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这里,甚至连公司附近的地名都还没有弄明白。
彭予枫是上大学后才开始坐地铁的。在这之前,他在老家使用的交通工具只有公交车和自行车。地铁是如此便捷,像深埋在一个城市深处交错纵横的血脉。彭予枫花四年时间熟悉读大学的城市,然而现在,他又什么都不认识了。
回到家后,彭予枫点了个外卖,边吃边在豆瓣上随便刷点什么打发时间。吃完饭,打扫卫生,扔垃圾,彭予枫却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他完全不知道陈礼延现在在做什么了。
是回家了吗?嗯,早就回家了吧。毕竟,他们本来的目的地就是陈礼延的家,而且听他说,拐个弯就到了。那么,现在吃完饭了吗?感觉他们不会早就结束,如果有朋友的话,应该还会聊聊天,再喝点酒。
陈礼延会很生气吗?彭予枫拿不准。
但陈礼延一定不会太开心,因为之前有gay……骚扰过他。可怜的直男,一定留下心理阴影了吧。
彭予枫努力回忆最后他离开时陈礼延的表情,有点想笑,又有点莫名的怅惘。
还有,他是不是该和宋景明说一下?彭予枫又想。
好麻烦啊。彭予枫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就这么趴在床上睡着了。
周末两天,陈礼延没有再联系他,也没有发朋友圈。
当然,这也在彭予枫的心理预期之内,如果陈礼延还联系他,那才……不对。
不过,hr倒是已经整理好下周素拓的队伍分配名单,在群里发了一份,每个人的邮箱里也发了一份。
彭予枫点开查看,发现每组大概十个人,男女尽量对半——找到自己的名字后,彭予枫想,他竟然真的和印致远分到了一组。
印致远的消息来得很快:[彭予枫,我俩一组。]
印致远:[笑.jpg]
彭予枫舒了口气,放心下来:[看见了。]
彭予枫:[幸好不是和陌生人。]
彭予枫:[我连我们组里的人都还没混熟。]
印致远:[真的?]
彭予枫:[真的。]
有个认识的人是挺好的,这大概是彭予枫这几天唯一觉得开心的事情。
很快到了素拓出发的那一天,园区外边一早就停了几辆大巴车。临走前,彭予枫还去工位上处理了最后一点没做完的工作。
对面的组长问他:“要出去?”
“嗯。”彭予枫点头。
组长回忆道:“天气热,多喝水,当年我也去过。”
彭予枫笑道:“好。”
组长的“当年”不过只是四五年前,但说话的语气却显得十分疲惫,彭予枫刚刚开始工作,还不能体会这里面的全部感觉。
背上包,彭予枫去大巴车旁边集合。
他有些日子没有坐过车了,不知道这趟素拓究竟要把他们拉到哪里去。
因为怕晕车,所以彭予枫也没坐得太靠后。边上几个女孩子在涂防晒霜,前面的男生跟司机搭话,彭予枫隐约听到一个地名,打开地图搜索一下,不是太远,就是一个临近的小城市。
过了一会儿,有个人在彭予枫的身边坐下。
“嗨,彭予枫。”印致远笑了笑,他把双肩包拿下来放在膝上。
“嗨。”彭予枫也笑笑。
印致远随口道:“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带薪出去玩?”
彭予枫说:“一时之间,我竟无法反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印致远似乎趁着周末去剪了头发,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清爽一点,旁边的女生也已经全方位地涂完了防晒霜。
“要吗,印致远?”女生转过头,对印致远笑道。
彭予枫听见了,心想,又是熟人吗?这些人可真容易交朋友。
“要。”印致远把手伸出来乞讨,开玩笑地说,“你们也太精致了,施舍一点给我吧。”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在印致远手里给他挤了不少防晒霜。印致远再转过头,问靠窗坐的彭予枫:“你要吗?”
彭予枫说:“我不要。”
印致远努力地开始涂防晒,说:“我可太容易晒黑了。”
彭予枫笑笑,说:“我晒不黑。”
印致远边涂边羡慕地说:“天赋异禀。”
他们这辆车的人来齐之后,是第三辆出发的,前面已经有两辆先走了。大家都刚刚毕业不久,似乎在某些奇怪的方面也要争个高低,有人冲到前面,跟司机师傅说:“师傅,加油,超过前面那两辆!”
司机师傅乐不可支,彭予枫不自觉地又检查一遍他的安全带扣没扣上。他经常这样,总觉得自己坐车或者坐飞机的时候会遇难,但几乎每次都是自己吓自己。
印致远放松下来,头微微朝着彭予枫的方向靠过来,跟他聊天。
其实也没什么可聊的,印致远说自己想要买个机械键盘,嫌弃公司发的键盘太难用了。男生大多比较喜欢这些电脑外设,彭予枫推荐几款给印致远,都是在他收藏夹里躺了很久的。
印致远认真地听,把彭予枫推荐的键盘都点了收藏,最后说:“谢啦。”
前面的一半路比较有精神,右面的一半路彭予枫有点困,可能是因为起了个大早。不光是他,车里别的同学也都安静下来。
大巴车摇摇晃晃,彭予枫觉得自己靠着窗户睡了一会儿,他的身体放松,膝盖逐渐和印致远的靠在一起。彭予枫清醒过来,又往里面挪了挪。
很快,到达目的地之后,他们的素拓便拉开序幕。
先是分配房间,放置随身物品。彭予枫和印致远一个房间,登记之后去指定地点集合。
素拓的主要内容是把大家集合起来,做一些合作向的小游戏,难度不高,但也挺耗体力。这一个上午连着一个下午,又是登高,又是爬梯子,又是做手工,还是有点累。
熬到吃饭之前,所有人被拉到一个报告厅里面。
印致远给自己扇着风,把眼镜拿下来擦了擦,苦笑道:“饶了我吧。”
彭予枫也快到忍受的极限,说:“饶了我吧。”
接着是一些极其无聊的领导发言,最后让他们都站起来,再次玩一些无聊的小游戏。彭予枫感觉自己心里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唯一的想法是不能快点吃饭。
他们几排人都侧过身,排成一个队列,需要用右手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这下就变成——彭予枫在前,印致远在后,彭予枫感觉肩膀沉了沉,印致远就这么握住他的肩膀,还……开玩笑似的捏了一下。
但那地方太靠近彭予枫的脖子。彭予枫觉得不太自然,他回过头,看见印致远笑着看他。
好在很快就吃饭了。
饭菜一般,甚至有些油腻,但彭予枫还是吃了两碗。晚饭之后,回到房间,印致远却说自己还有些事。
彭予枫点点头,说:“那我先洗澡了?我一身都是汗。”
印致远当然同意,说:“好,你洗吧。”
等印致远走后,彭予枫脱了衣服走进浴室。浴室倒是挺大的,又或者说,这里的酒店都不算特别差,只不过可能有了些年头,所以设施看起来不是很新。
冲热水澡是最治愈的时刻,彭予枫站在花洒下方,抬起头,让热水浇在自己的身上。
这一瞬间,他好像又想起陈礼延。
很快的,一闪而过的念头,彭予枫控制不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要不改天,还是道个歉吧,但前提是陈礼延还没有拉黑自己。彭予枫想。何必要真的要吓死直男呢。
门外响起刷房卡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滴滴声,彭予枫听得不是特别清楚,估计是印致远回来了。
彭予枫洗完澡,拿起吹风机把头发吹到半干。他推开门,然后猝不及防地看见一个黑影朝自己这边奔过来。
第5章 所以,你喜欢他吗?
“彭予枫……操,这里有蟑螂。”
印致远绕到彭予枫的身后,再一次地抓住彭予枫的肩膀。
他的呼吸就在彭予枫的耳边,他的身体靠过来,胸腔的震动是如此真实。彭予枫只短暂凌乱几秒,随后不动声色地和他分开一点。
什么破蟑螂。彭予枫想。他不是讨厌印致远,但也真的不喜欢有人离他太近。
“在哪?”彭予枫深呼吸。
印致远说:“在……我床头那边。”
“嗯。”彭予枫说,“我看看。”
彭予枫面无表情的,拿起酒店拖鞋,朝着印致远指的地方走过去。彭予枫做好心理准备,原以为是什么惊人的飞天大蟑螂,但其实……
还好。敌人的战斗力并不是那么强。
也许是因为这里的酒店是在郊区,所以生态环境比较好,自然虫子也会多一些。
彭予枫眼疾手快,啪的一下结束掉小蟑螂的生命。对不起,不是故意想杀你,但也的确无法做到和平相处。彭予枫想。
印致远在一边撕了点洗手间里的纸巾,彭予枫毁尸灭迹,然后又转头去浴室里洗手——他是有点洁癖的,前前后后用洗手液搓了好几遍才善罢甘休。
彭予枫走出来,顺便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对印致远笑了笑,说:“我好了,你去洗吧。”
印致远说:“彭予枫,you are my hero。”
彭予枫有点哭笑不得,连忙摆手,说:“不至于。”
印致远去洗澡,房间留下彭予枫一个人。窗外是夏夜,虫鸣声响不停歇,彭予枫把窗户关上,害怕再有虫子进来。
他睡在自己的床上,掀开被子,检查一下枕头床单干不干净,然后在床头插上充电线,又开始给手机充电。其实今天电量还剩比较多,主要是没什么时间玩手机。
渐渐的,彭予枫进入一种很矛盾的、被信息流冲刷与淹没的状态。
他的身体已经累了,每个毛孔似乎都在叫嚣着赶紧去睡觉吧。但彭予枫的精神却又无比的清醒,并且想要再清醒一点。
似乎还有许多事情没做,舍不得去睡觉,舍不得闭上眼睛。
彭予枫点开社交软件四处看看,又点开微信看看,最后还要点开网易云,听一听今天的日推。
还有……印致远。
印致远给他的感觉有一点奇怪。
彭予枫的手机屏幕暗下去,浴室里传来模糊的水声,但彭予枫依然能描绘出那里面是个什么模样——花洒、浴帘、墙上的角落里安装着置物架,还有那二合一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不久前,他就在里面,现在,印致远在里面。
彭予枫翻了个身,感受到意识快要模糊了。
他在想,印致远是吗?又或者,和陈礼延一样。他已经开始逐渐厌倦这些试探了。彭予枫想。为什么他对同类的探测总是这样不精准,别人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彭予枫的意识短暂地沉入黑暗中,他睡着了一会儿,但不是很熟,所以又被浴室门拉开的动静惊醒了。
“啊,对不起,彭予枫,把你吵醒了吧。”印致远压低声音。
“没事。”彭予枫拔掉手机的充电线,声音有些沙哑。
“你充完了吗?借我充会吧。”印致远问。
彭予枫说:“好。”
印致远把手机插上,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然后摸着黑坐到自己的床上。他没有穿上衣,脖子上还挂着白色毛巾。
彭予枫看见印致远的腹肌,随即想到,自己的腹肌好像没有他的这么明显了,这真是个悲伤的事情。他翻了个身,房间里只剩下一点印致远的手机光亮。
“上次我好像看见你和你朋友了。”印致远的声音忽然在彭予枫背后响起。
“什么?”彭予枫稍微回过头,迷茫地问。
“有次周五下班的时候。”印致远说,“你和一个还蛮高的男生讲话,记得吗?”
什么男生?印致远在说什么?彭予枫愣住很久,仿佛进入一段真空的状态,才陡然想到印致远在说什么。
“哦,他啊。”彭予枫有些吃惊,语气却很平静。
“怎么?”印致远说。
“没事。”彭予枫轻笑了一声,不打算继续往下说。
彭予枫只是没想到自己跟陈礼延说话的时候,竟然这么巧,会被印致远看到……而且,印致远居然还能记到现在。不过也有可能,毕竟那天来来往往很多途径的人群。
又过片刻,印致远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平静地问道:“所以,你喜欢他吗?”
这回是真的把彭予枫吓到了,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之中,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起来。
彭予枫迟疑地说:“什么?”
“你喜欢他吗?”印致远在黑暗中笑,“那个男生,我觉得特别帅,应该是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惊叹的那种吧?而且又开不错的车……你喜欢他吗?”
彭予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几次又咽了回去。
“保时捷?”彭予枫问。
印致远说:“嗯,他看起来挺年轻,家境不错?”
彭予枫说:“其实我不知道具体的。”
印致远说:“你喜欢他。”
这回印致远没有用疑问的语气了,而是十分笃定,真奇怪。
彭予枫在黑暗中看向他的方向,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却也只能模糊地看见印致远的一个轮廓。他的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笑着说:“没有,我不喜欢他。”
“我不怎么认识他。”彭予枫又补充道。
“他看着你一直笑。”印致远说。
“是吗?你观察得真仔细,为什么一直在看我们?”彭予枫轻声问。
印致远也小声地回答:“是啊,为什么一直在看你们呢……我也不知道。”
两人之间的这段话像是发生在梦里,跟着沉入寂静。印致远的手机屏幕也暗下去,房间里为数不多的光源消失,四面八方的黑暗化为潮水。彭予枫的心跳起来,他眨着眼睛,看见床头开关上面的按钮,看着看着,发现上面有一点自带的绿色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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