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正常的。”李云济回复。
没人能撼动李云济的决定。一段时间后,指责渐渐平复,家里人又开始催促李云济把孩子接回国,自家血脉要回家认亲排辈,这是规矩。
李云济一一作了回复,安抚好各方长辈。李拙与他通电话,说你俩倒是逍遥快活,家里人天天敲打我,说我也不管管自己兄弟,家里一个个都乱套了。
李云济说我不是不想回,游跃课没上完,不敢打扰他念书。
李拙太无语了,没见过李云济这副面孔,只能挂了电话。
彼时李云济正在和李君桐观察护士给自家小婴儿喂奶,护士一边喂一边给李云济讲如何给奶瓶消毒云云,不知为什么,李君桐也睁大眼睛趴在一旁听。过一会儿游跃从卫生间出来,他洗了把脸,自己换上衬衫西裤,埋头整理书包里的资料。资料是昨晚李云济回家给他带过来的,今天是他答辩的日子,待论文一过,这次的研学之旅就正式结束了。
游跃收拾好书包过来,李云济问他:“可以出发了?”
游跃点头。李云济出门去开车,游跃跟在他身后,经过护士怀里的新生儿时,他些许迟疑地停下脚步,看了小孩一眼。
不知为何,从这个孩子出生起,他对于拥抱和抚摸这个孩子就下意识有抗拒的心理。他想自己至少可以抬手碰一碰小孩的脸,可他看着护士怀里的孩子,一股升起的陌生感又打消了他的念头。
最后,他只能对李君桐说:“桐桐,在医院等我们回来。”
李君桐点头,游跃步伐匆匆地离开了。
开车送游跃去学校的路上,李云济随口与他谈起:“宝宝该起个名字,你觉得叫什么好?”
游跃抱着自己的书包,答:“你来取吧。”
“我想让他跟你姓游,如何?”
游跃愣一下:“为什么?”
李云济若漫不经心道:“桐桐跟我姓,宝贝跟你姓,不是正好?”
“这怎么正好?”游跃又开始烦闷了。“你这样做,你家里人也不会同意的。”
“这是我们的孩子,起名不用听旁人意见。”李云济目视前方开车,“你让我来取,那叫‘照清’怎么样?和你的姓也很相配。”
游照清。游跃出神片刻,默默咀嚼这个名字。
他觉得......还不错,他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还不错。
可是如果小孩姓游,仿佛就进一步加深了他与这个孩子之间的联系,让他更加难以回避这种联系。
游跃没作声,李云济就当他默认了。游跃话少,李云济习惯了直接做决定,他们在一起相处久了,渐渐生出这种不多言的默契。
李云济把游跃送到学校,顺道去办了小儿子的出生和身份证明,办完后正好再回学校接游跃。游跃的答辩结束,几天后学校举办毕业仪式,游跃领了毕业证书和优秀生证书,回家后就马不停蹄开始收拾回国的行李。初夏来临,他还得抓紧时间回去办理申请漓城医科大的一应事项,如若顺利,今年的夏天一结束,他就可以进入医科大就读了。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回国的飞机抵达漓城国际机场,游跃牵着桐桐,李云济抱着小儿子,身边便衣安保人员随行,刚下飞机还没出机场,安保人员快步过来,低声告诉李云济一个消息。
季若亭摆脱了安保的追踪,人不见了。
“是我的失职。”安保说。
李云济摆手:“是我把你们调到波士顿来,换了其他人过去,怪我疏忽了。查到他去哪了?”
“刚刚收到消息,季先生已在早些时候进入漓城海关。”
季若亭竟然又回到了漓城?李云济沉思片刻,“继续盯着他。”
“好的。”
“再让两个人去医院守着谢浪......”
李云济话没说完,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李拙。
不详的感觉升起。李云济避开游跃,接起电话:“李拙?”
“云济。”电话里李拙的声音严肃,“谢浪不见了。”
李云济看一眼安保,安保迅速转身去联系同事。李云济镇定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现在是晚上,半小时前护士还查过房,半小时后护士再来一趟,床上已经没人了。李拙正好在急诊值夜班,与一众医生护士找遍整栋楼,现在还在一帧一帧地放监控画面,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找到。
“云济,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医院内部的工作人员藏起来或者带走了。”李拙在电话里说,“如果不是内部工作人员,怎么可能对护士轮班时间和医院的监控位置这么熟悉,这么巧地避开了所有视线?”
医院里能有谁要带走谢浪?对自家医院熟悉的人,与谢浪有牵扯的人,与那场车祸有关的人,除了季若亭和他的母亲,其他那些该死的、不该死的人全都死了,还能有谁?
李拙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李云济听到李拙的声音提高了些:“什么?你确定没核对错?”
李云济:“怎么了?”
“柜子里的麻醉剂少了一支。”镇定如李拙此刻也开始着急,他对电话那头的人吩咐:“快去查药房那一层的监控!”
李云济:“你先处理你那边的事,我这边也会派人去查。”
李云济挂了电话,他转身快步回去,不远处,游跃正和李君桐坐在椅子上聊天。李云济走过去,游跃刚站起来,李云济就牵住他的手。
“先送你们回夏园。”李云济面色不变,温和对游跃说:“公寓要收拾,夏园也有人照顾照清。”
游跃听他的话,与他一起上车回夏园。李叔和佣人过来小心抱起游照清,游跃牵着桐桐走上台阶,梅欢呼地跑过来迎接。游跃若有所感转过头,“哥,你不进来吗?”
李云济站在台阶下:“我去办点事,晚上回来和你们一起吃饭。”
游跃点头,和众人一起进了副宅。李云济回到车中,安保也上了车,李云济说:“母亲在寺庙,李清平在疗养院,看好他们两个。”
“已经叮嘱好了,老板。”
“还没查到季若亭的踪迹?”
“他的手机一直关机,到现在也没有使用过银行卡,我让人去了所有他名下的房产,包括您的,他都没有出现......”
李云济知道,一旦把人跟丢了,等季若亭回到他最熟悉的漓城,便如鱼进入大海。他担忧的是即使他全方位地保护住了游跃不受伤害,可失踪的谢浪怎么办?
手机铃声响起,他再次接到李拙的电话。
“李拙,有什么发现?”
电话里,李拙的呼吸有些重。几秒钟的静默后,李拙的声音在一个听起来空无一人的空间中响起:“云济,我看过了药房的监控。”
“的确有一个人去药房领走了一支麻醉剂。”李拙的声音低沉紧绷。“这个人个子很高,戴着手术帽和口罩,戴一副眼镜,穿着工作服。药房负责人没仔细看,以为他是麻醉科室的副主任刘主任,他签的也的确是刘主任的名字。但是他领走麻醉剂后,又有麻醉科的护士来领麻醉剂,负责人这才察觉到不对。”
李云济沉声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李拙平静回答:“因为刘主任今天请了一天事假,只有我和人事部门知道他请假,平时他也经常不在办公室。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他一整天都在陪妻女购物,买蛋糕,然后回家给女儿过生日。”
“云济,我有一个非常荒谬的想法......”
“你说。”
李拙说:“我在想,或许游跃的哥哥,那个叫谢浪的年轻人......早就痊愈了。”
可怕的沉默蔓延。李拙深呼吸的气息扑到手机听筒里,让事情的真相变得冷酷而扑朔迷离。
“我是说,或许他早就清醒过来了。”
“你有什么证据?”
“他和刘主任一般高,身形也相似,他需要复健,每天都要在医院上上下下来回走无数次,护士为了锻炼恢复他的记忆力,不厌其烦地教他认人,认医院里的医生、护士,电梯口、消防通道、紧急通道,什么都教他认!”
李拙显然也被自己荒谬的猜想和太过紧凑的证据震慑到,他的语速都变快了:“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扮成刘主任拿走麻醉剂,避开摄像头离开医院——云济,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云济低声喃喃:“他的目的是什么?”
李拙声音严肃:“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他一定知道车祸的真相!”
潮热的风吹过狭窄的街道。大釜区的空气永远都掺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混合味道,鱼虾,米油,干涸的混凝土,汗臭,枯焦坠落的树叶,劣质奶香。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季若亭站在路边,看着眼前墨绿色的老旧门牌,上面四个字“路安大厦”。门牌下面,一道仅容一个半人通过的生锈铁门紧闭,背光的铁门深处,黑暗如冰冷的海潮卷动。
他两手空空,无所背负,也就没有踪迹。关闭的手机躺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数十个小时以前,他还在一座海风吹拂无人旷野的小岛上,从漓城离开以后,他无数次想,要不就这样算了。
爱人,真相,破碎消失的一切,已经没有攥紧的意义。
可他知道即使一切消失,也不会结束。
手机上跳出一封电子邮件的时候,季若亭还记得那一刻自己的呼吸停止了。
因为那是一个秘密的邮件地址。一个本该再也不该启用、不可能收到新消息的邮件地址。
可是那封电子邮件跳出来了。伴随一个未知的发件人,和一行字。
[若哥,我在老地方等你。]
第63章
“若哥。”
夏季潮湿闷热的风扑面,季若亭回过神,汗打湿他的鬓角,他抬起头,谢浪正站在他面前,拎着一杯冰气泡果酒,笑吟吟地低头看着他。
“想什么呢?”
谢浪坐下来,桌子太小了,两人的腿碰腿,膝盖撞膝盖,一动就晃桌子。季若亭故作嫌弃:“你就不能坐开点吗?”
“啊,可我想把我刚学会调的气泡果酒给你喝。”
谢浪煞有介事地在玻璃杯沿插上一片柠檬,递给季若亭,“若哥,你尝尝。”
天太热了,谢浪租的这间房子只有四五十平,谢浪还要往里面放一张床,一个吧台,一个电视机,一堆植物,季若亭转个身都费劲。如此狭小的空间,偏偏还喜欢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停电,每次季若亭听到这破房子房顶的破风扇吱呀吱呀地转,就觉得头痛。
“出去开房。”季若亭忍无可忍。
谢浪睁大眼睛。明明是双上挑的桃花眼,还要装作清纯无辜。“这不好吧?若哥,我们是偷情,开房太光明正大了。”
对,他们是在偷情。季若亭有丈夫,谢浪是他的情人。为了谈一场地下恋爱,靠勤工俭学的谢浪一定要花自己的钱在陆安大厦租下这间房子,只为与季若亭见面。
谢浪按住玻璃杯,俯身靠近季若亭,笑眼温柔又漂亮:“而且我想和你离得更近一些。”
谎言。
季若亭闭上眼睛。吻覆上他的唇,比漓城盛夏的风更潮湿,更窒闷,他们的身体紧贴到一起,滴落的汗液像从蜡像中融化出的液珠相交融,难分彼此。谢浪在吻他、安抚他的时候,充满年轻男友的占有欲和讨好,仿佛把一切都交给他,也索要他的一切,而不是像他的丈夫那般俯视如同施舍他,好似温柔却冷漠到令他不堪。
只要他们见面,他可以白天黑夜地与谢浪纠缠,调情,把床弄得一团乱,赤裸着汗湿的身体喝一杯谢浪给他调的冰气泡果酒。他们可以挤在出租屋的小沙发上看情色电影,趴在床上一起看他的出版画册,然后靠在一起睡觉。
反正他的丈夫不管他,不问他去哪,不问他是否回家。
反正他的丈夫不爱他。
是为了报复李云济,还是被谢浪给的爱迷惑?或许都有,也或许两者他都不会得到。他在自己选择的婚姻里迷了路,兜兜转转,费尽力气,到如今只想找到一个出口,怎样的出口都好,让他喘一口气吧。
如果谢浪的出租屋能让他放空脑袋什么都不想,从无尽的得不到的痛苦和窒息中逃离出来,为什么不?
从大厦的窗户向外看去,仍是无数个大厦的无数个窗户。每当夜晚降临,窗户就变成遥远的星光,像是温暖,又让人感到寒冷。
“若哥,为什么不去过自己的人生呢?”
季若亭出神地看着窗外。那一个个紧挨在大厦楼栋上的方格,是他的世界里少见的拥挤局促。
“或许我已经没有自己了。”
谢浪笑道:“没有自我的人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你呢?”季若亭露出嘲讽笑意:“你为什么不干脆抛下你那可怜的弟弟,去过你自己的人生?”
夜风静静地拂过,谢浪的声音温柔好听,他似乎永远不会发怒。“因为我也没有自我。”
“你只爱你的弟弟。”季若亭按熄手里的烟,雾四散而去。他漠然道:“和李云济不同的是,李云济至少还爱自己,但你连自己都不爱。”
“若哥,怎么这样说我?我也爱你啊。”
“骗子。”
“真的。”谢浪说,“你看,我们这么像。”
因为相似,所以相互吸引,即使缺乏爱的能力,即使想要的都得不到,也能够相互依偎取暖。
他们在一场艺术品慈善拍卖会上相遇,谢浪是会场的临时工作人员,季若亭是慈善会的重要嘉宾。他们似乎是偶遇,但后来季若亭也知道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
他明知如此,却依然放任自己沉沦其中,是他太孤独,还是太痛恨?与谢浪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交谈绘画和电影,甜味的冰气泡果酒,电影还没看完就歪在一起倒地毯上睡着,出租屋里闷热出的汗水,潮湿的吻,所有稍纵即逝的快乐和满足,季若亭都无法全部判定为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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