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连几根稻草都要同自己清算,姜辞顿时一股气冲脑门儿,太阳穴都涨疼。
容毓轻易便堵得他说不出话,心情大好,慢条斯理道:“你说你一个难得的猛将,天神般的人物,怎就甘心在姜陌帐下效力!你屡立战功,他除了不疼不痒夸赞几句,连个封赏都不给你争。但凡有的,也都给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了。你还死心眼儿跟随他作甚?”
听他言语中轻慢姜陌父子,姜辞怒火中烧:“胡说八道,你有何资格非议我父兄!”
容毓轻笑一声没有理会,扬起下巴,凝视着牢房内漏进的一线曦光,颇有几分王将之风:“向来,天下有能者居之,人才亦是有德者得之。小将军在姜家军旗下郁郁不得志,莫如——”
“还是从了我吧!”容毓凤目一眯,笑得既刁滑又甜腻。
这话说得轻佻,容毓一把嗓子清透撩人,低柔下来时媚蛊醉人得不像话。姜辞没来由地耳根子一热,脸颊上的滚烫一路烧进了心里。猛然回过神,自己居然对个男人起了这般的反应,他陡生几分惊怒,骂道:“你……乱说些什么!下流无耻、真不害臊!我,我……指定要杀了你!”
容毓反唇相讥:“呸,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能杀得了谁!”
姜辞猛地回过身来,用尽浑身的力气一掌向容毓挥了过去。容毓早有防备,将两指在地上轻轻一点,连站都没站起,身子宛如纸鹞一般忽地向后滑了数寸,刚刚好让他一击落空。
姜辞脾气上来了,提了一口气,翻身几记手刀,招招朝着容毓面门咽喉而来。
容毓身法从容,几个利落的闪躲翻滚,游鱼一样自如灵动,衣袂火红宛如腾起的火焰,却总能堪堪避过姜辞的杀招。有几下姜辞险些掀翻餐桌,容毓用足尖一勾一点,把一桌子菜给挪到安全的位置去。
最终姜辞体力不支,在两下擒拿都失手后终于重重摔倒地上,累得直喘息。
“真想杀我呀?”姜辞虽骁勇,毕竟已是强弩之末。因此容毓丝毫不见疲态,动了动筋骨反倒起色更好了些,腮上红扑扑地挂了颗汗珠儿,抿着嘴笑:“可惜现在的你,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玩笑着,语调微冷,温柔中透了几股威严:“你既有志,就好生揣着自己的小命。本王等着你来杀。”
静了片刻,他又忽地笑了起来,从容不迫到那被他一脚踢墙根去的饭桌前,折了块儿熏肉下来,柔声道:“我知道你是西尧人,好食牛脯,特地叫我这儿的厨子仿着西尧人的口味制的。你尝尝?”
说着,他将那块肉脯凑到姜辞嘴边。
现在自己连个养尊处优的王爷都打不过了,姜辞觉得无端的屈辱耻恨,眼见一只修白如玉的手拈个肉块放在自己鼻子前,指尖粉嫩,皮肉细白生香,竟生出比原先还烈的饥饿感来。
他猛一张口,泄愤般狠狠咬在那只手上。
容毓吃痛,冷不丁身体一颤。
少年将军抬眼瞪他,眼睛眨也不眨,仿佛饿狼叼住了猎物似的冷静狠戾。容毓不说话,也只看着他。被咬得狠了,额前渗出汗津津的水珠,皱着眉头强忍着。
身边早有护卫想冲上来,被容毓冷冷横一眼,便垂首退了几步,却仍然戒备地按住剑柄。
就这么无声地对看片刻,姜辞终究没什么力气,不久便松了口,嘴角挂着一丝红色倒了回去。齿峰上还残留着容毓鲜血的腥甜味,他暗中舔了舔牙齿。
容毓紧绷的身子肉眼可见地松了下来,白皙无暇的手背上被咬出深深一圈牙印,都冒血了,尤其是两颗犬牙咬合的位置最深,细细的两个血洞看着骇人。
他拿袖子掩了伤口,笑骂一声:“……小狼崽子!”
他眼圈儿微红,显见着是真疼,却依然倔强地勾着嘴笑:“也罢,你挺合本王眼缘。不如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关着你。你要是有本事逃出去,就算你赢,我再不起劝降的心思。反之,如果你逃跑途中又被我擒了——”容毓故意停了一停,凤目流转,水光潋滟,狡黠道:“我也不为难你。你就留下来陪我些时日。”
“不必长,被擒一次,你陪我一月即可。在这个月里,你须对我言听计从。若再要跑,等过了这个月再说。”两片朱唇一开一合,说得轻描淡写的。
“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有趣?”
姜辞不说话,一双猎犬般的目光冷冷注视着他,心里深深觉得这人头脑有点问题,仿佛所有事情在他手上都能儿戏一般。
容毓早唤人来将他手上的镣铐解开,顺手连牢房的门锁都卸了。
“昭王殿下是当真不怕我跑?”一瞬间轻便的手腕,让姜辞有些不真实感。
容毓答得理所当然:“这里是东楚国界,若能跑得了那自然是你的本事。”
“当真是托大。”姜辞觉得他实在轻视自己,心下愈怒:“你就不担心,我趁夜潜入你昭王府,暗中取了你性命?”
容毓嗤笑一声:“取东楚摄政王的首级回到西尧去献功请赏,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呸,谁爱跟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玩这无聊的游戏!”
“姜小哥儿莫不是不敢,害怕了?”容毓逗他:“看来,一向自负武功卓绝的姜辞将军,也有露怯的一日呢。”
姜辞被他一激,登时心里起了逆反:“呸!你们不就是一群草包,我有何不敢的!”
“哟,能耐!那就这么说定了。”容毓歪着脑袋看他。
在灞州第一眼见时,容毓只倾心于他骁勇的英风和盖世武功,这会子才觉得这直肠子的小将军性子耿介又实诚,逗起来越发有趣。
半晌,容毓盯着他浅笑了一下,缓缓地敛衣起身往外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辞觉得他站起时虚虚扶了一下墙,步子有几分蹒跚,像是身上哪儿疼一样。还没等他琢磨出来,远远便听容毓笑语盈盈丢下一句:
“可别输得太快,否则多没意思!”
刚起的几分狐疑陡然被怒气浇灭,姜辞冲着他背影气呼呼地嚷道:“你!狂妄自大,真讨人厌!”
容毓轻笑,脚步不停,转眼便到天牢外面来。
天际苍茫,又开始零星飘下些雪花。
璃儿早候在那里,见他出来忙用狐裘给他裹上,刚换好新炭的手炉跟着塞进他手中,抱怨道:“殿下要同他说话也罢,好歹珍重自己,又是席地坐在那冰窖一样的牢里,又是与人动武,真叫人捏一把汗。明日……只怕又要吃苦头了。”
容毓也感觉到方才受了些寒气,小腹里面像结了块石头一样,又凉又湿地往下坠。
他刚和姜辞聊完出来倒是心情不错,这些苦楚便也不放心上,笼了手炉吩咐道:“你这些天在府里收拾出一间舒适的屋子来,记得必要布置得雅致和暖些才好。”
“殿下有客人要来么?”
容毓抿着唇微微低下头,浅笑着想了一阵,道:“嗯。兴许还要长住呢!”
-本章完-
第6章 贪狼·6 暗流
============================
贪狼·6 暗流
许是今日直午门问斩之事仍余威未衰,整个都城都弥漫着一股惶惶之气。从天牢一路回来,街面上空荡荡的寥无人烟。
长乾都地阔,饶是一路畅通,等到了府邸也已经是戌时前后。
长乾都入冬昼短,昭王府早将门前的灯笼和沿路的灯座一应点亮,以备迎接容毓回府。他的车方一停到昭王府前,便早有个内官候在那里。见容毓下了车,赶忙迎上前去问安。
容毓一见来人,神色微动,刚欲开口说话那内官便假装咳了两声,往旁边黝黑的街角处瞅了一眼。容毓了然,朗声道:“这不是蓁妃娘娘宫里的曲公公么,漏夜前来可是母妃有事?”
曲公公恭顺见礼道:“回昭王殿下的话,娘娘无碍。老奴是照往常的例子,来向殿下回禀娘娘这个月的用药饮食等诸事的。”
容毓略想了想,面容松了下来:“是了!连着征战了一个多月,险些把此事忘了。既如此,公公请府里一叙。”
曲公公进了屋,容毓示意人看座,自己拥着厚衾缩到软绒皮毛垒成的座椅里,足底还踏着两只足金的脚炉,便不再客套,直接问:“此处没有外人,不必再拘礼。怎么,方才有人跟着你?”
曲公公连外披都来不及卸,便回报道:“我从出宫时便有人追踪,但是他们功夫较弱,露了些行踪被我察觉。看身法不像是宫里的人,想是江湖上的打手死侍一流。不过殿下放心,以我的身手,等闲人跟不上。”
容毓点了点头。
曲公公原名曲万江,乃是江湖名门拂雪山庄的前一任庄主,江湖上名头极为响亮的人物。曾与容毓的生父,已经辞世的先燑王慕容濯相交于微时,后归附燑王,担任燑王府府兵的枪棒总教头。容毓的一身拳脚功夫也得传于他。
后来,先燑王在政变中身故,燑王妃被当时的太子、当今的楚王慕容漓霸占,强封为蓁淑妃。曲万江却在政变之后消失无踪。过了数年,蓁淑妃宫里多了一名身材佝偻、形容丑陋的老太监。
蓁淑妃生容毓时落下了病根,每到时节不好的时候浑身骨头酸疼得几欲散架。容毓还没足月她就将汤药当饭吃,随着日渐年长身体更是虚弱,瘦削成了个风一吹就要倒的病美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让容毓挂心的,除了这位淑妃娘娘。
曲万江当差得力,淑妃和容毓都信任他,因此他得容毓之命,每月按期来向他回报蓁淑妃起居的一应大小事宜,事无巨细。
当然,这都是外人如此传言的。
实际上曲万江以內监身份混入皇宫,是为容毓暗中留心后宫朝堂,并且调查一些容毓不方便出面调查的事情。
容毓在都城郊寒天观暗设了一处军机情报站。寒天观是拂雪山庄名下产业,白日受信徒香火钱,观里修士们云游讲经、悬壶济世,却在没人知晓处四处收集机要秘闻。他们的情报网甚至覆盖到了西尧和北胥境内。
今夜曲万江亲自来报,回禀前些天容毓嘱咐他调查此次“玉带诏”参与者之事。
“查到什么了吗?”
曲万江见问,忙搁下茶碗道:“殿下恕罪,此次玉带诏十分隐蔽,寒天观传回来的消息也不多,只说朝中约有四十八名官员涉事,文官武官皆有。殿下今日在直午门斩了三十一人,暗中蛰伏未被我们所寻到的,应当至少还有十数人之多。”
烦人的人还不少呢!
容毓修眉微蹙,低低抿了一口璃儿刚给他烧的红糖木薯圆子汤,拿汤匙漫不经心地搅了搅。底下卧了两枚鸡子,姜味浓郁,都是被刨得细细的姜丝,喝一口进去浑身的汗都烫出来一波。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那个躺在冰冷牢房里挨饿受冻的姜辞。
容毓抬起头,招呼璃儿叫她将剩下的糖水送一份到牢房里。冻饿四五天,又连续喝了几日的雪水,寒气浸入肺腑,再如何壮的身体也会垮。
完了他才回过头来,慢条斯理问曲万江道:“不是说去查那三十一个朝臣的府邸和近期接触的人了么,也没有收获?”
曲万江道:“绝大多数人受了衣带诏之后,就聚成了个小群体,如无必要再不接触旁人,有的甚至连家人都断了联络,生怕事情败露会连累亲朋。从他们领旨到后来对殿下下手,短短半个多月,所能寻到的踪迹少之又少。”
“如此说来,现在只能暂且将这几个死了的放一放,想办法从还活着的人里找了。”容毓摩挲着碗边,两根玉竹似的手指轻轻点着。
“那几个人……”曲万江愁得挠了挠头,心道,便连露了形迹的三十一个人我们尚且无计可施,更遑论那十几条漏网之鱼!
这次的玉带诏行动缜密,即便被揪出来了人,却也无法撕出更大的裂口,所有的追踪都在某处被斩断,他们看似握着线索,却根本无法顺藤摸瓜,找到此时的上游源头处。
玉带诏是楚王亲笔所题,应是无疑。然而单凭楚王一个人,他没有这份胆子,被容毓架空多年,他朝堂上的根系都已松动,因此他也没这底气。
更遑论他本是个庸才,远没什么深远计谋。否则也不至于被容毓压着这么多年都翻不了身了。
楚王背后定然还有某一个,甚至某几个智囊在为他出谋献策,计划除掉容毓,进而摧毁他在朝中的所有网络,覆灭他的昭岚军。
这几个人的存在,才是容毓所真正在意的。
无声地喝了半日红糖水,曲万江一直垂首等着。容毓思量着,忽然又提起了另外一事:“陛下如何了?”
曲万江摇头,毫不在意:“受惊过度,不是什么大事。太医说,将养几日就好了。”
容毓闻言,轻声一笑。曲万江是个武人兴许没有发觉,但容毓却觉出了些微不对。
按说楚王在继位前一向身体强健,连年春猎秋狩都能夺得头筹,是皇子中齐射俱佳的。听闻也曾领兵打过仗,武艺在军中有口皆碑。况他这张龙椅,可是在马背上得来的。
可怎么登基之后,也没见他损耗过度,身体却日渐羸弱,现在竟连一刃鲜血一把匕首都能吓到昏厥了呢!虽说自己掌权后,为着小时候的旧仇,平日里也没少压制恐吓他,可真的至于到如此境地么?
朝中旧臣都多少知道楚王与昭王之间的恩仇旧怨。如若这傀儡皇帝不明不白地死在王位上,那第一个被怀疑的人会是谁?
他想了半日,曲万江便动也不动地等了他半日。终于,容毓将半碗残汤丢下,接过侍女递来的湿绢子揩了揩手,波澜不惊道:“曲师父,拂雪山庄那边,从内求不得,不妨从外求。”
曲万江听他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不禁一愣:“殿下言下之意是——”
“你们除了查朝中的臣属兵将,可想过查查西尧和北胥没有?”
曲万江大奇,道:“此皆我朝中内斗之事,殿下如何忽然提起西尧和北胥?”
容毓冷笑道:“这件事情表面上看,似乎只是一众朝臣奉密诏伐我,暗算我的昭岚军。可是往深里想一想,幕后之人的野心,又何至于此呢?”
曲万江垂眸深思半日,忽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紧跟着脊背蓦地发凉。
3/4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