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是没人要的野狗,我有小野,还有对我很好的爷爷。
我不能忍受他这么说我,和他打了起来。
我比那个男生矮,也比他瘦,可是我把他堵在教室的讲桌下打,后来推下了楼梯。
特别解恨,看着他摔下去,我感觉前所未有的痛快。
但这件事闹大了。
他摔断了腿进了医院,我被学校找家长,又被记了大过,停课反省。
在教务处主任的办公室里,爷爷向所有人道歉,说是自己没有管教好我,他给那些人鞠躬,说会把我带回去好好教育,让校领导再给我次机会。
我打人是错了,可他骂我就是对的吗?
我想为自己辩解,但看着爷爷皱着的眉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被爷爷带着离开学校的时候,我突然想知道,如果小野在,他会怎么看待我?
他应该不会再为这样的哥哥感到骄傲了吧?
毕竟,当我恶意地将那个已经服软的男生推下楼梯时,我心里畅快无比,就像个邪恶的……野狗。
如果小野知道我当时的感觉,是会觉得我很恐怖吧?
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
学校里发生的事我没有告诉小野,我依旧在周六上午九点去那个公用电话亭和他打电话,我听他给我讲他在学校和家里发生的事,然后再杜撰一些自己的事情说给他听。
我单纯快乐的弟弟,他只需要一直单纯快乐就好了。
2000年3月7日 暴雪
为什么我没有死呢?
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这两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可能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早上我起来,发现爷爷已经死了的感觉。
就好像一下被拖进了海底,想喘口气却呛了水,生不如死。
医生说是心梗。
可我觉得是被我气的。
一定是我在学校打架的事情,让他生气了。
那天把我带回家后,他只是问我为什么要把同学打成那样,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他只是叹气然后摸摸我的脑袋。
爷爷没有骂我,没有打我,也没有让我滚出这个家。
他只是沉默。
然后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却再没有机会一起吃第二天的早饭了。
他死了。
看着躺在棺材里的他,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扫把星。
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抢夺小野的营养,让他的心脏发育不健全。
后来克死了我们的爸妈,现在又害死了领养我的爷爷。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我只是觉得该死的人是我。
爷爷被推进火化炉的时候,我很想跟着一起进去,可是我又想到了小野,要是我死了,小野也会难过吧。
2000年3月8日 阴
我又回到了福利院。
那个总跟我较劲的常奇已经被领养走。
我现在是这里年龄最大的孩子。
院长说:“没事啊,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不是的。
我的家在哪我都不知道。
我的小野在哪,我知道,但跟不知道也没什么两样了。
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第49章
周清铭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看我哥的日记。
原本以为我会一口气看完,但当我把它带回来,却发现我根本没法一刻不停地读下去。
对于我来说,被领养之后的那些年,关于我哥的记忆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像是拼图的边边角角,我只能触摸到那么一点点,而最中心的位置,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以前的我过分自私,只想着自己那点破事。
想要他,想占有他,想跟他发生兄弟感情之外的关系。
可是我从来没有探究过我哥究竟是如何成长起来的,我不知道他那优秀的表面下是经过了怎样的磨砺。
可这本日记,开始让我看到了那个我不曾知晓的世界。
“医生联系好了,但你怎么跟你哥说?”
“我会处理。”我盯着眼前那摊开的日记本,“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两天就能开始他的治疗。”
“你这边没问题的话,许医生那里也没问题。”周清铭说,“不过我再提醒你一遍,你哥问题比你大多了,建议你再考虑一下。”
“我知道他有问题,这不是找医生了么。”
“我的意思是,把掌控权交给他自己。”周清铭说,“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你始终在背后窥探他的治疗过程,那反噬起来,谁也帮不了你。”
“你是怕被吊销执照吧?”
“操。”周清铭笑了,“我干的事够被吊销一千次了。”
“那就没必要担心了。”我说,“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到时候真出了问题,我会想办法收场。”
“你最好是。”周清铭挂了电话,给我推了个姓许的医生的微信名片。
等待申请通过的时候,我又看了两页我哥的日记。
之前他在日记里提到那个领养他的大学教授时,我曾有过隐隐的担心,想到我哥近乎扭曲的性欲表达方式,很怕他在小时候被恶人伤害过,甚至想过那个人可能就是那个打着领养名义做龌龊之事的大学教授。
可当我看到有关他去世的消息,瞬间心脏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那是一个好人,至少对我哥很好。
给他安排学校,教他读书、学习,给他买新衣服,关心他的成长。
我开始想象那个时候的我哥,那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并不是以“况野的哥哥”这个身份生活着,而是有一个人,完完全全把他当做况泽,当做自己唯一的孩子去照料。
那个时候的我哥,多多少少是幸福一些的。
只是很可惜,那样的幸福短暂得有些过分了,像一闪而过的流星,只在我哥的世界里停留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我无法想象我哥发现那个大学教授去世时的场景,一个十岁的孩子,面对过亲生父母的意外离世、送走过自己唯一的弟弟,好不容易等来的领养人也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去世,生离死别,都在他尚未长成的世界里不留情面地上演着,就像一场接着一场的地震,将他对生活的热爱和期待一点点给埋在了断壁残垣下。
我把日记本盖在脸上,躺在床上发呆。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回到了十岁的时候,我哥就站在突然离世的大学教授床前,他整个人都呆在原地,转过来看向我的时候,眼神空洞。
我走向他,抱住他,发现他也身体冰冷,就好像已经死了很久。
我被这个梦惊醒,发现许医生已经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
简单的客套之后,我把准备好的话术发给他,让他直接联系我哥。
其实我不知道这件事究竟能不能成,我哥很大概率会拒绝,因为他应该真的不想再跟我有半点瓜葛。
但没想到,两天之后,许医生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我哥同意了。
“他出院后会和我约见面时间。”许医生说,“他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许医生停顿了一下,对我说:“他说对不起你,让你以后照顾好自己。”
莫名其妙的,我因为这句话哭了。
当天晚上我跑到医院偷看他。
住院部的走廊安静到让人心里发慌,我躲在门外,从那小小的窗户看进去。
他躺在病床上,我给他找的那个护工不在。
窗帘没有拉上,月光洒在了他的脸上。
苍白虚弱,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梦,梦里会不会有我。
其实没有也好,他会开心点。
“况先生?”
身后突然有人小声叫我。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发现是护工阿姨。
“陈阿姨,”我压低声音和她打招呼,“我哥这几天状态怎么样?”
陈阿姨手里拿着水杯,还冒着热气,应该是去接水了。
“这两天好点了,愿意说话了,也能吃点东西了。”陈阿姨问我,“你不进去看看?”
“不去了。”我说,“挺晚了,他睡了。你也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临走前我叮嘱她不要把我来过的事情告诉我哥,可是人啊,都是既要又要,我不想让他觉得心烦,又想让他知道我在关心他。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来过,又想让他知道这件事。
下楼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什么落在了那个病房里。
低头想了半天才发现,是心,是感情,是情绪,全都落在了那间不大的小屋里。
第50章
跟我哥的那场闹剧持续了三天,工作的事我一概没管。
反正辞职信已经发出去了,爱批不批。
自从意识到我哥是真不想跟我有半点瓜葛了,我就半死不活的,觉得每分每秒都特没劲。
别说工作了,现在就是一个性感辣模在我面前脱光了求操,我都没兴致。
但当我知道我哥答应了许医生心理治疗的事情后,又稍微燃起了一点点希望。
我发现人的底线是一点点被拉低的。
之前我总想着不管怎么样我都得把我哥弄到手,可现在对于我来说,只要他好好、健康又快乐地活着就行。
以后他不见我也行,我可以偷偷去看他。
就像他上学时偷偷看我一样。
我重整旗鼓,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错过早高峰之后出了门。
几天没来公司,一出电梯第一个遇见的竟然是该死的李克。
“大哥!你总算出现了!”李克一把抓住我往这层的小阳台去。
“你不恐同了?”我故意揶揄他。
我发现自从我哥自杀那事发生之后,我对待什么事都不那么上纲上线了。
可能是意识到人这一辈子认真也是过不认真也是活,除非是自己最在意的人和事,否则什么都没必要计较。
以前我特烦李克,觉得这人心眼多又事儿逼,还他妈恐同,但现在看着他还行,普通傻逼一个,不值得我跟他置气。
我被他拽到没人的地方,这傻逼眉头紧锁忧国忧民的样子。
他摘了眼镜,一边低头擦那破镜片一边说:“这几天你干嘛去了?电话不接消息不回的。”
“自杀去了。”
“别贫!说正事。”
“那你就说啊,我干嘛去了关你什么事呢?”
李克被我怼得没话说,重新戴上眼镜,鬼鬼祟祟地四处看看。
“老董事长没了。”
“哇哦。”
“……你认真一点,这几天公司动荡,于总这边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待会儿跟我开会去。”
“不去。我辞职了。”我说,“来取了东西就走。”
“你?辞职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又不是我爹,我跟你说得着吗?”他们这些公司内斗的事情我实在没兴趣,本人也从来没什么也行,只想安安分分赚点钱和我哥过稳妥的日子。
现在我哥不跟我过了,稳妥的日子我也懒得过了。
我转身就走,被他抓住。
“我可是同性恋。”我故意恶心他,“你摸我一下我可就想操你了。”
李克赶紧收回了手。
“你别嘴上没个把门的。”李克说,“辞职的事你认真的?”
“废话。”我懒得多和他说,继续往外走。
“耀森那边小顾总专门指定你去对接呢,我这怎么交待啊?”
我没忍住笑了。
顾远乔也是傻逼,还指定我去对接,我能对接明白什么啊,还不分分钟把他们这点破事搞黄了。
“你去看几个GV,越暴力越好的那种,然后好好学学,洗干净去把顾远乔操舒服了,你就可以交待了。”
我又恶心他。
李克那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但我心里爽了,拍拍他肩膀,给了他一个友好的鼓励:“加油,李秘书。”
我跟李克分开,径直去了自己工位,收拾完东西就准备走人。
经理从会议室出来看见我:“正好,你过来,咱俩聊聊。”
没办法,只能再跟他耗一会儿。
不过让我有些意外的是,经理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下我之后的打算,并没有多做挽留。
在我以为我把自己太当回事的时候,经理竟然说:“现在走了也好,公司乱成一锅粥了,之后什么样谁都不好说。”
他叹了口气:“好好的大厦,眼看着就要塌咯。”
拿着我那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离开公司的时候,陈阿姨发来了消息。
她说我哥今天心情不错,从病床上起来,到外面晒太阳了。
不过他想尽早出院,说是还有事情要处理。
【随便他吧。】
我简单回复,然后心又沉了下去。
他在医院我还能每晚偷偷去看看他,等他出了院,我想见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没回家,开着车绕着这座城市转了两圈,转到一家咖啡店,拿着那本绿皮日记下了车。
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点了杯咖啡,又打开了这个日记本。
2000年3月8日 晴 晚上10点23
其实都是假的。
今天根本不是阴天,那个大学教授也根本没有死。
我前面写的那些,全都是假的。
第51章
前面写的那些,全都是假的。
当我看到这一句,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咖啡店的店员送来咖啡,温热的咖啡也没法让我的手暖和过来。
我盯着这一页日记,仿佛看到十岁的我哥站在我的面前和我对话。
他带着我看不明白的笑容对我说:“小野,前面说的那些全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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