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樾却浑不在意,此刻畅快不已,只想把昨晚让自己丢脸的人抓过来羞辱。
“杜城主!”不必他来找,纪纶主动找上门了。
尚在床上未起身的杜子樾瞪大着眼睛,似是不敢置信。
两手空空的纪纶竟然就这么走进来了,一路畅通无阻。
好像经过昨晚,整个城主府的人都知道他和顾容与关系匪浅,无人阻拦。
“杜城主!”纪纶一声高喝,杜子樾惊得屁滚尿流从床上爬下来,颤巍巍举起胖手指,“你要干什么!”
眼前的人分明只是个柔弱Omega,气势却如虹磅礴,黑眸似星,一身凛然正气伫立于他几步之外。
“杜城主,我有几个问题,不知你是否愿意为我解惑?”
“你是什么东西!滚出去!给我滚出去!来人!”
往日簇拥在他四周的佣人婢女竟不约而同消失,他避无可避,只能看着纪纶一步一问,以种势不可挡的气势朝他逼来。
“杜城主,我想问,你的领土上正发生骇人听闻的害人惨案,你是否愿意阻止他们!?”
“什、什么……”
“我还想问,你治下的子民愚昧无知,草菅人命,你是否愿意教化他们!?”
“你底下的官员乡绅正尸位素餐,对不平之事坐视不理,你是否愿意惩治他们!?”
“我、我不……”
“回答我!杜城主!”
“我不知道!!”
杜子樾满头大汗再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嘶吼驱赶人,“滚!滚开啊!”
眼前清瘦的少年身影恍然与另一个身影重叠。
多少年前,他就是这样看着一个女人身影奏响登鸣鼓,一步一个台阶登上城主府的高台,伴随字字犀利入骨的铿锵质问,天地黯然失色。
“城主大人!”外头的人终于发现动静跑进,领头的大总管带着卫兵身先士卒,气势汹汹冲向纪纶。
“大胆纪纶!你对城主做了什么!”
纪纶波澜不惊的黑眸扫过他,落在地上瘫痪一团毫无形象的杜子樾身上,失望不已,“你一事无成,没有丝毫奉献,何德何能坐上这个位子。”
杜子樾面孔惊惧扭曲,骇然惊慌失措,不断叫嚷:“不准过来!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纪纶那一眼仿佛是在质问他的列祖列宗,明知德不配位,坐不好这个位子,当年又为什么要在何夕洛风改革之际发动政变夺了常家之位。
总督制成立几年后,又为何要联合众人打压对晋王城建设有功的那位博士。
“赶走他!赶走他!”侍卫响应着他的命令齐声大喝。
一时四面八方都是驱逐纪纶的声音,它们铺天盖地朝他涌来,仿佛他是多么凶煞恐怖的恶魔灾殃。
纪纶如他们所愿,转身毫不留恋离去。
杜子樾的表现用一句他有权有势,怎么就没脑子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来之前对这个烂透了的城主府,他原本还抱有一份期冀。
期望有人能出面为相雪秋主持公道,镇压教化万民。
当现实血淋淋揭露在他眼前时,他才不得不相信。
这个草包就是生杀大权在握,决定着整个晋王城福祸去留的最高上位者。
整个晋王城从上到下的食禄者更是视钱权交易,黑白不分为常态。
江泠去寻的总督府也不能抱有期望。
总有些人将公事视作自家门户私计,却又不愿管好这个家庭。
“放肆!放肆!!”
婢女佣人哆哆嗦嗦伏地而跪,在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响中,不时被重物误伤,仍不敢有分毫躲避。
他们的少年城主还在发疯似大骂方才的挑衅者。
纪纶怎么敢、怎么敢!!!
可惜杜城主何等纸老虎,爆发不到一刻,一个推门的动静传进就吓得他钻进床底下,“她来了!她来了!长老!长老救我!!”
“哎哟我的祖宗!”一旁大总管心疼地想把他拉出来,“那已经过去啦,那个魔女已经不在啦!”
“你不要叫她的名字!”杜子樾近乎崩溃,“她会听到的!她什么都知道!!”
大总管无奈看向身后裹满绷带的黑袍人影,“您养着伤怎么来了?”
来人脸上的油彩脸谱在卑微丑角和威严君王之间无缝切换。
摘下黑屏兜帽,他在鱼头人面前谄媚讨好的声线在此刻也变得阴沉冷酷,“大总管说的没错,杜城主你用不着害怕,她已经不在了,如果她还在,她不会看着变成这个样子的晋王城而迟迟不现身。”
“真的吗……”从床底下探出肥胖滚圆的身子,杜子樾还是不信。
“啧啧,杜城主,你对那个魔女太看高了,她再厉害,她也只有一个人,她人一消失,这个王城不还是在你们常家的控制之下?她什么也没留下!”
猛然排碎茶几的动作牵扯到身上伤口,脸谱男人的气息愈发恐怖。
“不,她有!”在大总管从旁附和他的声音中,杜子樾想到什么喃喃道,“她有!当年百阶高台敲响登鸣鼓时,她手边还牵着一个小孩,她们有一样的白发,我记得的……”
十四年前那个女人面向他们一步步登上台阶,明明只是个普通的Beta女人,她一人却似有千军万马的气势,骇得已经身为城主的父亲还有一众公卿惊恐万状。
仅仅六岁的他躲在父亲身后瑟瑟发抖。
那一幕历历在目,如在眼前。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说不定继承了她的思想,承袭了她的本领!长老!长老你去杀了她!杀了她!”
“哼,放心,鲤鱼乡的一切如计划中进行。”
“不!不够!还有那个纪纶!”杜子樾遽然尖叫,又骤然收声,生怕被人听见一样,“他跟那个女人一样可怕,长老,你要一起把他处理掉!”
许久城主卧室静寂下来,不到片刻,又响起一道痛苦愤怒的嘶吼。
“他们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父亲的命给了他们还不够吗,他们还想要我的命!”
声响传至幽暗走廊,纪纶的脚步声正和这道声音背道而驰。
“常雍?”余光瞄到角落蹲坐的Alpha,纪纶伫步诧异,“你不高兴?”
常雍背对着他在柱子旁画圈圈叹气,“我讨厌那个家伙。”
“是吗,那挺巧,我也不喜欢,”纪纶好像知道他说谁,踱步走向出口,身后无数卫兵涌来,“我是不喜欢他不干事,那你是为什么?”
常雍腮帮子重重鼓起,“他肥腻得跟头猪一样,色眯眯又恶心,还总缠着少主,每回少主来这里,明明跟我们一样不喜欢他还不得不应付他。”
这样的理由,纪纶笑了,“难道你们每次来晋王城跟杜家合作谈生意,没有从这头猪身上咬下一大块肥肉吗。”
“有、有吧……”常雍目光飘虚。
“那就是了。”纪纶想说什么又觉得疲惫,想到已经选择停下,干脆和他多说两句话,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说,“你、你背后的少主,整个黎王城都是得利者,又怎会在意那些被剥去权利的人。”
“你就非要分这么明白吗?”常雍起身眼神透着不解。
“你明明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依附于他们黎王城,他一辈子都可以高枕无忧!
“纪纶,跟我回去吧。”常雍眼神含着哀求。
初识在新阳东院,他曾经对纪纶有许多不屑,后来那一群傲慢的东院学子中,没有谁比他更喜欢纪纶。
纪纶很有意思,也很善良。
就像他那个本家兄弟一样,他们都在默默关注纪纶。
这是他,也是他心底的最高评价。
他们都不想他出事。
纪纶明白,还是摇头指向窗外,“你看到那片山了吗,那座山里有个不仅首都没去过,连那座山她都没走出过一步的女孩,她都知道不能稀里糊涂做人,我还有什么资格认输。”
从出口斜斜投射进来的阳光照着他的身影,凛然伫立的姿态让人敬畏,也令人憧憬。
常雍目送着这道背影走远,孤零零的身形夹在纪纶和背后一众追来的卫兵之间,好像一道划开银河的界线,后者逡巡不敢进。
远远暗处,无数尖兵高手悄无声息做着和他相同的事情。
纪纶踏出城主府最后一道大门,看到路口长身玉立,冷脸满覆寒霜的人幡然醒悟,难怪他出来这一路畅通无阻。
原来是有人护佑。
气息紊乱如黑云压城,好似顷刻就会失控爆发的Alpha沉声唤他,“纪纶,过来。”
纪纶抬头仰望,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明媚,他却感受到一种刺骨的寒意正从四面八方袭来,慢慢从脚底渗透他全身。
无数次想过宫璟为什么会死,何至于死。
想来想去不明白,他借着给特侦处做暗访的任务,想亲眼来见见宫璟生长的家乡,踏上晋王城这块土地他才明白。
是他们,那些高居庙堂,玩弄权术的人害死了宫璟。
宫璟是看透了这个国家本质,百般绝望而死的啊。
他们已经害死了一个宫璟,难道还要让他们害死更多的人吗?
他做不到,让相雪秋落得同样的命运。
宫璟临死前那句无声呢喃的未尽之言,他这一刻才看懂。
愿天街踏尽……公卿骨!
“顾容与,没有谁求着你理解。”
被顾容与激起的上头情绪在杜子樾那得到平复,他这一会倒是无比平静,甚至想跟顾容与道个歉。
他不该把自己的自责无能迁怒到顾容与身上。
他今天做了很多冲动的事。
热血冷下来,望着顾容与凉薄冷峻的面孔,反而生起更加清醒的惆怅。
总有一天,顾容与也会看着他坠入深渊而面不改色吧。
“再见。”
“少主……”身后常雍等人惊恐的眼神,颤抖出声提醒。
他失态了。
几次被三言两语扰乱气息,他已经不像自己。
原本简单粗暴的标记他没有做,游戏里双双失控那次还让纪纶咬伤他手心……
常雍还记得的事,顾容与也知道。
曾经被纪纶咬伤的手心,敌不过发作时的头痛欲裂,现在又好像敌不过心口某处空落落的地方。
所有疼痛他都能容忍,也会习惯,见到纪纶那一刻却还是不受控制动摇,抑制不住生起亲近的欲.望。
这种失控,正是他不能接受的。
第75章 好孩子
“快连通啊!”
罗锣心里不断乞求,只要能连上这个卫星信号,以后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就在几分钟前,在继纪纶江泠离开,他们的行李全部丢失,薛采青也被家人抓走,只剩下他一个人藏在山里风餐露宿时。
他终于抓住为数不多的微弱信号,联系上了纪纶。
他们的通话时断时续,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从通讯器传进耳朵,他差点哭出来。
他想跟纪纶好好诉苦一番,谁都不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所有人都不在了,就他一个人。
哦,还有个十三。
“时间紧迫,罗锣,其余话我们不多说,江泠联系不上,我只剩下你能靠得住,我现在发给你一个服务密码,你马上记下连通!”
“你怎么会有……”私人卫星不是禁止的吗。
“这是朝老师临走前留给我的联系方式,我登录进去发现它和我们学校的铸剑人论坛链接的是同一个服务器,想必是他们那帮人当年私造发射的卫星。”
“这些不用在意,有了这个信号支持,你能让十三把那里的一切传播出去对吗!”
“我…我可以!我能!”
话音落地,他才发现纪纶那边早已断线,很大概率没有听到他的表态决心。
不过没关系,纪纶已经把他要做的事情交待的很清楚。
纪纶那边的情况也已明朗,从这短短几分钟的通话,纪纶那边的风啸声就没停过可以知道。
纪纶没有抛弃他,抛弃解救鲤鱼乡,他正在拼命赶回来的路上。
罗锣抱着小十三爬出藏身的树洞。
他的责任无比重大。
鲤鱼乡的祭祀马上就要开始,如果纪纶在那之前赶不回来,真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宣告外界。
纪纶也没有让他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去做什么拯救的事,他只要真实地记录和传播。
如果连这点力所能及的事都做不好,他不是自不量力,而是废物不如。
罗锣不断给自己打气,他要肩负起记者的使命来,他不是一直以媒体人自居吗。
往常在新阳,纪纶纵使不喜欢他过于八卦追逐噱头,也没有嘲笑过他媒体人的说法。
相反,他希望他找到一份有意义的,自己也热爱的事情。
信号连上了。
这颗卫星传递的信号强得简直过分。
小十三的电子眼看到的一切都可以通过直播的形式传播出去。
那么,他就可以继续躲起来了吗。
罗锣知道自己不能,他必须保护好十三,以防有人毁坏十三,这是现下他唯一的电子工具,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他还必须深入到鲤鱼乡的祭祀河边,拍摄到最深刻最好的画面,务必让外面所有人都清楚看到这些人的邪恶愚昧,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得救。
首都的人看到会来救他们的。
纪纶这样告诉他。
然而知道失去一回事,本能的反应是另一回事。
他控制不住恐惧心理,他害怕鲤鱼乡的一切。
他们疯了。
这里的人都是变态神经病反人类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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