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倒下时磕到后脑勺了?
纪纶心虚地手忙脚乱爬起来。
顾容与可不能被他撞出毛病来。
幸好这阵巨大的晃动持续不久就有减小趋势,宝室顶部固若金汤,天花板纹丝不动未掉下一块板砖,他们没真的遇到可怕的事情。
他还以为是地震,差点就绝望了。
“好像没事了,起来吧,”他想伸手拉顾容与,一眼扫到脸色煞白的相雪秋冲向入口,“你去哪!”
余震未停,出去很有可能遇到危险,他想也不想拔腿就追,一只手比他更快拉住他手腕,一把扯回,“过来。”
极大的力道紧紧按住他,动弹不得分毫,头顶顾容与声色不虞,“她身边有那个雇佣兵,你去有什么用。”
纪纶:“……”
话虽如此,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啊!
自己嫌弃自己渣,和被别人指出是两回事,纪纶深深叹气,“可以放开我了吗。”
捏住他手腕的左手用力到指尖泛红,纪纶瞥到顾容与额头青筋抽抽。
片刻动静彻底消失,顾容与悄无声息松开了他。
纪纶侧眸睇去,犹豫观望了一会,还是提出,“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外面看看什么情况就回来。”
顾容与方才抓握他的手攥紧又松开,面上无可无不可随他的样子。
他看出来了,顾容与连对女孩的绅士风度都不要了。
纪纶刚出宝室,相雪秋迎面而来,脸上好像笼罩着一层看不清的雾气。
“怎么了?”相雪秋的气息莫名哀寂,连带他不自觉轻声。
到底出什么事了,方才的地动山摇又代表什么。
所有的疑问,相雪秋看着已没有给他解释的心情,她的目光只是波澜不惊投向旁边的地下暗河。
纪纶记得他们是向着上游方向找到宝室的。
现在,流向和他记忆中的完全反过来。
河道逆流了。
就是从这骤变的流向和地动山摇中,相雪秋敏锐窥得地上情势,知晓了鲤鱼乡发生的一切。
那本是她想阻止的事情。
人们的贪婪却先她一步,让用来保护鲤鱼乡的神女峰变成了灾厄制造者。
“那个人动了不该动的机关。”藏在控制室的人,就是能移江倒海的神明,想要河水泛滥也好,河流逆流也好,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现在神女峰塌陷,鲤鱼乡本就岌岌可危,再使河流逆流,这场灾厄将会史无前例的浩荡。
至于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相雪秋推测是为了打开这个宝室……
“不,他是故意的。”人心方面纪纶懂得比相雪秋多。
他直觉根本不是误触按键什么的。
相雪秋在水瀑那里不是说人祭的方式就会得到恩赐的财宝,这种说法灵验了,但对那个人来说还不够,他想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到。
既然相雪秋这个祭品的份量还不够,那就让整个鲤鱼乡成为祭品。
这才是那个人的想法,邪恶而真实。
门内外两个脚步声渐近。
威尔抛着一枚刀片从外面进来,看到他们沉重的模样,没逮到猎物的可怜兮兮失落瞬时无影无踪,还笑起来,“你们能救一个人,还能救得了所有人吗。”
他是不能理解他们心情的。
但也不必在这幸灾乐祸吧,纪纶一记眼刀扫射过去。
可闭嘴吧。
幸好顾容与压根没那个开口劝慰的想法,他不必再瞪一个人。
相雪秋无所谓旁人的眼光,只是还需些时间消化,默默缩到了一旁。
纪纶不放心过来看看,发现她摩挲着一处墙壁,眼里散发着莫名的柔光。
墙壁上别无它物,唯有几行刻字,一一首诗,字迹他还很眼熟。
五十年弹指一挥间,江河翻又覆 ,荒野成沧海。
如今烟迷雾瘴,风雷磅礴。犹记当年赤子,生死如昨,何曾畏首?
愿将夙愿,付与今朝!
纪纶头脑一懵,心里蓦的激荡。
前面几行字是自述题字者何时发现这里,在这里做了什么事,又告诉误入者该如何出去,返回地面。
语气那叫一个客观冷静。
后面这首小诗感觉是后增加上去的,同一个人的字迹,却是完全不同的口吻。
好像那时的题字者已经有了汹涌彭拜压抑不住的感情。
“你姑姑真的来过这,”纪纶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还不能说吗,你姑姑到底是谁?”
“她叫相素节。”相雪秋本来也没有想隐瞒,他既然想知道,她也毫不避讳道出,“她还有另一个名字,崇明。”
“崇明博士?!”
比起相素节这个名字,崇明博士这四个字要更广为人知。
哪怕在有些人眼里它忌讳莫深,提都不敢提,极力打压,也掩盖不了这个名字的光芒。
这个名字就是来源于朝闻道让他接管的崇明书社。
社团的创始人是何夕洛风,一号首长的第六子,但让它发展壮大的却是崇明博士。
她不是社长胜似社长,比起他这个后来没什么用处顶上去,纯粹凑数的正社长,崇明货真价实的灵魂人物。
把他和她放在一起,那就是天才和蠢才的云泥之别,他必须自惭形愧。
崇明年纪轻轻就是多科领域的博士、教授和专家,堪称全能天才。
15岁出国交流,因击败塔尼亚帝国的大皇子而出名。
学界一度评价她为人类的天降紫微星,是人类未来的最大希望。
随后几年在外留学,她果然展现出非同一般的天赋精力。
在跟随国外著名学者学习的日子中,她精攻物理、生物、天文、语言等多个学科领域,并取得十几个博士学位。
那头衔荣誉多的,简直让他羞愧为什么他这个社长比不上前人百分之一的优秀。
知道他们这个书社卧虎藏龙,不能这么卧虎藏龙啊。
“你说她八年前就失踪了?”
“是,”相雪秋应道,“她喜欢挖掘遗迹,有一次国家考古队发现一个古文明遗迹还是外星文明遗迹,她去帮忙了。”
“她当时已经不能满足现有的知识,每次去遗迹里她什么东西都不要,只要那里的知识。”
纪纶随即揣摩,应该就像崇明创立的书社一样,原本只是何夕洛风的读书分享会,她加入后社团逐步扩大。
巅峰时期,社员人数同时高达两百人。
他们都是为了支持知识共享理念,渴求更多知识才走到了一起。
而崇明这种欲.望尤其强烈。
“所有她挖掘出来的书籍和有文字记载的东西,有些她不一定喜欢,她当时更追求物理学的尽头。
但其他人很多不是物理学家,他们都迫不及待等着她无偿分享出来,他们已经被那些文明迷住了。”
“那次很多人也期待她满载而归,然而考古队失去联系三个月后才回国,他们说,姑姑出卖考古队给佣兵组织后……畏罪潜逃了。”
“还有人说,她是害怕,害怕上层的忌惮打压,故意逃走出国。”
“我不信,偃叔也不信。”
相雪秋用着十分平淡的语调,诉说着一段十分不平凡的往事。
身边只有纪纶一人静静倾听,顾容与和欺诈师中途出去查看情况了,好像他们也知道这时候需要留给他们一点空间。
“当年何夕洛风改革受挫,晋王城混乱不堪,雨花台不管,所有人都不管这里的死活,在晋王城最艰难的时候,姑姑毅然弃理从文,投身政治。”
“我还记得当年她领着我从首都千里迢迢来到晋王城,那天北风凛冽,黄沙漫天,杜家的血腥高压统治下,所有人缩在家中不敢出来……”
直到崇明敲响登闻鼓,振臂一呼,万民齐聚,慨然讲演,众生惊惧。
她一步步走向高台上的在掌权者们,一步一声,字字泣血铿锵,利言陈倩,无人敢阻,无人能驳。
那些高坐庙堂之上的上位者们,无一不心悸胆裂,骇然退缩。
纪纶没想到,他在一个最封闭的小山村,听到一个最广阔辽远的故事。
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人堪比百万雄师,只言片语便震慑群雄,掀起腥风血雨,光听着就让人热血澎拜。
难怪朝闻道说他们害怕正确的思想掌握在正确的人手中。
崇明就是那个发挥到极致的人。
“然后呢?”正说到关键部分,怎么能停下,吊人胃口可耻啊。
“没有然后,我不知道了。”
纪纶嘴角抽搐:“你怎么会不知道?”
相雪秋无比淡然,“我当时只有四岁。”
纪纶无语:“……”
这么小能记得这么多确实已不错了,可她还知道自己当时是个孩子啊!
他六岁前的记忆可全都忘记了!
“算了。”不说也没关系,崇明博士剩下做的事情,肯定不会再带着相雪秋。
结合朝闻道跟他透露过的事情,他能猜到剩下的故事。
朝闻道和乌师偃为什么会在王城中得到黑色幽灵和红色凶兽的恶名,就是源于十四年前崇明掀起的那场腥风血雨。
尤其是乌师偃,当年跟着何夕洛风改革晋王城已经闹过一次,不过四年,他又来了?
这一次他还闹得更加天翻地覆。
因为他不会让他们再害死他的一个挚友。
于是在崇明被关押即将问斩期间,无数人闻风而动。
除了以乌师偃朝闻道为首的那些书社成员,其中还包括华雄蓝兰他们!
知道了崇明就是相素节就能明白了,新阳保管的那个新型装甲一定是她研制的。
衡弥生曾经跟他提到过,华雄蓝兰当年挑战老城主,遇到轮番阻拦不敌,关键时刻有一个神秘人送来特制装甲。
这个时间点也对得上。
晋王城案后,眼看常家满门惨案,好友何夕洛风死去,见风使舵的投机者杜家上位。
崇明终于从一个专心搞科研的科学家觉醒。
先是暗中帮助华雄四人战胜前任城主,又捡起那些她曾经不喜欢的那些书籍,也是让朋友丢掉性命的那些书籍,潜心研究起她不曾在意的政治、社会和历史学。
四年后,来到晋王城的长老阁告御状,怒斥当权者,发动政变。
这自然引来众怒。
在她口中被贬斥为无能宵小之辈的人,原本想即刻杀死她,没想到无数人涌出来救走她。
朝闻道乌师偃华雄蓝兰……不管什么身份地位,甚至不管曾经是否相识,无数人开始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行动。
恨崇明欲死的人自然不会放过他们这些叛乱份子。
于是一场史无前例,波及多个王城省份的大逃亡行动开始了。
一路追杀无穷无尽,许多人力战不怠牺牲,他们仍在接龙保护崇明。
上面的人很快发现,反抗者是杀不尽的。
不管派去多少杀手追兵,每次以为能抓到崇明时,又有些人冒出来将她救走。
而此时,这场腥风血雨已经惹得整个华龙国人人自危不安。
若要问责追究,牵连众多。
谁也不敢做这个事。
那会得出一个让他们惊惧之极的答案。
没有办法,最后他们肯定是和崇明达成了一个交易。
崇明不能再传播她那些思想,著书立论,而中央则答应在晋王城建立总督府,促成晋王城改革。
改良菜种粮种,修建水利设施,盖梁民生,拔除思想顽疾。
一切如她预想中进行。
即便龙困浅渊,困在鲤鱼乡不能离开,她也在用自己的知识改变着晋王城。
纪纶忍不住也伸手摩挲那一首诗。
这是第一个靠知识走出鲤鱼乡,走向世界,也是一个来到这里,对着所有金银珠宝视若无睹,只留下这么几句震撼人心字句的女人。
所有言语都不能表达他心里的敬仰,那些人竟然敢造谣这样一个女人会因为害怕而出逃!
想到晋王城现在千疮百孔,崇明生死不明,消息全无,他恍惚有种错觉。
好像她来过,又从未来过。
一切都改变了,一切又好像没变。
四年移风易俗,敌不过人亡政息。
两个Alpha适时回来,去而复返的他们带回一个好消息,他们找到控制室了。
纪纶立刻和相雪秋商量过去,怎么利用好这个水利系统帮地上缓解水势,虽然大概已过去一天一夜,能救几个人是几个人。
“喂,”欺诈师荡漾的声线,“你要不要看看你身边这人,再去思考你们的国家大事。”
什么?
纪纶惊觉回头,身后顾容与无声无息扶额坐下,十分安静。
看着仪态万千仍丝毫未乱,可也掩饰不住的面色沉郁,气息紊乱欲动。
纪纶慌乱一瞬,强装镇定去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啪,顾容与打开了他的手,挥手间依稀让纪纶看到他眉宇间的阴鸷之色,那是种仿佛要毁灭破坏一切,破坏的躁郁不安。
纪纶思绪顿时乱糟糟一片,将再见后顾容与的所有反应联系起来,惊觉顾容与明明早就露出征兆。
只是强压着面上不显,到此刻才再也难以隐忍,脸色难看起来。
该说他也太能克制了吗。
他还以为顾容与的不冷不热是对他的生气。
此刻真是无比激愤顾容与这个优点。
要这么能忍干什么。
他要是真的有什么事,他怎么跟他们黎王城交代。
心里不断提醒自己是担不起责任,纪纶方寸大乱,“威尔,你知道他……”
他想问问欺诈师同为Alpha了不了解顾容与这个情况,不等他说完,欺诈师戏谑笑了声就转身往外走。
相雪秋跟上去,离开前顺便好心似提醒:“如果你再不帮他疏导,他会把自己憋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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