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见状喜极而泣:“杨姑娘说,只要您能进药了便好,熬过这一夜,明天就无大碍了。”
姚远看了一眼外头,发现果真已经天色暗了下来,他这一觉不知睡了多少个时辰,但疲乏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轻,他用力掐了掐眉心,说:“行,你先回去休息吧,到了喝药的时辰过来叫我。”
亲兵退下之后,他却辗转难眠,肩头的新伤旧伤一同发作,已经出了好几身汗,他掀开被子之后,被凉风一吹,反倒觉得清醒了一些。
他走到桌案前,铺开信纸,却迟迟没有下笔,出神了好一会儿,直到墨水在纸面洇开,才回过神来,将纸揉成一团扔了,自己披上大氅走出帐子。
这会儿雪正好停了,除了夜巡的士兵以外,整个世界都仿佛安静空旷,仿佛这里是被茫茫雪原隔绝出来的一片孤岛。
姚远的亲兵见他伤还没好就出来乱走,但又知道自家大帅不喜人亲近的脾气,于是只远远地跟着,免得这人病倒在雪里,要是没人发现可就要变成冰棍了。
姚远绕过军营后方的小山丘,来到了老侯爷和侯夫人的合葬墓前。他伸手将墓碑上的积雪扫去,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碑前,磕了三个头。
“父亲,母亲,孩儿有愧。”姚远低声道,“扶持幼帝登基后,致使江山不稳、百姓蒙难,是我无能。如今心生邪憧妄念,大逆不道,是我无德......若是您二位在天有灵,请为我指一条明路,生也好死也罢,但求无悔......”
远方天际,有两颗星子闪了闪,不知是不是姚天和陈妍在那里看着他。
姚远向来惯于收敛自己的情绪,如今哪怕是大病之中,也不过露出这片刻端倪。待他起身回营时,已经神色恢复如常。
然而他前脚才刚踏入帅帐,准备再用沙盘复盘一下进来战况,就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连地面都颤动了几下。
“什么情况?!”姚远迅速走出帅帐,见亲兵来报:“大帅!敌袭!”
刺目的火光从四面八方亮起,将夜幕都染成了诡异的红色,烈火之外鬼影憧憧,仿佛自古老传说中的天狼图腾。
锡林峰战役,蒙克最疼爱的儿子恩禾今,被玄冥军以火攻奇袭斩落当场。
如今,老狼王向玄冥军亮出獠牙,来讨这一笔浓重的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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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抱歉久等!
第20章 冰火
“蒙克疯了么?!积雪这么厚还用火攻?!”汪威策马而来,给姚远也牵了一匹马过来,“大帅!快上马!”
姚远以长枪撑地,翻身上马,他面色冷沉,说:“不对,空气里没有火油味,这是......”
他看见远方猩红的火光下是幽蓝色的暗焰,空气中除了草木烧灼的焦糊味以外,还有一股粮食的香味——是关外的烈酒!
北蛮人爱饮酒、善酿酒,他们能用极北苦寒之地种出的那一点粮食酿出酒来,入喉如刀割火烧,被称为“烧刀子”。用于作战前,还会用生石灰掺入酒中,生石灰吸水后结块,余下的酒只会更纯更烈,哪怕再掺水都能轻易点燃。
这就是蒙克敢在雪天里发动火攻的底气。
烧刀酒燃起的火焰融化冰雪,又与水相溶迅速扩散开来,没来得及化掉的冰雪又被红光吞噬,形成火在冰上燃烧、雪水促使火势蔓延的壮观奇景。
姚远眸底映着火光,银枪上的白缨已经被焰火烧成了一团焦黑,他大吼:“工兵队何在?!”
一名将领应声答道:“大帅!在这里!”
“工兵队以沙石铺路,有多少囤沙全部用上,优先保粮草辎重不被焚毁!”姚远的声音在一片混乱嘈杂中清晰可闻,“孙副帅带步兵坐镇中军,骑兵队随我杀出重围!用玄冥铁骑踏碎他北蛮子的弯刀!杀!——”
话音刚落,他便银枪一挽,身先士卒冲了出去,与身后汪威、朱紫二人形成犄角之势,数千玄冥军骑兵迅速形成战队,一往无前冲向熊熊烈火!
“杀!——”
“冲啊!——”
烈火对面的老狼王蒙克缓缓放下喝空了的酒壶,抽出跟随他征战沙场数十年的弯刀,浑浊的双眼里依然不减当年的意气锋芒。
蒙克用蛮语说:“长生天护佑狼族的勇士们,食草的羔羊与我们世代血仇,数万同胞遗骸无法归乡。今日我们横刀向南,千顷草场供我们歌舞,万里风雪为我们吟唱,不是他死便是我亡。——长生天在上,狼族的勇士们,可愿随我生死一战?!”
蛮族将士们一齐低吼着亮出武器,刀锋上映着火光,比天幕上的星辰更明亮。
姚远一提缰绳,猛夹马腹,从红蓝光焰中穿过,几乎将银枪挥出了幻影,如同食人恶魔一般杀进蛮人方阵中,瞬息之间便斩落十余人,一路冲锋更是踏碎北蛮兵士数百。
砰——
暗夜中的绊马索不易被发现,战马痛苦嘶鸣,姚远应声而落,下意识滚地爬起,如同矫健的豹子一般蓄势待发,果然在下一刻,无数暗箭朝着他飞来!
姚远抽出腰间苗刀,用挽花刀法挡开暗箭,但战马却因负伤而再也站不起来了,乌黑的眼睛中流出泪水,洇湿了下方的一小片土壤。
这匹战马很有灵性,也已经在北疆征战过很多年,但此时这双乌黑的眼莫名让他想起远在京城的那个人,如今这绝境之中的泪水更是刺痛了他,他暗吼一声,飞掠向前,与蒙克麾下猛将萨达尔交战起来。
萨达尔身长超过九尺,体型比恩禾今还要魁梧得多,在这暗夜中如同古老神话里的凶兽,弯刀砍来的巨力连夜空都为之震颤。
姚远深知无法硬抗,转身用脚尖勾起横在地上的银枪,撞偏刀锋寸余,避开后弯刀深深没入地面,手上苗刀如同毒蛇吐信,朝萨达尔咽喉刺去,萨达尔仰身避过,同时起腿直中姚远胸膛!
这一腿的力道足以使人的胸骨凹陷下去,纵然有铠甲的保护,姚远还是听见了胸背部传来皮肉挤压的声音,紧接着是刮骨疗毒伤处传来剧痛,想必是伤口在这巨大的冲击下裂开了。
姚远向后滑出近十米才勉强卸掉这一腿的力道,他紧紧咬住牙关才没咳出血来,随后汪威与朱紫二人终于带兵杀出重围,周身浴血而来。
汪威一把将负伤的姚远带上马背,朱紫则驱马直冲向萨达尔,萨达尔为避免自己被那铁蹄踏成肉饼,只能后退避开,藏身到蛮军方阵中,让蛮军骑兵与这位汉人女将对抗。
朱紫带领的士兵与她有绝对的默契,她仅仅是打了一个手势,众人便会意,分列阵型,一齐掏出连环强弩,直冲蛮军所在的方向射去。
朱紫深知汉人通常不及蛮人那样孔武有力,所以不会过度依赖臂力去拉开强弓,而是动用智慧,让军匠设计出连环强弩,甚至不需要挽弓搭箭,便可以在短时间内.射出几十支箭,虽然准度相比弓箭差很多,但当骑兵队冲锋时使用,可以形成铺天盖地的箭雨,只要不想被扎成刺猬,就必须躲在盾牌之后。
蛮军如朱紫所料纷纷举起盾牌,蒙克周围的兵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用身体挡在前面来保护老狼王。
“汪威!你带姚帅回去!这里交给我!”朱紫一边吼,一边挥动长刀砍进敌人方阵中,“大帅不能出事!否则你我死都无法谢罪!”
汪威侧头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姚远,深知朱紫所言非虚,于是调转马头,带着姚远和亲兵回撤,其余部下全部交给朱紫指挥。
姚远被带回军营时,火势已经被工兵给扑灭了大半,孙毅冲出帅帐时,远远看见汪威背后扛着生死不明的姚远,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连忙上前查看,发现气息还算平稳,才长吁一口气。
“大帅本就有伤在身,方才还和萨达尔交手,只怕是更严重了。”汪威说。
“去请杨神医,非常时期,大帅是我玄冥军的支柱,万万不可倒下!”孙毅吩咐后,身旁亲兵连忙奔出去,不敢耽误。
......
一个时辰后,朱紫成功退敌,带兵回营。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传来,紧接着帐中一片欢呼声响起,姚远醒了,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朱紫浑身战袍被血浸透了,匆匆赶来时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狼狈,她一抹脸上的黑灰,险些涕泪俱下:“醒来就好......大帅,末将幸未辱命。”
姚远咽下喉间的血和药汤,淡淡道:“战......战况几何?”
朱紫答道:“玄冥军骑兵折损三分之一,轻伤不计,敌方伤亡不知,但蒙克和萨达尔都还活着。”
姚远艰难地坐起来靠着,点点头:“嗯,还行......想也知道那俩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孙毅说:“辎重大部分都保住了,但粮草被少了个干净,奶奶的!那火忒难灭,粮草又都是干货,全烧成灰了!”
姚远将喝空了的药碗放到一边,沉吟片刻,说:“没有粮就打不了仗,最近的北城正逢雪患,从朝中调粮来巴勒林至少要一个月。——传令下去,带上牧民,退守乌尔察,玄冥军与北城百姓共存亡。”
......
与此同时,驻守韶关的梁丘和林羽二人深刻意识到,南平国在闭关发展的这些年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对邻国的了解和掌控。
他们一直以为北蛮南夷都是未开化的落后国家、子民都是茹毛饮血之辈。阮氏娇带南夷大军攻占金岩城时,所有人都以为她们下一步无法推进,因为西南多毒虫蔽障而难以行军。
然而当退守韶关的众将士看到兵临城下的南夷大军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傲慢和偏见有多么错误。
梁丘将千里眼递给林羽,说:“林将军!你看那阮氏娇坐下的马匹,高背长腿,根本不是南夷那种地方能养出来的种!分明是鸿雁山一带的战马,蛮夷人这些年里必然暗通款曲!”
林羽看过之后心下了然,嗤笑道:“怪不得夷人此番如此反常,原来是有蛮子当后援啊。不过话说回来,我国近几年确实太闭锁了些,若是今日南北围困之局不可解,那便权当是为这些年的高傲自大买单吧。”
梁丘怒道:“林将军何出此言?!你我身为武将,岂能坐视大好河山被人侵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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