”女孩眼中黯淡一瞬,再未说下去。
这个从来目光熠熠,仿佛眼中有苍穹宇宙的女孩,孤身一人从偏远封闭的晋王城跑来首都,和他们相遇相识又相交。
如今,她来去匆匆,也不管有没有请柬,想见他,就无视那些权贵的打量,径直朝他走来。
说完了想说的话,便毫不留恋离开。
涂思远闭了闭眼。
书社好像就他一个无用的人。
因为洛风逝去而一蹶不振的乌师偃,投身边境,任谁也找不到。
可他在战场上的战绩和威名却不断传到首都。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话。
他说:“果然,我还是适合当一件武器。”
其余书社的大家,也在他们各自的领域展露头角,即便受到雨花台的猜忌打压,还有牵连,他们的光芒依旧不能被遮挡。
最惊人的还是相素节。
谁也不知道她何时发生的改变,但因为她的改变,随后整个世界都因此而变。
有人说,相素节是在在侄女身上做研究时,忽然顿悟大变。
她捡起了洛风那些没能贯彻下去的理念,整日埋头苦读,闭门不出。
才骂过她没有心的乌师偃自然震惊这种变化,涂思远却淡定。
一切的质变都源于量变。
他一直相信相素节并非真的无情,没有人性,她只是太过迟钝。
脑海里装了太多冷冰冰的知识理论,总是容易忽略身边的人和事。
可她身边的人并非没有影响到她,可爱可怜的侄女,温柔的洛风,每一个人都在潜移默化改变着她。
更何况,那个少年,曾经给过她那么纯粹无私的爱。
四年一晃而过,晋王城登闻鼓奏响全国,相素节身陷囹圄,传到首都。
涂思远被徐家老爷子叫到跟前,不许他过问这个朋友的事。
他面色平静,“就当涂思远已经死在梅兰王国。”
那时连战十个月的他,本该力竭而亡。
最后却奇异地留了一口气,活到今日。
那个被所有人爱着的人,不该死的家伙却死了。
他出事的时候,他不在他身边。
而这一次,有他,就有相素节,相素节如果出事,他一定也不在人世。
“你当真以为你是济世救人的高尚骑士!”
“我确实不是,毕竟骑士没有我这样无用的。”
“但我能成为——”他有些哽咽,却清晰道,“一个‘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人。”
这就够了。
“朝闻道?”老爷子咬牙默念,“好一个朝闻道!”
涂家最高长辈发话,往后华龙国再没有一个叫涂思远的人。
他只是朝闻道。
他不在乎。
从涂家走出来,一直走出首都境线的他,从未有过的一身轻松。
和乌师偃等书社人一起赶赴晋王城,他们遇到三个王城尖兵。
华雄、赢肆、林风吟,三位初出茅庐的城主。
“你们不介意多我们四个吧?”赤色装甲的少年笑嘻嘻问。
笑容明朗得仿佛这不是一趟有去无回的征程。
“我得把小女孩借我的东西还她呀!”
两年前华雄挑战老城主时,多亏相素节送来的特制新装甲助力,他撑到了最后。
“对了,阿兰得晚点到。”
从华雄口中得知,蓝兰刚生育孩子,千里奔波不易,今天还未赶到这里。
“她可以作为外围战力,接应我们突围,阿兰超靠谱的哈哈哈。”华雄完全没有蓝兰可能会食言不来的意思。
朝闻道他们信任自己的朋友,正如华雄他们信任彼此。
就这样,一群临时组成的小分队,劫了晋王城的狱。
过程很顺利,但围堵也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一波接一波敌人战至眼前,数不清这是第几轮敌人,打到后面,眼前只剩下昏天暗地,血雨腥风,全凭本能支撑。
纵使他和乌师偃都能以一敌百,架不住千军万马的阻挠。
华雄四人以及他们背后的追随者,为他们的营救增添了太多力量。
一个又一个无名之辈,挡在他们前面,接力护送他们突围。
三万里路程,数十个城市,他记不清倒下的人有多少。
全程他和乌师偃轮流背着毫无战力的相素节,不敢松懈一刻,更不敢交给其他人。
他们都怕。
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让她出事。
后来,一边保护背上的人一边迎敌,已经成了他们的肌肉记忆。
与高度紧绷的他们完全相反,相素节全程十分平静,没有畏惧,没有后悔。
只有那一天赶路,她伏在他背上,突然说:“阿远,我想他了。”
仅此一句,朝闻道身形一颤,差点没忍住倒下。
哪怕相素节再多说一句都好,他都不会那么难受。
可她就这一句话,仿佛钢筋铁铸的牢固城池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汪洋大海倾泻而出。
朝闻道好像又回到了被海水淹没的那一天,溺毙的窒息感。
不知是幻觉,还是现实,他感觉有湿润的液体打湿了他的后颈。
可那也可能是血液。
是幻觉吧。
面对雨花台禁军的包围,相素节再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镇定自若走出他们的保护圈
走进那栋路边民居,去和何夕之谷谈判。
再后来,尘埃落定,他在雨花台接受长者召见。
老人的平静下是汹涌波涛。
他的处置结果出来,所有职务军衔全部清零。
乌师偃从他跟着洛风去晋王城,护卫不利,就被判了无形的死刑。
出来的时候,他遇到四岁的男孩。
对方小小年纪,目光已然成熟,还有种不符合年纪的通透。
叫住朝闻道,他问,“你们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不知道。”朝闻道过了很久才想起,有一次华雄在逃亡路上小憩时说的话。
“真想让我儿子看看,他老子来过的地方。”
再一次看到男孩,是四年后相素节失踪,他来雨花台打探消息。
“也许是为了让你这样的孩子,看到更广阔的天空。”
“是吗。”
四年,男孩已经长成一个大男孩,眼眸寒冰冷漠。
言语间都在透露,他对这个问题已不感兴趣。
可是……他今天看向天边的时间比往日更久。
走出很远的朝闻道回望雨花台,在那片高大威严的殿宇城墙间,四方的天空似乎都垂落下来,压在男孩瘦弱的肩上。
雨花台外,相距甚远的贫民区,额角有着红色火焰胎记的女孩奔跑在垃圾场上,广阔蓝天下,回头对着身后的老人呼唤,笑容温暖灿烂。
四环外,逼仄平房里,高马尾女孩双手叉腰训斥窝在沙发里的男人,不准再乱丢吃剩下的食物和烟头。
旁边有着白头发的女孩仰头盯着墙上地图,写着家乡晋王城地名的一角,浑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外界无动于衷。
朝闻道探望路上,途径另一个平民小区,偶然看见一对异地来的兄妹与人打架。
男孩瘦弱的身躯牢牢挡在妹妹身前,发现有大人来,不慌不忙,假借了他的身份吓走那些孩子。
朝闻道的心情突然平静。
孩子,还有孩子。
是啊,还有孩子。
第145章 摄政王
公爵金飚如一阵狂风卷进王宫,又气势汹汹离开。
他体型庞大,身材魁梧,站在空旷的王宫殿堂下,也不减丝毫压迫感。
王座上的女孩,在他面前显得如此弱小可怜。
任他自顾自说了一大通话,身为王国的公主,都不敢提出一句异议。
直到金飚提出,要派精锐军队镇压那个叛乱的小镇,女孩仰着头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
“克尔曼伯爵遇袭昏迷,我很难过,慰问安抚便如大公所说,但子民无辜,还请大公顾念那里的普通人,勿迁怒连坐。”
“公主说笑了!我当然会爱惜子民!”
话锋一转,那张剽悍凶猛的脸上略带讥笑不屑道:“兴事生乱的乱臣贼子我不会放过,和他们里应外合的刁民也少不了一个下场,我可不是你那个罪人母亲,弄不明白是非对错,被自己的臣民唾弃!”
宫殿鸦雀无声。
良久,王宫内室发出抽泣声。
“公主,他太过分了,”侍卫灵泽满眼心疼不甘道,“摄政王他怎么可以当着您的面说女王的坏话,真是……真是……”
“好了,你先下去给公主准备明天要穿的衣物吧。”另一个侍卫支走卧室第三人,转身跪倒在面颊有有红色胎记的女孩面前。
她单膝下跪的骑士姿势,二十七八的年纪,眼神坚定而决绝,满眼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公主,请您务必不要听进金飚的话,您的母亲是一位伟大优秀的女王,没有人比她更爱自己的子民。”
“我知道,灵晔,”现在的公主朝阳,曾经的红柚收回注视鱼缸的目光,移到女人身上,“这话你已经跟我强调过很多次了,我没有怀疑过母亲。”
“我只是在担心,不,我只是在想,什么是刁民。”
女人眼神一瞬间柔和,“您为什么要这么温柔。”
明明就是在担心那个小镇居民的安危。
一周前,海贼“幽灵”联合部分王国士官发动叛乱,占据整个安尼斯小镇。
当地驻守的治安官曜魄·克尔曼遭遇致命袭击,勉强被保住一条命,送回王都。
金飚大怒,当即下令要消灭叛军,今天来王国汇报不过是个形式。
他脾气火爆,盛怒中还不知要怎么暴力镇压叛乱,殃及无辜。
公主不在意自己被冒犯的威严,反而在意那些平民。
这就是她的朝阳公主啊。
“刁民这话,到底谁来定义,如何判定,还不是大公他的一家之言,那里的人遭此一劫实在不该,他们活在这个水下世界本来就很难了。”
“我明白,您放心,我会派人看着那里的,金飚想乱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一个王宫侍卫这般口气,双方似乎都没有疑问。
“还好还有你,灵晔。”
“属下会一直陪着您的,别担心。”
偌大的房间又安静下来,灵晔贴心留下空间给她休息。
红柚环顾装扮得富丽堂皇的卧房,这是她两年前十七年的人生里,从不敢妄想的奢侈。
床头对面的大半面墙壁被砌成鱼缸,无数珍贵海鱼游翔。
诡异的灯光与水中海草恍若一座黑暗森林,慢慢在她眼中扩散至整个世界。
她坐在床边,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是缸中鱼。
巨大的不安与恐慌感,随寒气一起渗入骨子里,她死死咬紧牙关不敢流露一丝。
放下帷帘,躺上床深处,抱住一只穿西装打领带的玩偶熊,她才轻舒一口气,感到温暖逐渐回归体内。
此时此刻的这份放松,是她这将近两年的时光里,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一面。
在这个地方,她谁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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