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竹心中一颤,女人,她们大概是写过的,不过在历史里,她们要么变成了男人,要么被抹去了名字。他想到罗庄村口的那座碑和方晓夏的遭遇,有些愧疚地看了宝娣一眼。
宝娣却并不指望从花竹那里得到答案,随口一问便过,当即又掰出一根手指接着数道:“至于另一件事,就是嘱咐我,若你回来,马上告知他。”她的眼神认真起来:“所以,你逃不掉的,就像我每次糊弄读书,都会被发现一样,没人能逃过方池哥哥的眼睛。”
花竹的一只手被她用双手握着,模模糊糊地想:若是自己真有个女儿,大概也是宝娣这样的吧。
他没有抽回手,而是收回了一根手指说道:“所以,第一,你还是每日照常读书。”然后他又收回第二根手指,“第二,明天在他来之前,叫醒我。”
“你光会给我出难题。”宝娣嘟了嘟嘴,终究没有再说别的,手脚麻利地给花竹取来一床被子。
第二日天没亮,花竹就去了蜂巢。他临走前,又在方池的门口呆立了一会儿,这一刻,他忽然领悟了咫尺天涯的真正含义,原来,最深的恐惧并非来自外界的威胁,而是那颗已然破碎的心,在面对曾经的爱人之时,生出的疏离与怯懦。
到了蜂巢,侯海正在听翠鸣唱曲儿,见花竹进来,只抬了抬眼,算是打过招呼。
“晚上回家去了?”
“嗯。”
“怎么没去见方池?”
花竹心中一凛。
“你跟踪我?”
侯海一笑,“我担心你有危险,差了个护卫看着,怎么是跟踪呢?”
花竹沉默不语。
“踏实跟了我了?”侯海捏他脸。
“嗯。”
“你能不能多说几个字?”侯海挥手让翠鸣出去,“我包你是按字算钱的?”
“你没给过我钱。”花竹放缓呼吸,这房里的熏香不对劲,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侯海笑了:“你想要多少钱?”
“两百万两,现银。”花竹看着被翠鸣带上的房门道。
“听说那个小娘子还在你们家?”侯海笑道:“你们一起伺候我的话,也不是不行。”
花竹见他还觊觎着宝娣,心中一阵恶心,说道:“她马上要出嫁,这两百万两,是她的嫁妆。”
“我肉还没吃到一口,就要送出两百万两吗?”侯海吃了方晓夏的药,此时整个人发虚,他知道今日恐怕事难成,随手灭了熏香,说道:“上一个问我要东西的人,可是就死在这蜂巢里面。”
“那我可别步了刘帙晩的后尘。”花竹试探着说道。
侯海并未否认,反而对花竹说道:“不如我送你一条价值三百万两的玉腰带,戴出去十分气派,也给你自己长长脸面。”
花竹心动一动:果然,侯家如今拿不出现银来。
他不动声色地回道:“这东西我是要给家中妹妹做嫁妆的,拿条玉腰带,恐怕不妥。”
“那小娘子不是被方家认去了,你跟着添什么妆。”侯海还想再对花竹说些什么,却忽然感到肚内一痛,起身往茅厕去了。
如此又安稳过了一天,第三天的时候,侯海早上接了个口信,匆匆走了。他临走前挤眉弄眼儿地留给花竹一个笑容:“晚上洗好了等着我。”
侯海走后,一只野猫叼着一封信笺进了屋,信笺香气四溢,花竹刚闻到气味,便知是方晓夏找自己来了。
读完信,花竹换了身衣服,推门而出。
大概是前夜花竹没有去找方池的原因,侯海放松了对他的看管,门口两个门神已经撤走,只剩下翠鸣站在门外。
“我出去走走。”花竹对翠鸣说道。
“官人慢走。”
花竹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专挑了小路走,且时不时借鸟雀之眼观察自己的身后,确认没人跟来之后,才转到御街之上。
花竹刚站到御街上,还没找到方晓夏说得那个茶坊的招牌,就见对街有名女子朝自己挥手。
那女子披红挂绿、风姿绰约地站在门口,花竹看了眼日头,心道:晌午还没到呢,瓦子里的妓女们就出来揽客了?
他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因为那女子头上面的牌坊,写着“郭三郎茶坊”,这里正是花竹要去的地方。
花竹狠狠心,最终还是过了街,他一向不愿迟到,更何况,还是救过他性命的方晓夏相约。
那女子见他朝自己走过来,不再挥手,抱了手臂站在那瞧着花竹。她一只脚轻轻在地面上点着,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那模样……
好像个土匪。
待到花竹走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怎么来了?”花竹看着姜九,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一半是震惊,一半是害怕。
花竹顿时怀疑这人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她现在可还在被通缉啊!
她的画像就明晃晃得贴在城内的大街小巷中!
“无妨,”姜姑娘朝花竹行了个礼,“今天我这打扮,不是连你都没认出来吗?”
她就这么大剌剌地站在茶坊门口,跟花竹聊起了天。
花竹半条命都要被她吓没了,赶紧哄她进去。
“方池也到对街了,我等他一起进去。”她说罢,又朝马路对面风情万种地招了招手。
“我等他就行,你先进去再……”
花竹话没说完,一辆盖着棕榈叶的马车就停了下来。
侯海在里面探出头,瞅着花竹笑。
“花竹。”花竹眼睛看着侯海,却听到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方池也到了。
他腿长脚快,过个街,用不了多久。
侯海下了车,十分亲昵地将花竹拦腰搂过来,才和方池打了招呼。他手上搂着花竹,眼睛却滴溜溜地在姜九身上滚。
“这位姑娘,看起来倒是有些面熟。”
花竹简直要昏过去,在这个节骨眼上,姜姑娘在自己身边被侯海认出来,再加上刚来的方池。自己还整天琢磨着将通天门一网打尽呢,今日还没探出个所以然来,眼瞅自己这边要被一锅端了。
好在这些时日,花竹在不断观察研究侯海。他知道侯海这个人,城府不深,最喜欢别人拍马屁,最讨厌被比较,最痛恨有人说他不如人。
花竹刚要出言奉承侯海,盼望着侯海沉浸在自己的马屁中,将此事揭过,就见姜姑娘眉眼弯弯,说道:“小女子夏芒。”
夏大概是方晓夏的夏了,但是这个忙……还是盲呢?
难道是讽刺侯海眼瞎?
花竹心下盘算着,他有这个毛病,一紧张,总会漫无边际地瞎想些事情缓解焦虑。
“夏姑娘,有礼了。”侯海也笑道:“总觉得姑娘眼熟,我们是不是……”
姜九的手抓着衣袖,慢慢收紧起来,止住了不易被人发现的颤抖。
“二郎!”马车里却有人出了声,那车帘已被掀开,常淑芝露出半张脸来,她早已没有上次花竹见时的颓唐,笑吟吟地朝着侯海说道:“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侯海转脸,见常淑芝一双美目眼波流转,盯着自己瞧,也不禁有片刻失神。这女子自从进了侯家,礼数处处周到,但却总是一副死了爹的模样,今天还是他头一次见她如此风情。
但侯海还是想先探了眼前这女子的底细,那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一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和侯海有联系的女子,大多是风月场上的交情,但是面前这人,说得上娇美,却不是自己一贯喜欢的类型。他还想再问,却又听得身后一声娇呼。
“二郎~”这次常淑芝拉长了些声调,有些撒娇的意味在里面了。
侯海被她叫得没了骨头,顿时抽回思绪,与众人告辞上了车。临走前,他又从车厢里冒出头,朝花竹笑道:“晚上乖乖等我。”
马车刚走出一丈,车厢内的侯海一把掐了方淑芝的脖子,问道:“你刚才发骚给谁看?”
常淑芝早已经没了之前的娇媚,垂了眼睛不答话。
侯海甩手将她贯在车壁上,发出“咚”地一声响,车夫不敢回头看,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赶车。
侯海犹觉不甘心,冷笑说道:“那方池,对着你也硬不起来,你就甭惦记着了。”
“我没有。”常淑芝在心里默默答道。
第89章 佛心蛇口,姜九倾囊相助
“她不是。”郭三郎茶坊门口,姜九却侯海了解常淑芝。
“那你说她是为何,她那神色,就连青楼里的妓子,看了都要喊声祖师爷。”门口招揽生意的店小二,仍旧沉浸在对常淑芝的意淫中,嘴上也没有把门的。
花竹见姜九马上要发作,赶紧拦了,对那小二说:“你这话可当真?明日我便告诉侯家二公子。”
店小二知他身份,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嘴里嘀咕了句:“你和她也差不离。”扭头进了门。但终究顾及着门口的方大人,没敢大声说出口。
但门口站着的三人什么耳力,这句嘀咕没逃过任何一人的耳朵。花竹不想理他,还在继续拦着姜九上前,就听到“咕咚”一声,店小二直接滚进了门。
屋里的客人一下子都停了交谈,朝门口看来,掌柜见这里出了事,也忙不迭地跑过来,哈着腰给方池道歉。
“再管不住嘴,下次把你脑袋一起剁下来。”方池撂下这句话,也没看蜷在地上的人一眼,带着花竹和姜九上了楼。
小二不敢再言语,只是拼命想,这方大人难不成真和那常淑芝有些什么?
到了二楼,就见方晓夏已经等在门口。这房里的窗户能瞧见下面的动静,她也是替三人捏了一把汗,见他们进了门,数落起姜九来。
“我说让你在屋里等吧,你非要出去。”
“没事儿,他见我一面,我反而安全。”姜九胆子极大,又朝临窗的位置坐了去。
方池不禁想起在边关的时候,死在自己剑下的后梁宠妃,他难得劝了姜九一句:“侯海那人傻不愣登,但他身后之人,你一定要小心应对。”
姜九点头,见茶点已上,包间内不会再有人进来打扰,双手在自己头上翻飞一阵,叮叮当当卸下来一堆钗环,往桌角一推,朝方晓夏一笑。
方晓夏本想再板着脸提醒她几句,见此场景,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姜九头上的钗环,全部都是她的。
不光首饰是她的,衣服也是。
早上姜九翻进她家,让她给自己乔装一番去和花竹二人辞别。方晓夏学了多年的手艺没丢,她如今虽然不怎么打扮,但给人绾发涂粉还是手到擒来。一番装扮后,姜九倒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只要她能静止不动。
姜九似乎也对自己的装扮很是满意,坐车到了茶坊后,就非要去门口等,说是“吓吓他们”。
结果吓得方晓夏一身冷汗。
“那侯海,身后是何人?”姜九直了直脖子,头上顶着太多首饰,她实在不习惯,如今卸下这些,她觉得自己一招杀五人不在话下。
“通天门。”方池低声道,“今日算是我们命好,他没有纠缠。”
“不是命好,”姜九一笑:“是他娘子帮了忙。”
“是啊,幸好常淑芝今天……”方池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比较黏着侯海。”
姜九用茶盖敲了敲茶碗,说道:“是我让她帮我的。”
“你何时让她帮你的?”方池看向姜九的目光带了疑问。
花竹却是一下子明白了姜九的话中之意。
这世间的弱势群体,特别是处境相近的群体,自有一套交流的方法,有时一个手势,有时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是在求救。
因为经历过,所以懂得,也因为懂得,所以愿意相助。
常淑芝经历过侯海的粗暴对待,自然看懂了姜九被纠缠的慌张和恐惧。
花竹叹了口气,正对上方晓夏的目光,于是一下明白:她也听懂了姜九的意思。
姜九并不在乎几人明白了几分,问向花竹道:“那侯海跟你说今晚等他,是怎么回事?”
花竹看了眼方池,思忖了一阵,还是没想出怎么回答才好。
姜九在江湖上混迹多年,人又聪慧,她虽然知道侯海不安好心,但既然花竹没有挑明了说,也不点明,只是说道:“你没有功夫在身上,只怕到时去了,打不过他。”
方池看了眼花竹,转脸对姜九说道:“姜姑娘可否再盘桓几日?”
今天方晓夏约了花竹和方池,是来跟他们告别的,她要跟着姜九走,去飞花堂里给自己谋个落脚的地方。
她们计划今夜便走。姜九的身份,不宜久留。
偏偏这个时候,方池开口留姜九。
“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姜九脸上笑意已去,有些严肃地看着对面二人,她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飞花堂一向做情报生意,查探和跑路都是强项。你让我留在临安,若是去保护别人,并非我所擅长之事。我此次前来,是来接晓夏回泗州,临来的时候,姚姑娘嘱托过,飞花堂刚刚易主,如今由我们两位女子管事,暂时还不稳定,她希望能保存飞花堂实力,不要牵扯进无谓的争端。”
“就这两日的事情,不会太久。”方池说道:“另外还有一事要麻烦姑娘,将这封信传回给姚姑娘。”
姜九面露难色。
“放心,我前几日已和姚姑娘通过信,这笔买卖,飞花堂是要做的。”
“要不你先去罗村住些时日,”方晓夏忽然出声,“那里有婉婉姑娘家的旧宅,且我救过他们性命,应该是安全的。”
“你留我,是有什么需要?”姜九坚持要个答案,她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63/81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