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棉一边用心擦去那块墨迹,一边有意无意轻声,“真是奇怪,怎么能弄到这里来呢,这不像是蹭的呢。”
周卜易,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坦白。
最后一次!
周卜易默然无语,只是缩回手,拿起竹筷,把碗抱在怀里,低头吃饭。
顾棉从周卜易怀里把碗拿过来,连筷子也一并收走。
“先生怎么光吃饭不吃菜呢?”顾棉长长叹息,“还是我喂先生吧。”
周卜易!很好,你好的很!
晚上他要去银杏树下一探究竟,如果周卜易真的……
那么就不要怪他露出最可怕的那一面了!
第69章 他把自己剥光
顾棉一整天都跟以往那样,无微不至照顾着周卜易。
只是偶尔有些心不在焉。
周卜易叫了几声,他才应,“渴了?嗯……我去倒水。”
周卜易盯着杯里的水位,要漫出来了……
“顾棉”,周卜易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不喝了,我回房了。”
只是他越是回避,他心底的慌乱就越是欲盖弥彰。
顾棉把杯子端过来,躲开周卜易接杯子的手,直接送到周卜易唇边,“就这么喝。”
“又不是个废人……”
周卜易话说了一半,就不敢再说下去。
顾棉的神情让他心惊。
他就着顾棉的手,喝了小半杯。
然后他操纵轮椅往主卧走,“我……回房了……”
顾棉站在原地,目送周卜易离开,一直到周卜易关上门,插上门栓,他才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宅子。
锁门有用吗?
顾棉在心里冷笑一声。
华灯初上,江南果真繁华,到处张灯结彩,行人三三两两结伴,有说有笑。
有公子买来花灯,哄小娘子。
有小孩牵着父亲的手,吵闹着要吃糖葫芦。
顾棉走过一座又一座小石拱桥,走到姻缘树下。
他仰头看,在万千小福牌、小灯笼和小风铃中寻找周卜易的字迹。
周卜易的字很锋利,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像一把随时可能出鞘的寒剑。
周卜易写出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很有辨识度,它们就像是一片片竹叶那样,字里有周卜易的骄傲和不屈。
他找到那个小福牌,它有两面,原本写着“生不离,死不弃,终难悔,共白头。”
落款是周卜易和顾小棉。
如今只剩下顾小棉了。
他把福牌翻过来,才知道背面也写了字,上面只有一句话。
“顾容安,愿你早遇良人。”
他好像听见周卜易写这行字时的心声。
“等你遇到喜欢的人,就带来这里吧,在上面补个名字。”
“混蛋”,顾棉骂了一声,他用力把福牌扯下来,握在手心。
他很想赌气给它丢河里,可他摩挲了福牌边缘很久,几次伸出手,却又舍不得就这么丢弃。
“周卜易,你混蛋”,顾棉眼圈红了,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泪来。
“施主何事烦忧?”老和尚身着袈裟,双手合十,“可是对本寺的祈愿牌有所不满?”
那老和尚站在寺庙门口看了他很久了,看他一直站在树下,又这样扯下祈愿牌,最终还是没忍住过来开解。
“可否随小僧入禅院一坐?”
顾棉到底还是跟着老和尚进了禅房,老和尚用一柄小小的紫砂壶给他倒茶。
“施主可是求而不得?”
顾棉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便是心中存疑?”
顾棉点头,目光紧紧盯着老和尚。
“施主可是以为小僧要劝施主释然?”老和尚笑笑,“我佛无欲无求,可施主与小僧,皆是凡尘中人。”
“小僧有求,求天下安定,百姓少些苦难”,老和尚笑得很慈祥,“施主有欲,小僧不劝施主放下,倒要劝施主拿起。”
“施主,心有疑,何不问?要等误会深重无法消解之后再来追悔莫及吗?”
顾棉看着老和尚的眼睛,老和尚的眸中闪过一丝惆怅。
这和尚,或许是个有故事的。
“施主不必这样看着小僧,小僧只是觉得佛门太满,不愿再添饭碗罢了”,老和尚喝了一口茶,道,“若有亲朋欢爱,又何苦入此寺中?”
“或许事情并非施主想的那样”,老和尚伸出手,“施主若还是犹豫不决,不妨将祈愿牌还与小僧,小僧刻它不易,可不想见它无端沉河。”
顾棉知道老和尚的意思,先把小福牌给老和尚保管,这样来日如有决断,还可以要回。
但,不必等来日了。
顾棉拿出福牌,却并没有交到老和尚手中。
他也伸出手,向老和尚讨要一支毛笔。
“看来施主是想通了”,老和尚拨了拨佛珠,“那便再赠施主一言”。
“文曲星追随紫薇南移,大争之世,你——
“乃逐鹿群雄之中,唯一真得鹿之人。”
顾棉手一抖,站起来,“你是什么人!”
老和尚只是笑,并不说话。
“施主快些写,写完了便走吧,僧房没有空余,就不留施主宿了。”
顾棉坐回去,他顾不上疑惑,只是用毛笔仔细补上周卜易的名字。
等字迹晾干,他把小福牌翻过来,在背面写下一句话。
“此生不负,已遇良人。”
周卜易……本王不会放弃的……
绝不放弃!
顾棉一跃而起,把福牌挂到树顶上。
他回头,寺庙灯笼下,老和尚正在扫着落叶。
宅子不远,很快就走到了。
走过一扇扇门,怒火仍在,但顾棉已经冷静下来。
比起生气,其实更像是一种想要彻底霸占的欲望。
他的确是有很深的欲,所以他不可能放手的。
卧室的烛光微弱,只透着窗户,看不清里面布景。
顾棉试着推了一下门,开了……
门没锁还是后来周卜易又把它打开了?
答案应是后者。
一进门,首先入眼的便是美人臀尖上的两个小窝。
因为紧张,绷出的小窝。
但很快周卜易就放松下来,两个小窝也消失了。
顾棉走得不快,一步一步,像是要踏进美人心底。
他坐到床边,从美人光滑的肩胛一路抚摸下去,“伤好了吧?”
他轻声,“把手给我看看。”
周卜易闷不吭声,默默把右手背过去。
烫伤早就好了,入过针的地方也不怎么疼了。
不可否认,顾棉照顾得很好,加上华云舒的药方,恢复得还不错。
“先生”,顾棉的手停留在美人尾骨处,轻轻摁了摁,“还不打算说吗?”
说什么呢?
周卜易抱紧了枕头,忍过酥麻,“给你道歉,对不起。”
他都脱光了等着了,诚意还不够吗?
“先生,我不想听道歉”,顾棉的语气是那么哀伤,“我们这样,没有意义,明白吗?”
怎么能不明白呢,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只要打破砂锅就能问到底。
就是打碎了,他也不打算说。
“对不起”,周卜易一次又一次道歉,“对不起啊顾小棉。”
“我自卑,我出身不清白,我罪人之后,我配不上你。”
周卜易闭着眼睛,把那些自辱的话,如竹简倒豆子般尽数吐出。
不是实话。
可顾棉也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了。
那种晦暗不明的情绪又在滋长,顾棉也不懂那是什么感觉。
像是阴暗角落爬出的细藤,想把面前人彻彻底底锁在身边。
那种心绪只是一瞬间,顾棉一手把玩着周卜易的长发,一手漫不经心在美人背上游走,感受着指腹下皮肤的颤栗,他温柔而轻声,“有那么怕吗?”
“怕成这样,还要选择用这种方式赔罪”,顾棉把手伸进周卜易颈窝,“先生是觉得,本王对先生,只有肉/体需求吗?”
颈下一片湿润,周卜易在哭。
周卜易趴在枕头上,像只无助的小猫一样哭。
还能怎么办呢,除了用身体安慰你的情绪。
你让先生怎么办呢?先生想了一整天,除了这样,再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顾棉出门的时候,周卜易没点灯,就坐在桌前发呆。
他想着对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完美的解决办法。
黑暗裹挟着他,那般像他的处境。
后来他颤颤巍巍起身,把锁上的门栓打开。
他褪去衣衫,在微凉的空气里抱着枕头趴了很久,也哭了很久。
你要我怎么办呢?到底要怎么办呢?
难道告诉你,告诉那么努力想要我身体养好的你,我打算去死吗?
聪明如他,竟想不到任何办法面对顾棉的质问,除了肉偿。
顾棉把陷入绝望情绪里的那只小猫捞起来,抱到腿上。
小猫抖得厉害,顾棉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先生,看着我,听我说话”,顾棉把猫脑袋扶正,“我不逼你,今天也不再问你,但是以后我自己会想办法弄清楚的,你明白没有?”
“你可以不说的,你哭得让我心疼,我不打算再问了。但这不代表就这么算了,知道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顾棉拍着周卜易瘦骨嶙峋的脊背,慢慢安抚着周卜易的情绪。
周卜易有问题,有大问题,他一定一定会弄清楚的,他有种预感,不弄清楚这一点,他会失去周卜易。
周卜易把脸埋在顾棉的胸脯上,他还在哭。
一个人的时候,他默默流着泪,他想着,就让顾棉发泄吧,发完也许就能翻篇。
顾棉也许不会轻易饶过他,也许会弄得他崩溃,也许明天他爬都爬不起来。
那都没关系,只要能翻篇。
他一个人哭了很久,明明他才是最需要安抚的那个人,可他满脑子都是怎么安抚顾棉。
他从来就没有奢望过顾棉会心疼他,会安抚他。
他想着,那些说不出的苦,他一个人默默咽了就咽了吧,能怎么样呢。
反正早就习惯了。
可他不曾想到,顾棉如此轻易就放过了他,仅仅是看见他哭,就放过了他。
放弃了问他,自己去找答案。
因为心疼,所以不忍。
真是……又傻又执拗。
顾棉温柔地哄着他,他却越哭越厉害。
从来都是他让步,他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站在悬崖边处无路可退的时候,他想着要不干脆跳下去算了,粉身碎骨就粉身碎骨吧,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他没想到,顾棉先退了,那么会缠着人不放的顾棉,竟然主动退了。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顾棉在心疼。
第70章 顾棉还真敢动手
顾棉好像在哄一个哭不停的小孩,他颠颠腿,拍拍周卜易的背,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串糖葫芦。
“先生能不哭了吗”,顾棉把套在上面的纸袋取下来,喂到周卜易唇边。
周卜易看着这串糖葫芦,这一度是他内心悔意最深的结。
一个无法被解开的结。
他又一次想起那个已经被无数次回想的夜。
雷声很大,他缩在角落,背脊已经靠着墙,无处可退,却还在拼命把自己缩得更小。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明白了,他这一生,半点由不得自己。
他总在幻想,如果老人递给他的是一串糖葫芦。
母亲会还活着,即使一生不相见,也好过死了。
可后来他又想,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母亲并不想活着。
活着还不如死了。
是他,只是他想让母亲活着罢了。
于是糖葫芦便成了梦魇,在很小的时候,追着艰难入睡的他,喋喋不休。
“为什么不选我?”一会是成了精的糖葫芦。
“为什么选了我?”一会是母亲那张可怖的脸。
“选我吧。”“不,选我。”
当两者同时追来,把他逼得跌在地上的时候。
他从梦中醒来,坠崖般的可怖感觉让他四肢瘫软。
“我不要……我不吃”,周卜易甩手把糖葫芦推开,惊慌地想要从顾棉腿上下去。
糖葫芦落了地,滚了一圈粘上灰。
恐惧如跗骨之蛆,消磨着他最后残存的理智。
许久不曾发作的离魂症终于爆发,黑夜如期而至,眼前再也没有光亮了。
顾棉在他耳边说的所有话都化作了经久不绝的雷雨声。
雷雨中,惨白的脚在他面前晃过,他强装镇定,没有后退。
“你想见她,如你所愿。”
大雨里,他伏在地上,手臂粗的长棍一下下敲着他的脊骨,势要将它震碎。
“为什么逃?”
雷声响过,他满脸血污,在泥水里艰难抬头。
“我……没逃。”
没有逃,他知道逃不掉的。
他只是想看一眼那孩子。
看一看,他要倾注一生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为此,他折断了脊骨,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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