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识两个字有什么了不起?这也值得看不起别人,怕是除了认识两个字,就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了!真不知道昆仑山怎么会让这种又蠢又贱的人进山门?”
“不理你们就蹬鼻子上脸,打了你们两顿就哭爹喊娘,非要被打骂才知道害怕,真是一身贱骨头,手拿的不吃偏要吃脚夹的。”
“……”
秦越一连骂了一盏茶的功夫,刚开始他还注意点自己的措辞,到后来可能半是因为学过的文雅词语实在用光了,半是因为骂得上头。
他越骂越来劲,后面的粗鄙之语不绝于耳。直骂得面前两位平日里识字读书的小弟子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张着嘴红肿着眼睛缩着。
由于言辞太过粗鄙,一旁的宫长老和昆仑山掌门的面色几经变幻,就像常年读圣贤书的读书人遇上了泼皮无赖当街撒泼一般,脸色十分精彩。
然而站在自己徒弟身后的沈夕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头,却一点制止的意思都没有。
等到秦越越骂越慢,开始带点喘息后,沈夕才开口道:“好了,站起来。”
跪在地上的人听到这儿,身子晃了一下。但他一声不吭,双手撑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秦越一条腿刚一站到地上,膝盖一软,整条腿仿佛千万只虫蚁在细细密密地咬着一样,麻得厉害。
他整个人因为重心不稳一晃,朝着一边栽去,然后就感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拉了他一把。
艳红的衣角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内,淡淡的莲花香味萦绕在他的鼻端。
师尊的手不仅很冰凉,还很柔软。
秦越正乱七八糟地想着,那只手很快松开,艳红的衣角离去,连那点预示着亲近的莲花香味也消散了。
他的心头有些空落落的,就见面前的师尊转过身就朝外走。
秦越立刻顾不上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连忙跟上对方的步伐,就是脚下还有些从麻木状态中刚恢复知觉的行动不便。
沈夕经过昆仑山掌门,一旁的宫长老已经气得脸色发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夕道:“掌门,宫长老的两位弟子是否应该得到处罚?”
宫长老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怒道:“还要惩罚?该打的打了,该骂的骂了。丹霄圣君,你不要欺人太甚!”
褚桐道:“小师弟,刚才的惩罚还不够吗?”
他也不太赞同小师弟的做法。在褚桐看来,孩子之间的恩怨,已经一报还一报了,再多的惩罚可能会将小师弟置于风口浪尖,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小师弟虽然是丹霄圣君,名满天下,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门内像宫长老这样的人有不少,大多都是年纪上来,却修为没有更好提升的人。
“怎么够?”沈夕一个眼风斜斜地飞过已经缩成一团的两名小弟子身上,“我的徒弟不过只是骂了他们几句,将自己所受的屈辱讨回来罢了。这也算惩罚?”
沈夕又道:“欺辱同门,还试图颠倒黑白躲避惩罚的人,怎么能不有所惩罚,昭告门内,叫其他有心思的人看看他们的下场?若是连以儆效尤都做不到,昆仑山内的歪风邪气只会更盛。”
说完,他一双含情目望过来:“你说我说的对吗,掌门?”
最后两个字,面前的人咬的又重又慢,面上的神色带着冷意,又陌生又警惕。
褚桐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但仍然温声道:“小师弟说的是。那小师弟有什么建议吗?”
沈夕干脆利落道:“逐出山门,并且在门内公告。”
一旁的宫长老瞪大了眼睛:“你!沈夕!你欺人太甚!不过是两个孩子,还是初犯,你竟要下如此毒手!”
“我下了什么毒手?”沈夕目光一瞥,寒光直射,“我一没辱骂,二没动手,留他们根骨,出去还能再拜其他的门派,我下了什么毒手?”
“宫长老说话之前可要过过脑子,别随便给别人安什么罪名。”
这一句语速又慢又沉,隐带威胁之意。
老头子登时住了嘴,有再多不甘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但他仍然不甘心,只能寄希望于昆仑山的掌门,看向了褚桐的方向。
沈夕也将目光转回褚桐,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
被两道目光注视,褚桐慢慢道:“小师弟说得对,就照小师弟说的办。”
沈夕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毫不留恋地转身往回走。
身后的宫长老听到这一锤定音,几乎要昏倒,他想找昆仑山掌门再论论理,就见面前的衣角一动,褚桐直接追了出去。
“小师弟!”
“小师弟!”
沈夕走得不快,毕竟身后还有秦越跟着,褚桐三两步就追上了他。
直到走出学堂的大门,沈夕才停下来道:“掌门有什么事?”
褚桐望着他,又瞥了一眼一旁的秦越,才道:“小师弟,你收的这个徒弟,该不会是……”
他没有说完,眼睛却盯紧了对方额上艳红的剑纹。
沈夕大方地承认了:“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
能够在这样的年纪,承受住大乘期大能稍微泄露出的一丝威压,拥有这样强悍的肉.体凡胎,果然是一条小龙。
褚桐看了一眼一旁的秦越,眼前对方并没有上前,这才凑进一步,压低声音道:“师弟,你真的要养他?龙族毕竟……”
沈夕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徒弟我自己知道,还轮不到掌门来教训。”
“还是说,掌门只是看我徒弟体质特殊,就下了定论他将来一定会如何?”
“当然,我知道自五百年前开始,掌门也是这么看我的。”
沈夕轻轻地咳了两声,抬起眼来,露出一个冷笑,轻声道:“我知道你嫉恨我。可惜要让你失望了,即便我死,也轮不到你来收拾我。”
“而在我真的入魔前,你就好好看着吧。”
他说完,目光冷冷地瞥了一眼脸色发白的褚桐:
“你与那群老头子,不过是一丘之貉。”
沈夕转过身,看向一旁的秦越:“走。”
褚桐站在原地,久久地凝望着那道红衣身影的离去。
从学堂里跑出来的宫长老没有看见对方的神色,喋喋不休道:“掌门,怎么他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你忘了我跟你说的了?你为门派辛苦这么多年,怎么能让一个什么事都不干的人越了你去?我当初力保你当掌门,你可要……”
“闭嘴。”
宫长老一愣,就见一向在他们面前礼数周全的掌门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对方面容冷峻,冷下脸来的时候更是有些可怕:
“就按小师弟说的办。”
“宫长老不适合带徒弟,以后还是不要再带了。”
第18章 不知道就给我跪着。
红色身影始终在前方走着,一次也不曾回头。
就像之前那轻轻的一扶是秦越的错觉。
他的腿麻得厉害,但师尊一步不停,也不放慢速度。秦越也就一声不吭,咬牙跟着,麻了的腿很快缓解过来,直到最后他甚至得小跑才跟上对方。
师尊在生气。
秦越能够察觉到这一点。
丹霄圣君虽然看起来高高在上,但实际上并不是个目中无人的人。有的时候,对方还很细心。
秦越想起他刚到映月峰的时候,就是被师尊搭手抱下的飞舟。那时他的腿还是瘸的,连自己都没有想过要向丹霄圣君求助,师尊却主动抱住了他。
而现在,师尊明明知道自己跟不上,知道自己腿麻,却依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秦越的手悄悄地攥紧了。
那时候自己刚刚摆脱乞丐的身份,师尊尚且能对自己温柔。为什么现在他已经是师尊的徒弟,还刚刚受完委屈,师尊反而对他不闻不问?
他明明有按照师尊的要求,尽心尽力地辱骂那两名弟子,师尊为什么还不高兴?他明明已经按照师尊的要求,在努力变乖了。
沈夕一路往前走,目光直视前方,只在秦越爬上仙鹤的时候稍稍慢了一些脚步。等到两人回到映月峰,他又继续往前走,看也不看身后的人。
映雪在山居小院的院门口翘首以盼,从午时等到未时末,终于等到了圣君和秦越的归来。他原想像从前一样扑到圣君的面前去欢迎对方的回来,却刚迈出院门,看到圣君的身影就发现了不对。
敏锐的小童子察觉到师徒二人之间有些压抑的气氛,立刻识相地没有说话,只在心里忍不住愤愤,瞪了一旁的秦越一眼。
在映雪看来,圣君千好万好,平常也纵容大度,从不轻易生气,只可能是这没头没脑,闷葫芦一样的家伙惹圣君恼怒。
被映雪瞪着的人没什么反应。
秦越根本不在意小童子的眼神,闷声不吭跟着前方的人往院门内走。他从方才起越想越委屈,心头也憋着一股气,一边气一边还忍不住唾弃自己。
从前他身为乞丐的时候,只想着能吃饱穿暖,有地方睡就行。现在这些他都有了,却因为一点虚无缥缈的东西跟丹霄圣君生气。
他以为自己不会贪心,但实际上,他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
他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
秦越年岁到底还是小,他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但他现在心里憋着一口气,就也不想低头。
甚至他都不知道师尊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点别扭。
沈夕一路走过前院,穿过中庭,这才转过身。
他眼见秦越一直跟在他身后,这会儿还能听到点克制的喘气声,而面前的人依旧低着头,只露出一个黑黑的圆脑袋给他。
头顶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你跟我进来。”
秦越抿紧了嘴唇,却依旧没有吭声。他低着头,看着视线里那片艳红的衣角轻盈地一转,靴子踏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响。
他也跟着对方走了进去。
雕花木门在身后关上,隔开了外界的虫鸣鸟叫,让整个房间内都安静了不少。
而这份安静,在两个对峙的人之间就显得格外突兀。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丹霄圣君冷淡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秦越手上一紧。
又来了。
师尊不问自己是否错了,直接就问自己错在哪里。如此理所当然,还是这么霸道的性子。
秦越的头低得更厉害了,攥紧的手却不曾放松。他开口,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的一样,语气硬邦邦的:“弟子不知道。”
沈夕闻言,他的火气也被勾上来了,冷冷道:“不知道?不知道就给我跪下。”
秦越一言不发,一声不吭,一双膝盖直挺挺地就往金砖[注]地面上跪。
还是沈夕踢了一脚,那裹在空荡裤管里瘦骨嶙峋的膝盖才没有直接磕在光滑坚硬的地砖上,而是陷进了迎面飞来的一个小垫子上。
秦越手上攥紧了。
“好啊,好,”头顶的声音压抑着怒气,他低着头,看见那艳红的衣角来回轻盈地晃荡了两下,又停在他面前,“你既然这么喜欢跪,那就给我好好跪着,好好反省。”
“什么时候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你什么时候再给我站起来。”
沈夕说完,看也不看那跪在地上的人,甩手就出门去了。
他一出门,就见映雪正等在门外。
小童子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来回转着小圈圈。对方一见到他出来,眼睛立刻一亮,蹬蹬蹬跑到他面前来,轻轻喊了一声道:“圣君。”
沈夕刚要开口,就感到一阵急火攻心,胸中气血翻涌,心肺处一股寒气趁机涌上,叫他禁不住连咳了好几声,磕得满面通红,一双含情目都泛起了水光。
映雪这下真的着急了,连忙一把扶住旁边人的手,又想去拿纳戒中的小药壶,却被丹霄圣君摆摆手制止了。
沈夕又咳了好几声,这才慢慢缓和下来。他这一咳,连带着半日来积攒的怒气都消散了些,叫他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了不少,只是一想到秦越那倔强的样子还是恼火。
映雪服侍圣君好几年,这会儿察言观色,见对方脸色缓和了一些,这才见缝插针地劝道:“圣君再生气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先好好休息休息吧。”
沈夕的身体本就为魔气所累,这大半日还在昆仑山内来往,又跟各路人马斗了半天,现在还被自家徒弟气着,的确有些疲乏。
他轻轻点了点头,正想习惯性地回房休息,这才想起自己的房间早就被那个糟心的徒弟给占了。
沈夕一时半会儿不想看见秦越那张黑不溜秋的脑袋,也不好再进去把对方赶出来到外面跪着,左思右想,干脆对一旁的映雪道:“到那个房间去。”
小童子顺着圣君的目光一看,就见是秦越的房间。
他噘着嘴,心里有些不满,心想圣君都没到他的房间里休息过,现在竟然要去那个臭小子的房间里。不过映雪此刻也不想圣君多费一丁点心力,就乖乖地扶着圣君穿过中庭,进了秦越的房间。
进门以后,沈夕坐在了屋中桌案前的椅子上。
他一坐下来,感觉有些沉重的身体得到了舒缓,便伸手揉了揉一旁映雪的小脑袋。
柔软的头发摸起来很舒服,手底下的人又一动不动,乖乖地任由自己揉捏。
沈夕的心情好了不少,满意地揉捏了一通小童子后才帮对方理了理头发,放松道:“多谢映雪,你先出去吧,让我休息一下。”
被揉捏得脸颊红红的映雪这才开心地点点头,临走前,他又有些为难地看向沈夕,道:“圣君,中午送来的饭菜要怎么处理?再过一个时辰,晚饭也要送过来了。”
这点小事其实也用不着请教丹霄圣君,映雪有权利自行处置。但是送来的饭菜都是上好的灵食,映雪也不想白白浪费了,再加上圣君现在看着没那么生气了,他正好问问。
沈夕这才想起来秦越恐怕直到现在只吃了个早饭。
饭都没吃,脾气还这么大,那么硬的地砖说跪就跪,一点软都不服。沈夕想着自己出门前,秦越低着头一声不吭跪在垫子上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做了多么天.怒人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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