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被大学教授领养,也没有差一点点就和我成为同校同学。
那个大学教授没有被他气死,他没有拥有过短暂的幸福。
我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些,更不知道十岁的我哥写下这些文字时怀着怎样的心情。
我手指颤抖,一口气喝光了那杯咖啡。
合上日记,看向窗外,这一刻我终于愿意承认,我确实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
而日记,记录的也并非全都是真相。
我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说有些人哪怕是在日记里也会粉饰真相。
我哥他,究竟过着怎样的人生?他又粉饰了怎样的真相?
我想起当年那个福利院,或许我应该回去看看。
爸妈出事之后,我跟我哥被送到那里,但其实我并没有在那里生活太久,很快就被领养走了。
可我哥一定在那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记忆,那个地方对于他来说,是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我掏出手机,却发现自己想要搜索它的时候已经忘了它的名字。
我尝试着输入了几个疑似的名称,终于在试第三遍的时候成功了。
那个福利院还在,但院长已经换人了。
我起身,拿着自己的东西,准备去看看。
从我这里到那个福利院,五百多公里,开车也不过半天的时间。
我打算把东西送回家,明天一早就出发。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快。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电话,是顾远乔打来的。
“你哥他妈的有病吧?他来找我干嘛啊?”
我见到顾远乔的时候,他穿得花里花哨的,坐在茶楼的包厢里,跟这古雅的地方反差到让人觉得这家伙脑筋穿刺了。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品茶,看见我的时候开口第一句问的是:“这玩意有什么好喝的?”
“那你别喝。”我不是什么有格调的人,对品茶一无所知。
一屁股坐下,只想知道我哥找他干什么。
“我哥找你?”
“嗯。妈的神经病。”
“你嘴巴放干净点。”
顾远乔看着我笑:“我就不。不然你找人用屌把我嘴堵上啊!用你的就行。”
我认识顾远乔的时候,他不是这样,或者说他在我跟前一直装得人模狗样的。
是自从我知道他是耀森集团老板的儿子之后,彻底不再掩饰自己是个顽劣富二代的事实了。
“没那癖好。”我说,“你把我叫来不就是为了和我说我哥的事吗?快说。说完我还有事。”
“你们兄弟俩真挺逗的,我怀疑我们这些人都是你们Play的一环。”
“什么意思?”
“你哥,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找到我家去的。”顾远乔说,“不是我爸那个家,是我自己刚租的公寓。你哥那是狗鼻子吗?闻着我的味就去了?”
“直接说事。”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和他扯。
“一大早,我眼睛还没睁开呢,他在外面发神经似的按门铃。”顾远乔说,“我还以为周……我还以为送外卖的呢,费挺大劲起来去开门,结果是他。”
顾远乔给自己倒了杯茶:“早上六点啊六点,什么人早上六点去敲别人家门啊?要不是我见识过他怎么对你,我都怀疑他爱上我了。”
“等一下。他怎么对我?”
“我上次没说吗?”顾远乔笑了,“就那次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为了不让我碰你,拿刀逼着我滚远点。”
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些戏谑:“我走的时候故意顺走了你钥匙,在外面等了几分钟折回去,你猜怎么着?”
他的笑意更浓了:“你哥,你那个亲哥,正拉着你手往自己裆上摸呢。”
顾远乔笑得差点弄洒手里的茶:“要说骚,我可跟他比不了。”
他喝光那杯茶,茶杯轻轻往桌上一放:“又当又立,说的就他妈是这种人。”
第52章
“再说我哥,我绝对会把你嘴撕烂。”
顾远乔看着我大笑起来,甚是扰民。
“你再继续这么笑下去,老板会赶人了。”
“不会。”顾远乔斩钉截铁地说。
我懒得和他纠缠这些无用的话题,一心想知道我哥到底为什么会去找他。
我冷眼盯着他,不说话,顾远乔大概被我盯得也是烦了,又倒了杯茶说:“他来问我跟你做过多少次。我之前有没有劝过你带你哥看看精神科?这事儿我哪记得啊!”
“我哥问你这个?”
“对啊。”顾远乔拿起茶杯,故作深沉,“他可能嫉妒我。”
自从知道了顾远乔究竟是什么人,我开始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心态面对他。
这人总是给我一种我以前从来没认识过他的感觉,当下这种厚脸皮真的难出其二了。
“如果你不能好好说话,以后我们就别见面了。”
“说得好像你原本愿意和我见似的。放心吧,我最近忙得很,没工夫勾引你。”顾远乔说,“毕竟咱俩也算有点交情,本少爷好心,来跟你汇报一下你那亲爱的哥哥的神经病行为。”
“不只这样吧?”顾远乔绝对没这么好心。
以我目前对他的了解,如果这件事不是已经涉及到了他的利益,他才不会主动联系我。
正要喝茶的他端着杯子的动作一滞,抬眼看向我。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顾远乔犹豫了几秒钟:“没说什么。”
“那就是他看见了什么。”我往后面靠了靠,舒服地靠在了沙发椅背上,“你跟男人鬼混呢?那人身份还有点特殊。”
顾远乔脸色微微变了,不再是刚刚戏谑的样子。
“我不骚扰你,你也别打听我的事。”顾远乔说,“管好你那个哥,我的事他要是说出去,我不会放过他的。”
听着眼前这人放狠话,我突然就笑了出来。
“所以你到底跟谁搞上了?”
“关你屁事。”顾远乔说,“还是多花点心思在你那精神不正常的哥身上吧,掐着我脖子让我回忆跟你做过几次,脑子都病。”
我大概明白了,所以也没必要继续跟他胡扯下去。
我喝了茶,起身准备往外走。
“他不会说出去的,他对你的事不感兴趣。”我走前对他说,“不过他之后要是还去找你,麻烦你打电话给我。”
我想抓个现行,至少偷看他一眼。
我听见顾远乔在后面骂我,可我没再逗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离开茶楼,开车朝着西边去,虽然比计划的时间晚了点出发,但我现在过去,傍晚前也能抵达那个福利院。
车掉头的时候,我余光扫到一辆有些眼熟的车,好像是周清铭的,但视线很快被其他车挡住,我没再多管。
更何况那是不是周清铭也并不重要,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去问问有关我哥的事情。
开车的一路上,我一直在想顾远乔的话。
我哥今早刚出院就去找他,只是为了问他和我做过多少次。
他问这个问题,是想干嘛?
明明是他说过让我放过他,可他却对我的事情不依不饶。
他绝对不是真的想要跟我断干净。
又当又立。这话难听,但我哥的行为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我甚至开始担心他是不是真的精神出了问题,难不成过去那些年真的遭遇了什么非人的对待,或者压力过大,精神分裂了?
我摇摇头,觉得自己这个假设有些太可笑了。
我哥不会是个精神病。
他只不过有些心理扭曲罢了。
我笑了,觉得自己这个推论也实在是有点好笑。
论扭曲,我俩大概没一个正常的。
一个想操自己的亲哥,一个想被亲弟弟操。
这样有悖伦常的关系,也只有心理扭曲的人才干得出来。
路上陈阿姨给我打电话:“况先生,那位况先生一大早就出院了,我说送他回家去,他也不用,自己拿东西走的。”
“好,我知道了。这几天辛苦您了,我在开车,待会儿到了服务站我会把尾款一起结算给您。”
和陈阿姨通完话,我脑子里全都是我哥。
我以为要好一阵子见不到他,至少最近他不会见我。
可是没想到,傍晚时分我到了福利院,在那里等着我的人不是院长,而是那个口口声声让我放过他的亲哥哥。
他站在福利院门口,又瘦了一大圈。
憔悴的他在风里被吹得像可怜的柳条,就那么静静地望着我,对我说:“小野,你来了。”
第53章
2000年3月9日 阴 没有月亮
对我来说,日记不完全是日常生活的记录,我还喜欢在里面做一些自欺欺人的小手脚。
生活没能按照我预计的方向走,那就让我的日记朝着那个地方滑行一小段距离,然后再回到正轨上来。
半年前,被那个大学教授领养的人不是我,是常奇。
因为我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看着他们,不言不语。
而常奇会给来观察我们的领养者唱歌、弹琴,他能说会道,会哄人开心。
天知道我多想被那个大学教授带走,可我迟迟没有迈出努力的那一步。
这不怪别人,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就编撰了一个小故事,让我成为这场跟常奇的比赛中胜利的一方。
可我发现,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是无法被完美地描述出来的。
我不知道真正的被领养后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不知道在我弟那所学校上学是什么样,所以故事只能以某种别扭的方式戛然而止。
我得给自己的梦一个交待,哪怕那个交待不是很完美。
听说常奇过得很好,那个大学教授把他当成唯一的亲人去照顾。
我已经不再羡慕他了,因为这一次,我在日记里写下我跟大学教授的结局时,我新的人生也开始了。
昨天晚上院长告诉我,领养手续已经全都办好,后天那对夫妻就会来接我。
这回,我是真的被人领养了。
2000年3月10 大风
我坐上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就跟我弟养父开的那辆很像。
原本我的领养人说11号才来接我,但临时更改了时间,今天一早就过来把我接走了。
他们是一对很年轻的夫妻,好像只有三十多岁,因为没有生育能力还很喜欢孩子,所以才决心收养。
原本他们是打算收养一个小婴儿,或者三岁以下的孩子。
像我这样已经到了上学年龄的孩子是完全不考虑的。
可是那个女人在福利院看到我,说我很像她的弟弟。
她弟弟在七岁那年就死了。
他们决心带我回家,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去抚养。
我对这件事没有任何看法,领养也行,不要我也无所谓。
自从大学教授那件事后,我就学会了不对任何事情抱有期待,尤其是被领养。
我东西很少,那个男人还说没必要带着我那些破烂,到家后会给我买新的。
我只背了个书包就和他们走了,书包里有我的课本还有我弟留给我的一个玩具车。
这是我全部的家当。
走之前院长叮嘱我,跟爸爸妈妈好好相处,要好好学习,多吃饭,长得壮壮的。
这辆黑色的轿车载着我远离了福利院,我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我竟然也被领养了。
我突然开始想,当初我弟坐车离开的时候,心情也和我一样吗?
有些不安,不知道未来是什么在等待着我们。
2000年4月8日 没有月亮
好可怕。
我有时候会想,到底要不要报警。
这已经是一个月来的第三次,半夜被打架声惊醒。
我的领养人住在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里,三楼,据说这里是一个工厂的家属楼。
他们夫妻俩都在这家工厂工作,女人是科室的技术员,男人是厂里的工人。
我来那天的路上,那个女人给我讲了有关他们的事。
同事介绍认识,很快就结婚了。
因为已经三十岁,很想快点生个孩子,可是三年过去,始终怀不上。
他们去医院检查,结论是男人镜子存活率太低,自然受孕的几率接近于0。
她笑着对我说:“你放心好了,我们会把你当成亲生孩子看待的。”
可说到底,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我跟他们回来的第二个星期,女人竟然查出怀了孕。
也是那天开始,这个家的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
我记得那天那个男人在外面喝了很多酒,回来后扯着她的领子问她孩子是谁的。
女人说当然是他的,可他说他镜子存活率低,不可能有孩子。
后来他们就吵了起来。
我坐在沙发的角落看着他们,动也不敢动。
当时我脑子很乱,觉得自己明天就要被送回福利院了,因为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可我没有,他们没有送我走。
那晚吵架之后,那两个人谁也不理谁,女人晚上睡在客厅,我听到她在哭。
我去客厅陪她,靠着她睡着了。
过了没两天,晚上我正睡着,他们又吵起来了,这次似乎还动了手。
就像今晚一样。
现在,我缩在被窝里不敢出声,听见男人的咒骂和女人的哭嚎。
不行,我还是要去报警。
2000年4月9日 晴
今天我被打得流了鼻血。
好疼。
我突然很害怕,怕小野在新家也会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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