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煮,再灌!”桃蹊说:“去打一盆热水来,再寻些干净的布巾!”
“好……好!”
芙儿匆匆跑走,榻上萧潋意胸腔忽然上下起伏一下,扭头又是吐出一口鲜血。
“殿下!”桃蹊心下一急,再顾不得还有旁人在,捏住了他的天府穴。
这样吐下去不行,他撑不住的!
萧潋意吐出这一口鲜血,眼皮微弱震颤几下,竟是稍稍回了些意识。
只听他声音几不可听,“……云……”
桃蹊:“什么?”
萧潋意瘦长苍白的手指竭力绞住了桃蹊的衣角,喃喃道:“阿云……”
桃蹊动作一顿,抬头看了还留在殿内的小宫人一眼。
小宫人捧着铜盆,低着头,一眼也不敢往这边多看。
“……”
桃蹊定了定心神,低声道:“殿下,您累了。”
萧潋意双目紧闭,再没了任何动静。
太医匆匆来过,勉强止住了他的呕血之症,但病因尚不能查。
皇后亦来过几次,带来许多名贵草药,但萧潋意却始终昏迷不醒,她便干脆彻夜不走,如同天底下每一个担忧儿女的慈母那样,守在了萧潋意的床边。
只不过,她也没能守上多久。
郑嫔坠楼而亡了。
夜已深,慈明宫内,皇后卸了凤冠,殿内仅燃一根烛火,堪堪只能照亮她面前方寸天地。
殿门外,慈明宫大女使匆匆走进,附在皇后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皇后紧缩的眉头一松,问道:“文壁知道了没有?”
“回娘娘,珵王殿下已知道了,还说要娘娘不要忧心。”
“好孩子。”皇后面色平和下来,伸手拨了拨那烛火的灯芯,“文壁这孩子,哪里都好,只是……缺了一状丰功伟绩在身。”
大女使从眼角觑了眼她的脸色,又从袖中掏出个什么东西,低声道:“娘娘,太师府有信来了。”
皇后的手一顿,抬眸道:“谁给的?”
大女使道:“回娘娘,是老夫人的。”
高太师府,那是皇后的娘家,大女使口中的老夫人便是她的生母,高老太师夫人。皇后默了一阵,接过了信,展信看下去,脸色也随之一分分地沉下去。
大女使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哗啦一声,是皇后将信纸揉成了一团。她面色阴沉的默坐片刻,将信纸挨上烛灯,烧了个干净。
火光便随着她的动作跳动两下,将她的影子拉扯的变了形,她叫道:“宝汇。”
那叫做宝汇的大女使应道:“奴婢在。”
“灭灯吧。”
“是。”
宝汇扶着皇后起了身,伺候着她去了外衫,撩开床上纱帐。
她转身去吹灭了桌上的灯烛,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什么东西相撞的响声。
宝汇回身,“娘娘?”
床榻内一片安静,无人应她。宝汇心下坎坷一阵,忧心皇后是摔到了哪,便大着胆子撩开了纱帐,唤道:“娘娘?您……”
她的话顿在了喉咙中。
床上的锦被掀开了一半,皇后坐在榻上,黑夜中只能堪堪瞧见她面色铁青,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
——只见她手中金簪耀目,正是那天大祀上,被鸮鸟衔走的那支。
浓浓夜色中,忽有一只鸟扑扇着翅膀从她窗前飞过,留下一阵咕咕怪叫。
宝汇不知怎得就突然想起那日成群的黄瞳鸮鸟,心下不自主升上一股寒意,这时,皇后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沉声道:“宝汇!”
宝汇定下心神,回道:“娘娘,奴婢在这。”
“去!去把文壁找过来!”
现下?宝汇讶异一下,婉言劝道:“娘娘,已是亥时了……”
“快去!”皇后厉声道:“现在就去!”
“是……是。”宝汇不敢多言,领命退出了屋子。大殿中,便只剩下皇后一人。
一片漆黑中,她忽然收紧了手,将那金簪死死攥紧了。
第45章 七夕番外 天河夜话
今年七夕兰夜,皇后邀了京中女眷,在御花园中布了筳会,为迎仙拜月,讨个彩头。
满园张灯结彩,百花齐放。各世家夫人坐在席上,摇着团扇扯些家常话,年轻些的闺阁女儿便成团地挤在庭院中投针验巧,对月穿针。
萧潋意不喜热闹,在宴上装模做样了好一会,寻了个由头逃了出来。这会他正坐在角落里的一处秋千上,端了盘从宴上顺来的巧果,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不远处,忽闻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萧潋意被这点动静惊动,循声看过去,见是两个穿彩衣的年轻女子,不知是谁家的姑娘,约莫是没想到这种角落会有人在,在黑夜中隐约看见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吓了一跳,当即失声叫了出来。
萧潋意心下好笑,没出声,侧头瞧着两人。那两个女子叫过后冷静下来,认出了萧潋意身上的装扮,知道了面前人是谁,慌慌张张行礼道:“殿下万安!”
萧潋意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两个女子得了恕令,慌忙起了身,快步离开了。远远的,还能听着其中一个女子对另一人低声埋怨,窃窃私语道:“……叫你非要来这听什么天河夜话,这下好了,宫中失仪冲撞了殿下,这要让咱们爹娘知道了,岂不骂死咱们!”
“完了完了。”另一女子哭丧着脸,走了阵,又听着那人带了点艳羡,小声说:“不过你瞧见了没?那是四殿下!真和她们说得一模一样,生得可真好看……”
这片角落幽静,地方又不大,两个女子的话一句不落的全传进了萧潋意的耳朵里。噗嗤一声,是萧潋意笑了出来,他扭过头,对他身后一人笑吟吟道:“阿云你听,她夸我生得好看呢。”
徐忘云瞧他一眼,没有回他这一句。
见他不答,萧潋意却不依了,他转过身子,两手撑着板,几乎要从秋千上整个探出去,仰着脸问他:“阿云,我生得好不好看?”
今日家宴,他穿了宫袍,头发挽得精巧,鬓旁钗了一只流苏金簪,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耳旁轻轻摇动着,更映得他眉眼美艳的动人心魄——徐忘云瞧他一阵,忽然伸手将他身子掰正了,言简意赅道:“好看,坐好。”
“敷衍。”萧潋意被他掰直了,板板正正地坐在秋千上,心下一转,又忽然压低了声音,严肃道:“阿云,你过来。”
他语气正经,似乎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徐忘云不疑有他,往前走了两步,胸腹处却忽然一重——是萧潋意往后一靠,整个人倚在了他身上。
徐忘云:“……”
秋千架得高,萧潋意的脑袋正顶在他的心口处。徐忘云动弹不得,无奈道:“起来。”
“不起。”萧潋意无赖道:“阿云,我累了。”
“快起来……叫人看到,不大好。”
“这鬼地方,哪有人来。”萧潋意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何况……我是真累了。”
徐忘云不说话了,他垂着眼看他一阵,干脆放弃了。还真就挺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安静地当好一根能倚人的棒槌。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萧潋意依着他,望了会天,伸出一手指向天边一处,说:“阿云,你瞧那颗星。”
徐忘云顺着他的手抬头看,“织女。”
“那是牛郎。”萧潋意又指向另一处,“你瞧他们中间,隔了这么宽的一条河,这辈子……湳楓也难再见着一回。”
“有鹊搭桥。”
萧潋意笑了,“阿云,你真信会有鸟飞上去的哄孩子话?”
徐忘云反唇相讥:“你不是也信牛郎织女真是两个人?”
萧潋意闷闷笑了起来,震得徐忘云的胸膛都在随之发颤,“那你说,那真的是两个人吗。”
徐忘云想了想,说:“可能是。”
“为什么?”萧潋意饶有兴味,“阿云什么时候也信这种哄孩子的故事了?”
徐忘云却说:“师父说的。”
“哦。”萧潋意拉长了声音,抵着他的胸膛抬起了头,仰着脸看他,“那一定是没错了。阿云,我问你,如果你是牛郎,遇上了织女,你怎么办?”
相传牛郎织女相逢在一条河边,牛郎贫穷,仙女貌美。牛郎为求织女为妻,偷藏了织女的羽衣将其留在了地上。两人一见钟情私奔成婚,却最终被王母娘娘发现,脱下簪子划出了一条银河,将二人分隔在两岸。
徐忘云说:“不怎么办。”
“不怎么办?”
“嗯。”徐忘云回道:“若她要人帮忙,我可以送她回家去。”
“那若这织女生得相当美艳呢?”
徐忘云低头看他,实在不懂这二者间有什么分别,权当他说了句废话,不回答了。
萧潋意两只苍白的手臂伸上来,细长的手指捧住了徐忘云的脸颊,紧盯着他道:“若这织女……是我呢?”
徐忘云说:“如何能是你?”
萧潋意梗了一下,啼笑皆非地心想道我是拿这小木头没招了,收回了手,笑道:“罢了罢了。阿云可真是个圣人。我家阿云这么好,以后一定是要登入仙境,位列仙班的,或许真会成颗星星也不一定!”
夜色寂静,寥寥星光映在他鬓边的金钗上。远处吹来了一阵微风,将远处女眷们的笑闹声吹近了些,却将萧潋意这句模糊含笑的话吹远了些。徐忘云垂眼看他,心下忽然有股异动升腾起,竟难得追问道:“那你呢?”
萧潋意却只笑着看他,不说话了。
徐忘云却又问了一遍:“你呢。”
“我……我在地上瞧着你。”
徐忘云沉默了,萧潋意抵着他的胸口,听着耳旁徐忘云胸膛中一颗鲜活有力的心脏砰砰跳动着。他闭上了眼,侧脸更近的将耳朵靠近了些,近乎缱绻地蹭了蹭。
远处,却忽然有脚步声急急向着这边靠近。
萧潋意倏然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神色中的眷恋温情刹那不见了,面色复又一片淡漠。黑夜中有个人影窜了出来,做一身侍卫装扮,一见了萧潋意,当即跪道:“殿下,皇后娘娘在宴上唤您不得,嘱了卑职们来园中寻找,还望您速回宴上。”
萧潋意神色冷漠,微抬下颌看他一阵,闭了下眼,又瞧了一眼天上。
天上繁星密布,牛郎织女两颗星子遥遥相对,中间隔着一条鸿沟似的宽河。
他看了一阵,忽然开口道:“你没见过我。”
侍卫:“……啊?”
萧潋意抓住了徐忘云的手,笑道:“阿云,我们走。”
徐忘云不明所以,茫然道:“去哪?”
“私奔。”萧潋意却不和他解释,抓了他的手,一阵风似的从侍卫身边吹了出去。徐忘云被他带着快步往前跑,夜风从两人耳畔呼啸卷过,卷过萧潋意的宫袍,卷过徐忘云的发尾,卷过萧潋意鬓边的流苏金钗——在夜色中闪着光摇晃一阵,终于承受不住他的动作,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徐忘云提高了声音:“簪子!”
“不要了!”夜色中,二人脚步不停,顺着御花园一路往前跑,萧潋意大笑着,衣袖卷着黑发在夜风中肆意纷飞。
他高声道:“——阿云,我们走!”
第45章 浑水
“皇妹如何了?还曾醒过没有?”
长敬宫内,萧文壁坐在萧潋意床边,满面忧色,亲手洗了一块温热布巾擦了擦萧潋意冷汗淋漓的额头。
桃蹊恭敬道:“回殿下的话,公主已昏睡五日了,每隔几个时辰便要吐血一次,食药不进,常又会突然发一身的冷汗,一直没有醒过。”
听了这话,萧文壁叹息一声,“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他转头,问:“如何?”
这话是对着一旁正为萧潋意把脉的白胡太医说的,那太医摇了摇头,只道:“卑职无能。”
“一个两个的,都是这句话……”萧文壁头疼万分,痛心道:“太医院如今便真的无用至此?上上下下竟连病因都找不到!”
他鲜少有怒,周遭太医下人顷刻便跪了一片,齐声道:“殿下息怒!”
萧文壁闭了闭眼,似乎是不愿再看他们,伸手摸了摸萧潋意的发顶,叹息一声。
“殿下。”
这时,一旁跪着的另一个年轻些的太医犹豫道:“卑职知道一个法子,或许能保公主无虞。”
萧文壁看向他:“什么法子?”
“回殿下。”年轻太医跪着向前两步,拱手道:“卑职老家原是青阳县人,泽昆山便在青阳。公主这病是受惊引发的心悸,从而勾出了体内沉疴旧症。泽坤山地处北境,内有一寒鹿泉。若能找到此泉,在寒水浸泡个七日,再配上泽坤山特有的白珠草,或许能破开瘀阻血府,保住一线清明。”
仍还跪着的桃蹊心下一动,从臂弯中微抬起头看了萧文壁一眼,只听另一白胡太医也同附和道:“殿下,严太医说得有理。公主脉弱无力,肢冷自汗,是心阳欲脱的表现,心藏脉而脉舍神,心病则神明失其所主。而心属火脏,以寒潭之水化解,却不失为一可试之法。”
萧文壁面露讶色,“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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