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而行的梅天笑和那蓝衣女子也都落了脚。
梅天笑看向那石桥,桥头垂柳下,一圆弧斑驳的石碑斜靠在青苔石柱上,上面朱砂刻字也是不大明显,隐约可见的是隶书所写的“钟山”二字。
钟卫阳手指婉转,悬空青阳快速入鞘。
随着清脆的剑鞘碰撞声响起后,钟卫阳先一步走到了桥头的石碑前。
双手小拇指相扣,食指相抵,低头默咒。
就在岸边杨柳的两回摆动之后,那石桥尽头的柳林逐渐消散,转而映入眼帘的便是青瓦粉黛的江南村落。
而在那村落后头,一座宛若铜钟的巨山在层云的遮掩下矗立着。
钟卫阳抬头缓睁开眼道:“且随我来。”
话毕,钟卫阳迈着步子踏入石桥,梅天笑一见也很是兴奋的拉着阿姐快步的跟上。
“卫阳仙人好。”
“卫阳真人好。”
“卫阳道士早。”
“卫阳先生安康。”
穿过交巷小道,路上行人无不驻足,钟卫阳没有任何厌烦,在见到有人问候,也是毕恭毕敬的拱手行礼。
跟在钟卫阳身后的梅天笑见如此,便也似那猴子学人一般,行了个不标准的礼。
有些本村之人在见到梅天笑那很是滑稽的行礼后,要么先是呆愣一会,随后便有些委婉侧身捂面而笑。还有的则是当面笑了起来。
钟卫阳丝毫不在意,依旧保持着常规的温和笑容,行走于这村路之间。
在走出那村子之后,钟卫阳抬起手来,青阳飞出。
“进村不御剑,钟家规矩所定,还请见谅。”
绿田阡陌渐稀,云山层层渐近。
钟山,河北钟氏发源之地,形似铜钟,树木间生,雾云遮掩。
不设山门入口,不设禁制秘地,群楼依山而建,栈道生于曲折凶险。
行至半山,钟卫阳抽回青阳,一行人便都停山腰石路上。
“接下来就是禁止御剑之域,只可步行。”
钟卫阳话毕,那远处也正巧飞来一青衣长袍年轻男子,身体颀长,面色如玉,额间着一道血痕,像是从小就有的印记。
同样的白玉藏川,色泽比钟卫阳的要暗沉不少,所戴之冠为卫良冠,是为下宽上窄,中心刻有谷中清兰。
卫良冠,意为守卫纯良之意,这也是河北钟氏青年普遍的冠戴。
“卫阳师叔。”钟去斜在刚停下身后,很是快速的向着钟卫阳走去。
钟卫阳在听到声音后,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去斜,你这是……”
钟去斜先是拱手行礼,随后笑道:“卫阳师叔,降和之地出了走尸,族中派我去调查。”
钟卫阳在听到钟去斜所说的话后,眉头紧皱:“降和之地出现异样?”
钟去斜:“只是多出了些走尸,并无大碍。”
钟卫阳在听完钟去斜的话后,点头道:“那就好……”
钟去斜则是在此时看向钟卫阳身后的一男一女问道:“师叔,这两位友人是……”
钟卫阳一听也才想起自己带人来了山门。
却又在欲要介绍之时犯了难。
钟去斜见钟卫阳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也是识趣的向一边走去,估计这是自己不该问的事情,还是不问的较好。
在钟去斜将要从梅天笑的身侧离开之时,梅天笑的身体突然一动,伸手抓在了钟去斜的胳膊上,原先的纯正热情的面容换为冰冷沉稳。
钟去斜感觉到胳膊被人用手抓牢,便也停止脚步看向梅天笑,笑着问道:“友人何事?”
梅天笑表情冷漠,但是眼神里却出现了愧疚的感觉,钟去斜在见到那那人的眼神之后,也是一阵犹豫,虽说不是害怕厌恶,但也有着一股怪感,并不舒服。
钟卫阳在见到梅天笑的动作后,也没有出手制止,而是站在原地。
梅天笑沉声问道:“你是何字辈?”
钟去斜在听到这个类似于长辈询问晚辈的问题,便看向钟卫阳。
钟卫阳表情严肃:“去斜,你就如实告知。”
钟去斜在听到钟卫阳的指示之后,便没有丝毫犹豫开口道:“卫字辈。”
……
“钟涣秧!这钟家正书你不能拿走!我不能看着你走错!”
钟子珊,身着落叶枫裳,碎散莹白点缀下摆,浑身是血的站在尸堆之上,身体无力只能依靠那手中长剑站稳身子。
院墙红叶下落,点缀在一片血洼之上。
那血洼倒影中,钟涣秧身着黑衣,双眼遮上黑布,一手斩邪,已经沾满血渍斑驳。
……
“友人?……”
在钟去斜的一声声问话中,梅天笑也才在此时回过神来。
梅天笑见到自己的手死死的抓住了钟去斜的胳膊,也是连忙松开手来,显然像是被吓了一跳。
钟去斜看着梅天笑神神叨叨,尽管内心鄙夷,但是表情上还得保持着钟家风度。
“钟去斜,你还是早些回去报到吧,估计封岚师叔等着急了。”钟卫阳打破局面。
钟去斜在听到钟卫阳的指示之后,快步离开。
而那在一边站着的蓝衣女子的眼眸则是出现了另样。
钟卫阳转过身来,看向那像小孩子做错事一样的梅天笑,他低着头,畏畏缩缩的把视线挪向一边。
钟卫阳见此情况也是长舒了一口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且随我来,日后进了山门可是要好好守规矩的。”
梅天笑低着头跟在钟卫阳后头,却在刚走出第一步的时候,蓝衣女子直接伸出手来拉住梅天笑。
梅天笑停住脚步,钟卫阳感到身后的梅天笑两人都停住脚步,便有些疑惑的转过身来问:“你们……”
蓝衣女子笑着行礼道:“感谢仙人救助,我们就不麻烦仙人了。”
说完,蓝衣女子便拉着梅天笑就要离开。
梅天笑被拉着,有些诧异的问道::“不治病了!?”
蓝衣女子笑着点头道:“嗯,不治病了。”
梅天笑神色焦急:“怎么可以不治病啊!你这病可以治好的!”
钟卫阳在听到此时,也不禁插手道:“姑娘,你的病不是疑杂,可根治无恙。”
蓝衣女子依旧笑着摇头道:“道长的心意,小女子心领了,可是这病,小女子不想治了,还请道长成全。”
钟卫阳见蓝衣女子如此确定,也只能微微颔首,却也略微思虑道:“不如这样,小友可在钟山下的梅落村待上一段时间。我每日卯时都会送药过来。”
梅天笑在听到钟卫阳的建议之后,也是笑了起来:“可以可以,那就太谢谢仙人了!”
蓝衣女子见状,也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在一边看着。
月上柳梢,人约黄昏。
午后青柳飘散,风飞缓带。
钟卫阳:“我就送二位在此了,明日卯时再见。”
梅天笑一听也很是快速的跪在地上道:“仙人再见。”
听到双膝噗通跪地的声音响起,钟卫阳本来想去搀扶起来,可是那腰弯了半分后,便也换成了拱手行礼:“小友再见。”
说完,钟卫阳御剑远去。
钟卫阳的身影彻底隐入那云层之中后,梅天笑这才拍着膝盖的灰尘站起身来。
梅天笑:“阿姐,咱先去梅落村。”
梅天笑边说边走,可是就在走出三步之后,他才发觉身后的人影并未移动半分。
钟卫阳有些迟疑的转过身来:“阿姐……”
蓝衣女子依旧保持着原先温和的笑容道:“阿梅,咱回去吧。”
梅天笑在听到蓝衣女子的话后,如坠冰窟,身体僵硬道:“阿姐,你可别戏弄阿梅。”
蓝衣女子缓步上前,一手拂在梅天笑那欲哭将哭的脸上:“阿梅,我当初依你的意思来钟山从来不是为了治病。”
梅天笑低落着头:“那你想干什么?”
蓝衣女子:“阿姐见到你眼神里有光啊。当你听到钟山的时候,眼睛一闪一闪的,阿姐可从来没见过阿梅这样子。可是当阿姐见到阿梅真的踏入钟山之后,才发现阿梅不是喜欢钟山,是害怕钟山,阿姐不想阿梅害怕,走吧。”
最后一句“走吧。”声音很轻,不像是乞求也不像是劝告更像是雨后的清风低语只是诉说而已,仅此而已。
梅天笑低着头,他也不知说什么,他依旧低着头,像是在忏悔什么,像是在纠结什么,更准确的来说他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明月挂枝,清风落白。
蓝衣女子和梅天笑睡在一处客房里,他们本该是睡在街边的。
恰逢一老妪,梅落村村规常训,不可使寒者居冷街,不可使饥者死于抢食。
蓝衣女子和梅天笑便就在这客房之中投宿了下来。
暗天低树,江清月近。
梅天笑悄悄摸摸的从一地铺上爬起身来,在确认女子没醒之后,很是小心的走了出来。
梅落村的街道常年打扫清理,不会多见一粒石子,一株杂草。
从梅落村出来,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向村外,不过有封禁之术,另一条则是通向钟山。
梅天笑只好往那钟山走去,从青石街到黄土路。
杂草渐渐从无到有,直到最后快没过梅天笑的腰。
梅天笑没了原先那标准模样的笑脸,冷漠如月的面容下,好似冰雪的手指翻转在身周的草从间。
当一株一株的杂草草尖消失不见后,梅天笑张开手掌,看着手掌上,密密麻麻,形色各异的草尖,口中巧舌鼓动:“得数其一除二减三,得一挂浅数,奇阴偶阳……”
却就在梅天笑还在口算之时,一阵清风摆动,青黄掺半的杂草从中,一身滴墨卿客悄然现身,圆月孤影,草叶沙音。
“看来你没有失忆,那也省去好多事端。”
声音若冰盒残温,冷色还存。
梅天笑听到声音后,口中算数也就此停住。
“你四处寻我消息,我怎能躲的过。”
青阳颤抖而出,草丛一条长道瞬然炸现。
青阳不断刺近,剑尖直逼颔首。
梅天笑安然自若,手中叶尖分散而飞,长袍猎响,青丝飘然。
却也在那剑尖刺面只有一纸之薄时,银白月光下,金红色的闪影爆鸣。
“叮——滋——铛!”
青阳弹飞。
只见从那密林之中,竹影斑驳里。
一翠衣飘叶,手提白玉剑鞘,头戴乌金正阳,腰配白玉藏川。
身体修长却有形,面目正视非邪观。
赤目锋眉,力手拔摧,含蓄有针叶层影之感,骨瘦似竹节层峋之堪。
“咳咳——咳!”
钟卫阳咳嗽不断,立眉瞪目:“大哥!?”
第四章 前世
钟山层云叠嶂之域,清客雅士所至之所。
本该去客寥寥的山路,此时却也是人满为患。
盘山长道上,所行之人,是穿着形色各异服饰的仙家弟子。
烈日闷热,那些爬山的仙家子弟无不叫苦不迭。
“哎呦……”
“这钟家的山路为何如此盘绕冗长!”
“不行,不行,我要就此歇息一会。”
“别啊!就快到了,怎可就此轻弃?!”
……
各仙家为互相促学,便将自家子弟轮流行教。
此行为称之轮学,而如今的轮学是到了钟家。
钟家自出钟涣秧这样的天骄奇才,仙门之傲。
在选人之上也是多了资本,相比于其他仙家轮学,要去钟山轮学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爬山,爬到山顶的前三百名才有入学钟山的资格。
然而钟山这番热闹景象,和那在文渊楼里正襟危坐的钟家弟子毫无关系。
“钟山之生魂,后得仙籍,恭事太阳,严守矩矱。”
白衣老翁,钟峋,手持长卷,缓步行于卓间小道,悠然出口,成章成句。
接着便是一众钟家弟子的朗声:
“钟山之生魂,后得仙籍,恭事太阳,严守矩矱。”
齐整规矩,声音稳厚。
文渊楼左侧百步距离,一高台之上,白衣点墨,青剑靠腰,皮肤若是流光匿,青丝应是百泉幽。
钟涣秧面无表情,反手微扣青剑。
远处白鹤高鸣,从钟涣秧头顶掠过,掀起衣袍飘忽。
清风落没,一人影滑下。
钟卫阳一身青衣,随说稚气未脱但也看出竹叶之质,犹如清泉石上。
钟卫阳见钟涣秧面色冷漠,也是笑着凑上前道:“钟家山路也是多年未见此景,也不知这是喜是悲,对了,此次轮教,你好像成了从课授师,看这样子也得劳累一番了。”
说完,钟卫阳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扶着那高台栏杆,饶有玩味的观赏着山路满客的景观。
钟涣秧依旧不语像是以前一样,钟卫阳对那和石像一般的钟涣秧也是习惯上了。
钟涣秧,只要不是问题,他便不会开口,可谓是金口难开。
“有人作弊。”
钟涣秧声音稳端,响度适中。
钟卫阳未曾听清转过身来,却见那钟涣秧身影早已不见。
再转过头来,见那山腰平台之上,原本是行人停靠的场所,却围出了一个圆圈空地。
“遭了!”
钟卫阳右手食指横贴于上唇,清响发出,那云层之中白鹤出现,钟卫阳纵身一跃登上白鹤道:“去文渊阁顶楼高台。”
白鹤高鸣,便是一阵舞翼。
而在那空地之中,一个身着红梅点黑服饰的男子,整个人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胸口,不断翻滚,面作苦像,不断喊着哎呀哎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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