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别真哭啊。”沈甜有些难为情。
“当然没有。”闻人骗他,笑道,“再说,这句话本也不是这么用的,我笑你还来不及。不过,我知道你很难过。”
沈甜没有话反驳,但也不再喝酒。只是晚风如何冰凉,也无法将他酸疼的眼睛吹干。
“后来见你,只觉得你一次比一次稳重。也不是不好,罐儿说,总觉得你虽然还是爱笑,却不高兴,真讨厌。”
“这死丫头。”沈甜骂道,却又笑起来,揉揉通红的鼻头。
“所以听到你砸了那神像,我一下想,太好了,我们的清欢回来了。”闻人看向他,拍拍他的肩膀,“生命宝贵,正是因为只有一次,因此你会对人命心软,也会憎恨草菅人命之人。这并非罪无可恕的大错,你不必对自己太苛责。”
闻人认真道:“闯祸也好,热血上头也好,高兴点吧,你曾经也是三尺雪那样‘随心而动’的人。”
“可他……他是三尺雪啊。”沈甜突然泛上泪来,“他眼中人与草木并无区别,纵使这番他所杀之人并非无辜,但若有一日——”
“清欢。”闻人温和地打断他,“未事不可先迎。”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沈甜整个人都震颤,连酒意都去了。
这是当初在回春山,闻人反对他收萧甜为徒时,他的反驳。
“我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了?”沈甜喃喃,竟有些失魂落魄,“分明我从前最是恼恨他人口中的‘若是有朝一日’!”
“你看,刚说完你,你又在自责了。”闻人宽慰地拍拍他,“被蛇咬了尚且会怕井绳。”
“我……”沈甜撑着额头,他实在没办法说自己没有一瞬间将萧甜当做那条“蛇”,同样,他也无法马上将“三尺雪”和“萧甜”合为一体——“真不公平。”他沮丧地说。
没听见闻人说话,沈甜抬头,发现闻人神色奇异地看他。
“做什么。”沈甜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抱怨两句很奇怪?”
“这样优柔寡断还真不像你。”闻人说,“其实我觉得,心悦一个人,是应该好好和对方谈谈——”
“等等等等,”沈甜差点大叫出来,“你在说什么?!”
“……”闻人面露无奈,“连罐儿都看出来了。”
沈甜这下真熟透了,脸红脖子粗,脸捂在两手心里发热,闷闷道:“这、这么明显吗?我以为我藏得很好呢。”
“哦,你说自己?”闻人说,“其实我刚刚的意思是三尺雪应该来找你……算了。”
沈甜声音细如蚊蝇,从指缝里看闻人:“什么意思?他也……吗?”
“叽里咕噜的说什么?”
“你怎么说话越来越像鬼怜了?”沈甜嘟囔着抱怨,“我说,难道他也……心悦我?”
闻人伸了个懒腰,笑道:“其实你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敢相信吧。不过我有些好奇,你喜欢的是三尺雪,还是萧甜?”
沈甜趴在窗口上,让晚风给自己的脸降温,半晌才闷闷道:“……不都是他吗。”
一声轻笑传来,两人都抬起头,沈甜瞬间气得踩上窗台,探出身子朝屋顶喊:“三尺雪!”
“是萧甜。”笑声的主人朗声道。
第46章 耳坠
昨夜喝了酒,沈甜醒得迟,却还是闻到了早饭的香气。
沈甜摇摇晃晃起来穿衣洗漱。冬天衣服多,他从前常穿的那件大衣丢在了愿母村,一时也没有代替,他只好多穿几件衣服。结果他酒劲还没过,穿得七扭八歪,头发也扎不好,越是穿不好他就越急,越急就越出岔子,到最后满头大汗,气得给了自己一耳光。
萧甜刚走进来,正要和背对着自己的沈甜打招呼,就听“啪”的一声:“……”
他心想决不能笑,不然一定会被沈甜打出去,用尽毕生的自制力才绷住了脸,平静道:“我来帮——噗。”
萧甜撑着桌子背过身深呼吸,沈甜恼羞成怒地瞪着他。
萧甜没想到居然这么好笑,一破功还收不回去了,被沈甜拿枕头砸了两下才缓过来,把沈甜按回铜镜前,忍笑道:“我来给师父梳头。”
沈甜这才看清自己脸上的掌印,自己也险些没绷住。有这一出,他想跟萧甜摆脸子也不成了,慢吞吞地把七扭八歪的衣服解了,趁萧甜给他扎头发的时候认真穿好。
衣物摩挲,木梳穿过发丝。
叶片又恢复了翠色,溪流再度远行。蝴蝶翩跹而过,振翅声在每个午夜梦回时分,在胸腔震耳欲聋。
镜子中的萧甜垂眸,认真打理着手中长发。正是他这样的神情,才让沈甜无比矛盾;就是这样一双手,流淌过许多人的鲜血,又能同他精心学习如何配置发油,为他束发。
今天萧甜心情很好,甚至还拉了沈甜几缕头发给他编了条小辫子,和马尾束在一起。沈甜只当是他今日头发打结的地方多,也没起疑,板着脸让萧甜折腾。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前厅。饭桌上的早餐还冒着热气,沈甜有些意外:“这谁弄的?”
“杜妈和姜婶弄的~”罐儿坐在高凳上晃腿,吃得可开心,“这个包子好吃~还有柿饼呢!”
沈甜差点忘了,杜若还留在君子舍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杜若笑笑:“实在不好意思,您是长辈,还叫您这样照顾我们……”
“这些我做惯了,不算什么。”杜若将瓦煲放在湿抹布上,给罐儿盛米粥,“大侠也坐下来吃些吧。”
“叫我小沈就好了。”
冷枪背着一团被子从楼上下来,姜潮吓了一跳:“哎呀,这是怎么了?”
沈甜也呆呆看着,片刻才从那团被子里看到华澈半张睡得红扑扑的脸,笑道:“没事没事,华澈早上起不来,我师叔背她下来走几圈她才能醒。”
杜若不赞同道:“这大冷天的,冻坏了怎么好。”
“放心吧,你看冷枪把华姐姐裹得像头熊一样。”罐儿哈哈大笑,“不过最像熊的还是怀星!”
众人赞同地点头,尤其是沈甜,第一眼看到怀星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怀星的衣服都是闻人和茶茶添置的,据说在茶茶带着白虎从回春山来的路上,白虎猎到一只大物,茶茶索性送去叫人给他制了件墨色大氅,怀星穿上鼓鼓囊囊,感觉在外面走两圈就会被捉了当头彩。
屋子里烧着热烘烘的暖炉,前些日子买了不少的年货,早饭后,瓜果零嘴就摆了上来。
沈甜和闻人坐得远,在空地上用削好的竹子扎骨架做鱼灯,萧甜不太熟练,只能扎些小的。华澈也终于醒了,棉被裹得像座小山,窝在长椅角落啃瓜子:“拜托!谁会爱上自己的师父啊?长工会爱上地主吗?伙计会爱上老板吗?学生会爱上先生吗?再年轻英俊也不行啊!”
萧甜喝了口茶,华澈:“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大人言之有理。”罐儿进献樱桃煎,“但我还没见过华御剑君,他真的很英俊吗?”
“以前更俊吧,现在年纪大了。”
冷枪把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华澈:“也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不小心扎了两个人的心,华澈决定谨言慎行,罐儿挤进华澈的被窝山里,和她挤在一起吃樱桃煎:“我还没有见过比闻人更俊的。”
闻人笑道:“心慈则貌美。”
茶茶在教李怀星和鬼怜剪窗花。李怀星认的字不多,福字剪得也不好,鬼怜看着都上火,还好茶茶很是耐心,教他剪些小动物,鬼怜不上火了,只是还纳闷:“你不是闻人远的儿子么,怎么大字不识几个?”
“都忘记了。”李怀星说。
闻人插话道:“他不喜欢念书,经常往外跑,再大一点就直接出去闯荡了,我父亲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托回春山的人多照看些。”
罐儿:“这样啊!茶茶你收怀星做徒弟,原来是要照看他?”
茶茶含笑道:“闯荡江湖的人,懂一些医术也很重要。”
她看了看鬼怜,若有所思地将手中的纸放下来,对他道:“鬼怜,过来一下好不好?”
鬼怜应了一声,两个人往后院走去。看桌子空了不少,华澈和罐儿对视一眼,高高兴兴地跑出被窝剪纸玩儿。
冷枪看着她们剪了几个,心想还挺有自知之明,她俩刚刚要是过去剪,挨骂的就不是怀星了。
她们剪得高兴,但不太熟练,剪坏了好些纸,剩下的恐怕不够贴了。冷枪撑着脸看了一会儿,无奈地去取备用的红纸来。
沈甜伸手等了半天,还是萧甜探身把闻人面前的工具放到他手上的。沈甜抬头,闻人的视线还跟着鬼怜的背影,失笑道:“看什么呢?”
“你不感觉茶茶跟鬼怜走得很近?”
沈甜目瞪口呆:“我靠,茶茶才多大?小孩的醋你都吃!”
“我的意思是,鬼怜是不是有什么事?”闻人蹙眉道,“他最近好像更容易生气了,总是很焦躁的样子。”
“啊,是吗?”沈甜没看出来,“他脾气一直都不太好吧。”
“也许是我多想了。”闻人摇摇头。
扎完骨架,众人一齐把灯糊上纸,上色,罐儿和华澈最喜欢这个环节,玩儿得不亦乐乎。
沈甜的手伤还没好全,在愿母村又是掉进河里又是和萧甜雨中打斗,回来被茶茶训得抬不起头,更别说下厨再沾水了,只能指挥萧甜跟着杜若姜潮做午饭。
“我看雪里埋了羊肉,做些来吃?”姜潮问他意见。
“罐儿只吃汤的,片些做汤吧,刚好暖暖身子。”沈甜给萧甜使眼色,“生火。”
萧甜突然握了一下他的指尖,沈甜瞪圆了眼睛,被他拉着坐到灶台边的凳子上,才开始生火。
姜潮笑道:“哎呀,小萧还是很关心师父的。”
杜若:“都是大人了,有矛盾要好好沟通!”
一早上都没和对方说过话,连不知内情的两人都看出来他们闹了矛盾。沈甜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因为和别人“吵架”而被劝说,昨天才和闻人谈过,今天又是,一时有些纠结。
萧甜起好锅,去帮忙备菜,走前还顺手捏一下沈甜的脸。
“没大没小。”沈甜嘟囔,忽然瞪大眼,“逆徒,你洗手没有就摸我脸?!”
萧甜笑起来,倒回来给他擦脸上的草木灰。
今天是小年,除尘的日子。吃过午饭后,沈甜就抓紧时间开始给君子舍大扫除,尤其是早上又做鱼灯又是剪纸,攒了许多垃圾,前厅真是一片狼藉。
其他人去给院子扫雪,罐儿还招呼大家各个捏只小雪人放在檐下。
除了杜若和姜潮,他们都会轻功,索性跳到榕树上挂灯笼和装饰。本来按这里的习俗,应该再挂些红布带祈福,但愿母的事情过去后,众人心照不宣地忽略此事。
外面时不时传来众人的大笑或是叫声,显得房间里格外安静。
沈、萧二人面对面坐着,沈甜看着桌子上的两个箱子,沉默地看着萧甜。
箱子没有上锁,萧甜硬着头皮打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
沈甜看了一眼大箱子里堆满的暗器:“还有呢?”
萧甜默然片刻,在身上摸了摸,又拿出了几枚飞镖、银针,沈甜叫不出名字和看不出是暗器的暗器。
沈甜:“没了?”
萧甜思考片刻,道:“三尺雪剑在生道山。暗器……还有一个在你那。”
沈甜木着脸将那支“烟斗”放到桌上:“你每天就揣着这些东西在我旁边晃来晃去吗?”他敲了敲烟斗,“还拿这玩意儿插我头上?”
萧甜很识时务:“以后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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