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叮嘱李叔,让他管好佣人不要乱传。”
李拙又说:“……假如你的猜想是真的,你更应该让他们兄弟俩见面,把事情都讲清楚。”
“我不想让游跃知道让他的人生变得糟糕透顶的是我的家人。”
“——你在害怕游跃会讨厌你吗?”
李云济沉默片刻,答:“如果他认为周围一切都不值得信任,那他就再也不会靠近我了。”
银白月色落在满园夏花之中,如异色的霜冷,平添残酷。
仿佛有一声低低的叹息,李拙说:“让他自己选择吧,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游跃睁开眼时,天已露出曦光。他坐起身时额头牵扯神经痛,缓了好一会儿才下床洗漱。大家已经在楼下餐厅等他一起吃早餐,李拙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夏园,此时正坐桌边与李云济闲谈;阿梅和李君桐趴在婴儿床边看小孩,游照清精神十足地四肢乱动,一双大眼睛圆溜溜地看人。
李拙与游跃招呼:“早,游跃。”
游跃有些困顿与他道早安,吃早餐的时候,他问起李拙:“拙哥,季先生还好吗?”
李拙答:“没有大碍。”
等游跃吃完早餐,李云济才开口:“谢浪就在夏园,你什么时候想见他,我带你去。”
游跃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犹豫片刻,说:“我......一个人去吧。”
李云济语气平和,“我只是坐在旁边,不会打扰你们。”
游跃只好不做声了。又到了漓城夏日潮闷的时候,夏园位于植被茂密的山腰,还算凉爽。李云济带着游跃穿过花园的小径,来到暂时安置谢浪的小宅。
李云济走在前推开门,游跃低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他忽然不想和谢浪见面了,不知为何,他感到如果与谢浪见了这一面,就连当下这种古怪僵持的平静都会消失了。
可李云济走在他的前面,替他打开了那扇门。总是这样,在他优柔寡断进退不决的时候,李云济都站在他的前面,为他做出了决定的方向。
谢浪正在书房里等他。他穿着干净整洁,头发修剪过,转头看过来的时候,游跃怔怔的,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平静的某一天,他还没有长大,而谢浪如常地在等他。
李云济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对二人示意:“请便,想说什么都可以。”
谢浪将目光从游跃身上收回,温和笑道:“李先生,我真心感谢您善待游跃。他在您的照顾下过得很好,我可以看出来。”
李云济正要回应,游跃开口:“我过得好不好,你都可以擅自决断了吗?”
李云济稍一挑眉,识趣地闭上嘴。谢浪似乎没想到游跃一大早火气这么大,他谨慎看游跃的脸色:“是我说错话了。”
游跃又沉默下去,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李云济倒了杯热茶放进他的手里,游跃捧着茶杯,另外两人静坐不言语,只等他开口。
游跃问:“昨天你在阳台上,想对季先生做什么?”
谢浪注视着游跃,一双深黑的眼眸无论蕴含着怎样的情绪,总是一汪温柔的清澈。
“我想把他扔下楼,杀了他。”谢浪轻声回答。
游跃握紧茶杯。他胸口起伏,眼前一阵眩晕的发黑。
“为什么?”他的声音不稳。
谢浪看着他的脸色眼见着白下去,他张了张嘴,似乎他不该再继续说下去了。可游跃想知道真相,而且他长大了,也该知道真相。
“原因有很多。”谢浪说。“其中之一就是,我是策划那场车祸的主谋,若——季先生,算是被我强行拖下水的从犯。我们两个都想让最后的知情人消失,他把我从医院楼梯推下去,但我没死成;现在我想让他死,只不过我也失败了。”
第65章
李云济抬手握住游跃手里的茶杯口,游跃的手在发抖,他不希望热茶水烫到游跃,便把茶杯抽走了。他将杯子放在桌上,端详着眼前这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你威胁季若亭?”他简洁地发问。
“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强行满足他的期望,通过他并不太期望的方式。”
谢浪说:“我还是从头讲起吧。跃跃参加高中联考那年,他原本考过线了,但出于种种原因,最终他的成绩与李先生的弟弟李梦真的成绩互换,于是李梦真进入圣文伦中学就读,跃跃落榜了。”
游跃呆了。他看向李云济,李云济十指交握端坐。这一刻还是来了。
“这件事我也是通过调查才知情。”李云济抬起头,迎上游跃的视线,“是我没有管理好家庭成员的行为,对不起,游跃。”
游跃看陌生人一般看着李云济:“什么时候调查出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很抱歉。我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开口。”
“跃跃。”谢浪的声音响起,“在这件事情上,李先生也是受害人。”
“那你呢?”游跃强忍着太阳穴的锐疼,他转向谢浪:“因为我的成绩被换了,你就杀人?!”
谢浪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任自己承受游跃的怒火。
“还记得出分那天,你来找我,说你算了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么低吗?”
“你不相信自己考得这么低,你说要去找人查分,可几天后的晚上你来找我,说你肚子痛,我带你去医院做检查,我问你怎么了,你说不小心被篮球砸到肚子。”
游跃怔在原地,泪水忽而盈上他的眼眶。李云济沉默地垂下眸,阴影盖住所有的情绪。
“可你不知道,那天晚上你睡着以后,都在梦里一边哭一边喊疼。”
谢浪平静地叙述从前发生的每一件事:“后来你就再也不提查分的事情了。你连圣文伦开张榜都没去看,但我去看了。我看到李梦真的照片,他的分数和你估算的分数差不离。那天把你带进宾馆的是邱复,后来你初中的成绩单全部被篡改了,也是他让人做的,所有谣言也都是因他而起。因为这些,你进入高中后几乎想放弃学业,你问我可以去哪里打工,说你不想念书了。”
谢浪始终看着游跃,目光温柔:“后来我认识了季先生,通过季先生确认了事实。后来是季先生介绍我进入那场慈善会做助理,因此我才能有机会接近海杉,邱复和李梦真。海杉欣赏我,邀请我与他们坐上同一辆车,我答应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游跃如坠梦中,谢浪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感到陌生。
李云济平静问:“货车司机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汪新的女儿肾脏衰竭,急待换肾,不换就死。我请季先生帮忙为他们家找到肾源,并打电话告诉汪新的妻子,这是作为当初邱复骚扰她的女儿外加打断她一条腿的补偿。用汪新女儿的命,换汪新一条命。”
原来是谢浪给汪新的妻子打的那通电话。这样说的话,就可以让人误认为汪新是为了报复邱复而制造了那场车祸。
李云济:“季若亭这么听你的话?”
谢浪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向李云济。
“我与季先生,归根结底还是利益交换。”谢浪笑了笑,“我满足他的情感需求,他动动手指帮我一点小忙,仅此而已。”
李云济略一点头:“所以季若亭会在医院把游跃指给我看,也是你让他做的?”
谢浪答:“是,我告诉季先生,让李先生看到跃跃就好了,李梦真的身份很重要,李先生爱自己的弟弟,会把跃跃接回家的。就算不会,我在公证处指定了跃跃是我的唯一财产接收人,至少政府还可以将我的丧葬费和补助金补贴给跃跃......”
哗一声,已经温热的茶泼到谢浪脸上,茶杯砸向谢浪,瓷杯啪一声碎开,碎片划破了谢浪的下巴。
李云济马上伸手揽腰拦住游跃:“游跃!”
“你凭什么做这些?”游跃崩溃大哭:“你问过我没有?你问都不问我,就把我往别人家里送?我是垃圾场里的一块石头,还是没人要的狗?!”
谢浪被按进沙发,任游跃在他身上踢打。李云济抱开游跃:“好了,游跃!他还是病人!”
“你根本不问我是不是想离开你,谢浪!你这自私——你这个疯子!”游跃痛苦地捂住脸跌跪在地上,真相带来的巨大分裂和疯狂吞没了他,他的心脏犹如被撕裂,如同坠入烈火地狱。
谢浪慢慢起身,看着李云济怀里的游跃,像被一根线就撕扯粉碎的落叶。
谢浪一步步朝他走去,跪在他的面前。
“跃跃。”谢浪喃喃。
游跃挣开李云济的手臂,抓住谢浪的衣领将他扑倒在地,谢浪的脊背撞在地上,疼痛钻心刻骨,但谢浪喘息着托住游跃,没有让他摔倒。
滚烫的泪砸在他的脸上。谢浪愣愣的,看着上方游跃通红的眼睛。
“我做这一切,就是为了等你醒来,你不明白吗?!”
游跃哽咽痛哭的声音响起,像雪落下覆盖,又像冰冷的刀,插进谢浪的心脏。
他听到游跃说:“一辈子和你相依为命,过怎样的生活都好。这才是我唯一的愿望,谢浪!”
“你竟然从来都不明白吗?!”
如同剧场上灯光切换的咔当一声巨响,白日的戏幕撤下,夜月高悬星空。
谢浪站在月色洒满的窗边,像一个沉默的独角,看着满园银白花色。
李云济推门进来。谢浪转过身,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跃跃怎么样了?”谢浪问。
李云济答:“有人陪他。”
“李先生,能有您陪在他身边真是太好了。”
“可惜我并不是他希望的那个人。”
“跃跃是个非常单纯的孩子,恐怕他到现在都没有认识到自己的感情。无论如何,我在他心中终究只是‘哥哥’。”
谢浪转过身,找张椅子坐下。
“李先生,如今真相大白,我知道道歉对您来说毫无意义,您想如何惩罚我,我都全盘接受。”
李云济说:“你伪装得很完美,我差点就要打消对你的疑虑了,谢浪。策划这场车祸是你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你毁了自己的未来,也毁了游跃的希望。”
谢浪温和答:“我们这种生于福利院的孤儿,从出生起就没得选。即使竭尽所能搏出个生路,可一旦有谁想来夺走我们仅存的自由,我们没有抗拒的力量。不瞒您说,我因身患心脏病费用负担重,原本没有什么想活下去的念头,只是因为想把跃跃养大,所以才念书,打工,一天当作一天地过。”
“他原本是个成绩不错的孩子,为了能够考上圣文伦中学而更加努力念书,他的中学没资源,我就去找我的同学要来他们以前的习题册,找我的老师借英语磁带和播放器。李先生,您看,跃跃也做得很好,他本来是考上了的。”
李云济呼吸沉缓,没有说话。
谢浪说:“可是他的成绩被换了。邱复改了他的所有成绩单,造他的谣,伤害了他。当我查到邱复做过很多无法无天的事,但他仍然是圣文论中学助学会的副主任时,我就知道通过常规的方法无法替跃跃讨回公道。”
“所以你就想直接杀了他们,你也一起陪葬?”
“真正的主谋是我,正好与他们一起死了,也免得拖累跃跃。”
眼前坐在面前这个病态苍白的男人的确是个疯子。他有足够温柔多情的伪装,清晰的头脑和表达能力,实在是能够让人一不留神就掉进陷阱。
“你漏说了一点。”李云济冷淡道:“你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赌徒。当你看到小真的时候,你就作出了决定:你不仅要让伤害游跃的人付出代价,还要让游跃代替小真,跨越阶层,不再受命运桎梏。我说得对吗?”
谢浪静静坐着,半晌低头笑了笑。
“你在赌靠游跃这张脸,李家会对他给与关注;你在赌李家总有人会愿意收养游跃,即使仅仅凭他一张脸,他此生也不会再为生计发愁。”
李云济高大的身影静立,月色之下,他俊逸深邃的脸上落下无情的阴影。
“此事错一步就是满盘皆输,无论你还是游跃都会失去一切。”李云济沉声道:“因此我说这是你做过最愚蠢的选择。”
“世上少有您这样的聪明人。”谢浪笑笑,“我们这种人本就没有出路,如果只有赌才能换来一线生机,那我别无选择。”
“小真!来,这里。”
慈善会结束后,海杉在约定的地点等李梦真,朝他挥挥手。邱复殷勤地去开车,站在海杉身边西装革履的高挑男人,正是谢浪。
李梦真小跑过来,海杉介绍两人:“小真,这是我今晚慈善会的助手小谢,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学长。他今天一个人过来,暂时没有车回去,我就顺路一起送他回学校。”
李梦真与谢浪握手:“学长好,我叫李梦真。”
谢浪也笑着与他握手:“你好。”
四人上车,车汇入高峰车流。谢浪坐副驾驶,李梦真和海杉坐后座,车缓缓行驶,四人在车里谈笑,明显李梦真是话题的中心,海杉与邱复都有些哄着李梦真聊天的意思,还好李梦真性格外向,也很健谈。
邱复:“小真越来越优秀了,今天在慈善会上的演讲真是惊艳四座、光彩照人啊!”
海杉笑道:“我拍了几张照片发给你妈妈,你妈妈为你骄傲得很呢。”
李梦真不好意思道:“我就是照着稿子念,这有什么的。学长,你在漓大念书吗?”
海杉提醒:“小谢,一直和谁发消息呢?”
谢浪自然地收起手机,笑道:“抱歉,我弟弟来学校找我了,他等了我很久,一直催我快点去见他。我是在漓大念书,这次有幸担任海先生的现场助理,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邱复呵呵笑道:“小谢一表人才,还是漓大高材生,前途不可限量啊!我们圣文伦的学生毕业后都是进的名校,以后小谢可以保持联系,在我这里多结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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