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贪狼·3 只手风云
================================
他声音沉了下去,手里加了几分力,木玄感觉到皮肉已经被那削铁如泥的赤金匕首割了半寸进去。
昭王常在疆场,杀人无数,一双白嫩文弱的手沾满了血。他丝毫不介意再多这么一条。
木玄看着楚王,喘息愈重,嗬嗬的声音在刑场上空回荡,凄厉绝望,令人毛骨悚然。半晌,他眦目欲裂,对着容毓耳边嘶声大骂:“容叙轻,你这奸贼小人、乱臣贼子,你不尊仁孝、不守忠义,你将来必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
“嘘——”容毓一手捂住了他的嘴,看似轻柔的一个动作,却将木玄的下颚和嘴唇牢牢扣住,叫他再无法张开,只能竭力从咽喉里滚出几声咕哝。
“我知道了。你也不用再说了。”
木玄眼眶越来越红,身体的颤抖由轻到重,几声呜咽的惨叫从容毓指缝里漏了出来。随之一起漏出的,还有他嘴里不停向外喷出的鲜血。
容毓背影纤瘦长挑,却明显往前发了狠地捅了几下,握着匕首的柄,又深深拧了几转。
一汪血泊积在他脚下,越扩越大,和他的红衣融在一起。他衣服本就殷红如火,被赤色的血溅上几处颜色也只是变得深了些,丝毫不减他一身炽烈张狂。
不过须臾,木玄彻底不动了,依旧维持着睁目龇牙的神情。
容毓慢悠悠抬起两根带血的手指点在他眼皮上,将他骇人的双眼合了起来。
转过身,一张白皙清俊的脸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是新鲜的,他睁大了眼眸,在面上揩了揩,道:“叔父!你瞧,他们怎么这么坏,都快把毓儿欺负死了!”
楚王看着他浑身血迹斑斑,脸上手上挂着血,流淌着滴到地上,犹如地府走出的阎罗,下意识地直往后缩。容毓慢悠悠走到他跟前,将那柄刚捅死木玄的匕首举到了楚王眉间,一双凤目里盛着癫狂与纯真,如小孩儿献宝似的。
“叔父,看!”
匕首的凹槽里盈盈盛了一波血,容毓平端片刻,朝下倾斜,那槽中的鲜血顿时滴滴答答坠了下来,不偏不倚,全都倒在楚王战战发抖的胯间,淋漓地把那里染得赤红一片,就仿佛女人来了癸水一样。
“叔父怕什么,叔父难道不喜欢么?”容毓眯起眼睛,森冷阴狠之色溢于言表:“我记得,叔父喜欢得不得了啊!”
“毓……毓儿……”楚王满头大汗,勉勉强强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刚要开口讨饶,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声尖叫。
只见容毓手一松,匕首直直坠落下来,“铛啷”一声扎进他胯前龙椅里。要是再往前几分,那他的命根子指定得被直接钉在这里。
楚王再忍不住,胸膛猛烈起伏一阵,忽而身体一颤,一股热流决了堤从下面冲出来,便溺暖烘烘地洒了整张椅子,将胯下的血水冲散流了下去。
容毓轻轻勾起嘴角,吹了吹手指,假意叱骂:“都是群木头么!陛下要解手,怎的没有一个人来伺候?还不传恭桶来!”
宫人婢女也吓得心惊胆战,见吩咐慌忙一叠声应了去。
又看几眼底下死气沉沉的一堆尸身,容毓忽然没了心情,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吩咐下去:“本王今儿乏了。将这几个朝臣将军的府邸都查抄,找到任何线索都要报呈给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军中生事。”
说着,着意看了楚王一眼,一对儿凤眼笑意深沉。
他一喊累,马车即刻给他备好了停在堂下。侍从忙不迭将那件厚氅子拿了来,给他系上。
今儿的天倒是真冷。容毓拿手笼了笼发髻,觉得厚底鹿皮靴依旧从底下升上一股凉意来。眼见着快到十五了,刚才一时兴起还将厚氅撇了,吃了风,这会子只觉得身上寒津津的。
他皱眉,伸手揉了揉微微发疼的小腹,再没兴致。匆匆告了礼便撇下楚王,小猫儿似的钻入暖烘烘的轿厢里。
他马车都走了一阵,忽远远听见宫婢內监一迭声儿大喊“陛下”。
楚王终于承受不了,晕了过去。
“呵。”容毓冷笑一声,拿手炉隔着衣服熨帖在肚子上,心里仍然有些不忿:“倒说起我乱臣贼子来了。”
他靠着轿厢,轻蔑地想:“如今东楚处境艰难,左有西尧上有北胥。若交给你们几个糊涂东西,早给吞并瓜分了去,又岂能得今日!”
今天动了怒,这会儿只觉得小腹里幽幽的疼痛更烈了些。他心下暗骂一声“该死”,提高了声音问道:“璃儿,今儿什么日子了?”
门外随行的侍女当即答道:“已经十四了。殿下,您怕是快要——”
“我知道。”容毓烦闷地应了一声,又说:“明日大约是下不了床了。左右,今天你们先陪我去天牢一趟,看看前儿俘回来那个西尧的小将军。”
说起那个小将军,容毓脸上的冰霜总算消融些许,浮了几分笑意:“你们是没见着,他那一身功夫当真是俊,在临江阵里都能抗半个多时辰!嘶,他叫什么来着,我一时想不起了,是叫什么,姜丝?”
璃儿忍笑道:“他叫姜辞,殿下。”
容毓眉开眼笑:“对对对,西尧人就喜欢起这么些怪名儿。陪我去看看他吧。”
“是。——改道,揽微天牢。”
-本章完-
第4章 贪狼·4 姜家少将
================================
这不是容毓第一次到天牢来看姜辞。
姜辞记得很清楚,当日他奉姜家军主帅姜陌之命,围困昭岚军于灞州樊县。是时容毓兵力散乱,被杀得节节败退,都退守回了樊县城池当中闭门不出。姜字战旗意气风发连日搦战,势在数日内攻下城池生擒容毓。
不想此乃容毓之计。姜家军兵临城下,却见周遭花木兽石似都生了脚一般迅速游走,然后纷纷然倒下,没入沙土间没了踪影,方才葱郁葳蕤的城关一霎黄土漫天。原来花木鸟兽皆是容毓的障眼法,令人假作空城实乃伏击,姜辞等便被他诱敌深入,设计困入“临江阵”中。
此阵法是容毓亲创,在原本的遁甲之术上又加了许多繁复机关奇门,行军之人无不闻风丧胆。据说只此一阵,可抵五十万兵马。
姜辞被团团困在其中,左冲右突皆无出路,随行的一干将士皆被阵中突起的异军偷袭绞杀,霎时间血雾滔天,断首残肢滚落一地,又被马蹄践踏,稀烂地和泥泞混到一块,比将落的残阳愈加惨烈。
原本占据上风的局势一霎之间逆转。
他跃马横枪拼死厮杀,救了这个,那边的又陷落进去,最终他三万姜家军所剩者寥寥无几。正拼杀间忽听得对面城楼遥遥传来一声不紧不慢的调子:“喂,那小将军!你可识得此阵?”
抬眼一看,满天飞沙里,城墙头立了个人。冠玉似的形容,竹柏似的身段,一袭正红色长袍被风扯得猎猎而舞,恍若穿了一身烈焰火光。
姜辞牙关咬紧了,不发一言,手里的一杆长枪挥舞得更是搏命。
那些暴起伤人的阵法机关,有些是军士,有些是刀剑,然而不管是什么,他都要毫不犹豫地架挡进而回枪杀将过去。
他在临江阵中整整顽抗了一个多时辰,连马足都深深陷进那被万人之血泡得湿软如沼泽的泥里。
又听那人闲闲一笑,道:“这般辛苦做什么!你若是降了我,我自尊你为上将军好生优待,不比你在姜陌麾下许多年了才只混到个镇西将军要强?”
姜辞呸了一声,杀得红了眼,骂道:“无耻奸贼,你使得一手的污糟手段,还妄想叫我称臣!我大尧军里只有战死沙场的将士,没有乞怜偷生的鼠辈!你有本事趁早将我杀了,否则来日我必取你性命。”
许是听他声线稚嫩,那人反倒兴趣更浓了,笑盈盈问道:“好个烈性子的野马驹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姜辞将长枪一横,架住一排劈下的剑斧,提气丹田,清啸远远传了出去,声如凤鸣:“小爷我乃西尧国镇西将军姜岳疏!……”
一番排场的说辞还没摆完,却见旁边悄没声探出根锁链直直冲他而去,闪电般套在他脖颈上。
姜辞因跟他搭话分了心,被锁链套了个正着,整个人让掀下马来,一头栽进烂泥里。
好端端又中了这家伙的诡计!他分明就是故意说话扰乱他,当真可恶至极!
被锁链扼住咽喉,眼前一片昏黑将要晕厥过去之前,他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容毓。
他甫一被俘虏,姜家军群龙无首,昭岚军即刻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反扑,将之前诱敌所弃的六个城池尽皆吞了回来,打败西尧军而归。
一回到东楚帝都长乾都,他便被关押入揽微天牢。容毓说爱惜他将帅之才,或许是真的,呈上军报后,来不及领赏谢恩便匆匆来牢里看望他。见了面,便是那些劝降之词。气得姜辞将他差人送来的酒菜全摔得稀烂,还推了容毓一把。
这容毓身为个男子却瘦得轻飘飘的,一推整个人都撞到墙上去,背上撞疼了,扶了好阵子腰,却扬手制止住那些要冲上来摁倒他的狱卒。
姜辞还是头一次见这个雍容清傲的王爷显出点狼狈样子,心底涌起几分快慰,看着他竟莫名顺眼了些。
容毓倒是不恼,缓过劲儿来后,理了理披风,站直了,似笑非笑盯着姜辞看了好一阵子。忽然轻笑出来:“也罢,主随客便。姜小哥儿既不喜欢吃东西,往后也别送了。饿他几天也无妨。”他笑得温软,却冷冰冰丢下最后一句,裹紧披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说饿姜辞几天,就是真饿。
连着四五天姜辞粒米未进,便连水,都是爬到小窗下,张口去接偶尔飘进来的雨丝。
好歹这些天有雨,又隔了阵子飘起雪来,他总算没有脱水而死。
“姜小哥儿如何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姜辞被饿得浑身无力,软躺在稻草堆里,却用力慢慢地将脸别过去。
在这东楚境内,敢如此猖狂地在皇家天牢里大呼小叫的,除了那个活阎罗昭王殿下之外,哪还有第二个人?
“殿下……您来了!”狱卒忙不迭站起来深深行礼下去。
容毓随手示意他平身,便透过牢笼看了看姜辞。只一眼,不禁皱了眉头,声音骤冷:“你脑袋不要了?”
他虽是盯着牢里的姜辞,但狱卒怎能听不出是在点他,刚刚爬起身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殿下恕罪!”
“本王不是说了么,姜小哥儿是本王从疆场上千辛万苦‘请’回来的贵客,你们必得好生照料。怎么几日未见,竟被尔等照料成了这般模样,当真是不会做事。”他凤目寒芒流转,凉凉地落在狱卒脖子上,说得慢条斯理:“——是谁叫你们饿着他的?”
分明是容毓那日含怒下令叫不许给姜辞吃的,但是他这般一问,谁又敢答!狱卒伏低下去,没敢说话。
呸,谁是你小哥儿,叫的这般亲厚,当真是没脸没皮。
里头的姜辞虽无力言语,却听得清清楚楚,从心底里暗暗啐了一口:虚情假意,都是些收买人心的把戏!
果然,随后便听容毓传令:“还不将今儿新做的酒菜摆些上来,本王要好生给姜小哥儿压惊。”转眼间,四色精致菜肴便摆到姜辞身边的桌案上,容毓还给他备了一壶西尧陈酿,岸林老窖,用滚热的水温了,眼下入口正当好。
容毓心机深沉,故意备些麻辣、炝炒这类喷香扑鼻的菜,这会子酒香夹着肉味,一个劲儿地往姜辞鼻子里钻。
“姜小哥儿,怎么,还不饿么?”容毓柔软的指头在他脊背上戳了戳,调笑:“干嘛不吃东西呀,你心情不好么?”
这混蛋明知故问!
酒菜的味道勾引得姜辞胃都拧起来了,干枯了几天的肠子跟着蠢蠢欲动。他抱紧了身前,咬牙不吭一声。蓦地,他肚子没出息地一声响亮的“叽咕”,将他薄弱的顽抗撕碎。
容毓掩着嘴,吃吃地笑。
“吃点儿吧,不吃会死的呢!”容毓闲适地笼了袖子,也不嫌脏,就在他近旁的地上坐下,笑道:“你死了,别人不知道,我可得先难过死了!”
“呀,今日的菜肴可好!”说着,他夹了一筷子扣肉送到嘴里,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姜辞依旧不为所动,连话都不跟他说一句。
容毓笑嘻嘻道:“嗳,姜小哥儿还是不高兴。你说,我怎么连待客都待不好,当真是个没用的废物呢!”
他见姜辞还没反应,索性拖长音调逗起他来:“姜小哥儿!啧,好歹应一声嘛,姜小哥儿!姜小哥哥——”
扑人的酒菜香阵阵扑着人,沁到心肺里,耳边是那人用赖皮的语调念叨着给他新起的绰号,清润温软,像是奶猫的爪子挠着心一般。
弄得姜辞胃里脑子里一团乱,烦得很,咬牙道:“闭嘴!你很吵!”
【本章完】
第5章 贪狼·5 劝降
============================
姜辞的声音听着比之前虚弱得多,再没有战场上凤鸣清啸之气。若还不进食,饶是他身体力壮也支撑不下去。
容毓见他开金口,兴致顿时高了起来:“天王菩萨哎,硬石头可算说句话了。”姜辞赌气又将头埋了起来。静了一会儿,容毓施施然道:“既然话都能开口说,那么顺嘴吃一口饭菜也是可以的吧?”
他拿象牙箸将碗里的肉菜拨弄响,也没再言语,就这么僵持着。像是不等姜辞回应便不罢休似的。
两人无声对峙了好一阵,姜辞哼了一声:“没意思。”
牢里阴寒湿冷,他又连日水米未进,光靠啃食牢中干草、接天降雨雪求存,这会儿说起话来气息在抖。
“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劝我归顺你东楚,好成你军中一员将领,他日为你所用么。若真打的这个主意我劝你还是死了这心,我生是大尧的人,死是大尧的魂,才不会食你东楚一分一毫。”
他声线分明稚嫩却偏将话说得激昂,倒像个牙还没长齐就急着张势嘶吼的小兽。容毓听得笑了起来:“姜小哥哥这话说得不老实。你怎么就没吃我们家的东西了?”他饶有兴致地拿胳膊肘挨在枯草垛儿上,热络地靠着姜辞:“你看啊,你这些天充饥续命吃的稻草,难道不是我东楚的稻草?你饮的雨雪难道不是飘在我东楚大地上的雨雪?便是正经饭菜也给你砸了不少,这些靡费可全都得算在你的头上的。”
2/4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