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划破皮肤,刺进皮肉,血争先恐后涌出。剧痛一瞬间让心脏疯狂加速,痛呼被全部堵住,游跃强势压进车座,刀在划开的伤口里用力翻搅,冷汗爬满了游跃的背,痛楚令他耳膜嗡响,谢浪也被堵住了嘴,只不住在后座挣扎闷吼。
仿佛只是几秒,又像过了一个世纪。刀从游跃身体里挖出一个连半个拇指大小都没有的芯片,连血肉一起抛出了车窗外。
飞鸿区,漓城山顶。
子时已过。高空的夜风拂开乌云,银月一览无余,星辰暗淡遥不可及。
李梦真葬在山顶墓区,一块洁净的墓碑前放着雪白的鲜花,还有一块小小的奶油蛋糕。
白萱一身黑色长裙虔诚地跪在墓前,手中捻串佛珠闭目念经。其他来探望李梦真的人都走了,连李云济也走了。
山坡下传来汽车驶来的声音,不多时,游跃和谢浪被提上来,扔在地上。
游跃一背的血,血污脏了凌乱的白色睡衣,他倒在地上,浑身失去力气,失血已让他身体发冷,意识趋近模糊。
谢浪同样狼狈不已,请求白萱:“夫人,事情全都是我做的,和游跃没有关系,求您放他回去吧。”
白萱置若罔闻,念完了一轮经,她站起身,纤白手指一点墓前的空地,轻声道:“来,跪。”
游跃和谢浪被拖到墓前,被按着噗通跪下。游跃苍白着脸喘息抬起头,看见墓碑上李梦真的照片,李梦真穿着校服,一脸少年的青涩与阳光,也笑着看着他。
游跃闭上眼,冷汗从他的额角落下,连同一起滑落的还有泪水,一同砸在这片狭窄的墓地上。
“磕头。”白萱说。
游跃和谢浪被抓住头发,头被砸向地面,咚咚闷响。夜风中尽是野草、泥土和焚香的气息,白萱握着佛珠站在墓前,像一道黑色的瘦影。
“小真,妈妈把害死你的凶手带来见你了。”白萱的视线转向李梦真的墓,当她看着墓碑上少年的照片,死一般青白的脸上才浮现出一点温度。她的语气变得温柔,“我就知道是他们害死了你,我一开始就知道。你看,妈妈说的没错,我一定不会让你妄死的。”
“小真,你的哥哥变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爱你的哥哥了,他现在为一个外人得了失心疯。你爸爸不在了,奶奶也去陪你了.......我们的家因为你哥哥分崩离析。”白萱喃喃,“我只剩一个人,只有李叔还可怜我,愿意帮我。从小李叔就疼你,你走了以后,他也痛苦得很......妈妈一个人好孤独啊......没关系,好在我找到他们了,我让他们给你磕头,让他们给你赎罪。”
游跃和谢浪的额头撞得血流不止,谢浪挣扎开口:“夫人!游跃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白萱笑道:“你决定要杀了小真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吗?如果游跃哪天也死了,必然就是你害死的。”
谢浪看向游跃。游跃被按着跪在地上,被风吹乱的黑发一丝丝黏在他苍白的脸上,混着流下的血丝和汗滴,白衣成了件血衣。
白萱做个手势,谢浪被拖到前面,几乎摔在李梦真的墓碑上。白萱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你当时和小真坐在一辆车上。”白萱好声问:“你们聊什么了吗?”
谢浪跪在李梦真墓前,他被抓着头往地上撞的时候咬破了舌头,血从嘴里流下。他回答:“没有。”
白萱抓起谢浪的头发,看着这张狼狈不堪漂亮的脸。
“车撞上来的时候,”白萱的声音渐渐颤抖,“小真一定很害怕,对不对?”
谢浪被迫与她对视,定定回答:“是。”
身后游跃痛苦地蜷起身,他不想再听他们对话,也无法去看李梦真的墓碑。他的腹部死命地绞痛,几乎让他呕吐。
白萱静静站在风中,黑色裙摆如水波轻涌,而她面若死灰。
她忽然说:“有一年春天,我发烧了,浑身都痛,小真知道后从学校跑回来,抱着我睡了一晚上。我疼得翻来覆去,他就给我讲笑话,讲他在学校遇到的趣事,讲到凌晨三点,我们两个都困得眼睛睁不开了。小真说,‘妈妈你快睡吧,我太困了,明天醒了再继续跟你讲’。”
谢浪静静听着,游跃哭得满脸泪水,跪在地上直不起身。
“我说,‘好,那你明天起来再继续和我讲’。可第二天我们睡醒了,我的烧退了,小真耍赖不和我讲,背起书包就跑去上课了。”
“夏园里有两只猫,一只白色,一只狸花,是小真从前捡回来的流浪猫,现在都快十岁了。”
白萱陷入了回忆里。她注视着墓碑上李梦真的笑脸,她好像听见小真在自己耳边说话,笑着叫她妈妈。
“我最爱的孩子......小真......就是我的命。”白萱双目空洞,自言自语着,“现在唯一爱我的人走了,我的命也不在了。”
她弯腰将手里的佛珠轻轻放在李梦真的墓碑上,直起身摊开手。一旁的人把一个东西放进她手里,她接过来。
那是一把刀,刀上还残留着游跃背上的血。
两个人上前来一左一右抓住谢浪,游跃意识到什么,惊惧瞬间让他清醒过来:“夫人......白夫人!”
风猛地穿过山林,像无形的神灵发出死亡降临的咆哮。游跃如坠冰窟,恐惧到浑身发抖:“夫人,他知道自己犯罪了,他愿意接受惩罚!您把他关起来,把他送进监狱,一辈子不让他出来再犯罪,夫人!求求您——”
游跃被粗暴地捂住嘴拖到后面,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拼命挣扎,战栗的瞳孔中倒映出白萱走近谢浪,将刀放在他的脖子上。
“唔——唔唔!”游跃在叫谢浪的名字,但他发不出声音,他被人抓在手里,与谢浪几步远的距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
白萱看一眼满眼泪水充满乞求的游跃,笑着问:“你不是学医吗?你看看这个位置,是不是大动脉?”
游跃拼命摇头,他哭着要朝谢浪过去,被扯回来摔在地上。谢浪背对着他,跪在白萱和李梦真的墓前,双手被反剪在背后,没有回头。
游跃听到谢浪的声音轻轻响起:“跃跃,你闭上眼,别害怕。”
下一刻白萱举起刀,刺进了谢浪的脖颈。
漓城盛夏的阳光炫目到令人头晕。福利院前有一块小草地,是孩子们为数不多户外游玩的区域,不集中教导的时候,有的小孩就在草地的绿荫处玩耍,都是些淘来的旧万物。
少年瘦小身个的谢浪站在走廊拐角的窗边,低头看着这些小孩。
[先心病,家里养不起,就送过来了。]
[都长这么大了还送过来......]
[成日也不说话,哎......]
谢浪漠然站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这里是四楼,他站在窗边往下看,现在是休息时间,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
他撑住窗棱,一只脚正要踏上去,忽听碰咚一声,有杯子掉在地上摔得老远,接着一个小孩痛呼。
谢浪猝不及防,放下脚转头看去。一个比他小的小孩似是上楼梯时绊了一跤,手里的水杯飞出去,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福利院楼梯和走廊都是水泥地,有些地方坑坑洼洼,摔一跤能疼死人。那小孩爬起来,眼泪直往下掉。
谢浪知道他,叫游跃,一个不爱说话的小孩,没有朋友,没营养瘦瘦小小,总被欺负。
游跃的膝盖摔破了皮,他坐在地上起不来,小声哭着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站在窗边不知在做什么的谢浪。
小孩不敢主动说话,只不停抹眼泪,膝盖伤口流出血,手也擦出伤口。他几次想爬起来去捡杯子,却又摔回去,反复几次越来越无助,小心地又看了谢浪一眼。
谢浪不想去管,转身静了会儿,不知为何,想着那双不敢看人的泪眼,又转过身去。
他走向游跃,把人抱起来放到台阶旁,捡起水杯进卫生间接了点水,从一个空办公室里找出干净的卫生纸,过来给游跃弄干净手和膝盖上的伤口。
“你上来做什么?”谢浪问。
四层楼是大人办公的地方,平时几乎没有小孩上来,也正因人少,谢浪才选择在这里。他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会有一个孩子突然跑上来,出现在他的面前。
游跃抽泣回答:“楼下饮水机坏了......口渴,想上来接水喝。”
谢浪把游跃的伤口都擦干净,又拿他的水杯去饮水机接好水,过来看见游跃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孤零零地茫然看着他。
他把水杯递给游跃,把游跃背起来,下楼去找大人给他处理伤口。
[他有病!老师也说他有病,你看他跑步都跑不动。]
[打他他也还不了手!]
[哈哈哈,废物!]
谢浪背着灰扑扑的书包回到福利院,包里是被撕烂的课本。他一瘸一拐走到楼下,楼上传来游跃的声音:“谢浪!”
他抬起头。小孩跑下来,捧着一幅画递给他:“谢浪,祝你生日快乐,这是我画的......”
游跃看到他脸上的伤,愣愣收起画:“谢浪......”
“摔了一跤。”谢浪把他手里的画抽出来,展开:“我看看,嗯......咳,这是什么,虫子吗?”
游跃撇着嘴,小声说:“这是你......”
“噢。”
“你,你笑什么?别笑了,谢浪,走,去水管那给你擦干净。”
谢浪把画卷起来收好,和游跃到树荫下水管旁擦掉浑身伤痕与灰尘。
圣文伦中学联考公示后的某一天,台风登陆漓城,谢浪让游跃来自己宿舍睡,直到晚上,游跃才裹着风雨声打开宿舍的门。
“跃跃?”谢浪看到游跃满脸苍白地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游跃轻轻地抽气,答:“没事,我去洗澡。”
那晚风雨大作,谢浪和游跃挤在一张窄窄的宿舍床上,半夜谢浪惊醒,游跃在他怀里发着抖说梦话,谢浪捧住游跃冰凉的脸:“跃跃?”
游跃不停往他怀里钻,在噩梦里反复呢喃:“好痛......痛......”
谢浪掀开被子,看到游跃抱着自己的肚子蜷缩起来,流着冷汗不住喊疼。谢浪掀开他的衣服下摆,看到游跃的腹部上方有一片不明显的血肿。
从今晚进门起他就是失魂落魄的模样,成绩公示几天了,他算了几遍分,仍不相信自己没能过线,他说想去学校找老师问问,他去找了吗?问了谁?
谢浪放下游跃的衣摆,躺下拉好被子,把人抱进怀里。
“不痛,不痛了,跃跃乖......”谢浪抚摸游跃的后背,轻轻拍,“起来,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跃跃不怕。”
“有哥哥在呢。”
[谢浪,你会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吗?我没有爸爸妈妈,从出生起就在福利院了。]
[不会。]
[谢浪,等我们长大以后,你会离开我吗?]
[跃跃,我不会离开你。]
鲜血从谢浪的脖子喷涌而出,时间好像停滞了,如同极度缓慢流动的沙,淹没眼前的夜色和山丘。尖锐的耳鸣铺天盖地炸响游跃的大脑,几秒里他眼前漆黑,意识断线。
白萱用力抽出刀,刀扔在地上。血喷了她满手满身,谢浪倒在地上。她完成人生最后一个心愿,释然地晃晃悠悠退到一边。
“佛祖说,杀业是极致恶业,恶心越重,罪过越大。”白萱跪倒在李梦真的墓碑前,也不靠近,只小心地跪着,不碰墓碑,鲜花和那块小蛋糕。
“小真,你一定早就入了轮回,你天性善良,无罪无过,佛会渡你去好的来生。但是妈妈杀了人,就不和你去了,免得脏了你的轮回。”
[小真!你在做什么?]
李梦真从燃着的火焰中抬起头,一双隐隐的泪目看向焦急跑来的白萱。火焰之中,燃烧的是他的高中联考证明和联考成绩单。
白萱想抢出那些纸,纸页却很快烧得只剩残骸,而后化为飞灰。
[妈妈。]小真的声音中含着一点悲伤。[是你要求他们替换我的成绩的吗?]
小真落寞地站在白萱面前。那双看着她的眼睛明明和从前一样柔和,却让她不敢对视。
[我只是请他们多关照你一些,小真,你这又是怎么了?]
[妈妈,你总是这样。]
小真脸上那忽而万念俱灰的表情,让白萱下意识地停住了话头。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考虑我的想法?]
山坡下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急促凌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李云济焦急的声音响起:“游跃!”
游跃急喘一声,从崩溃的意识黑暗中惊醒。
“......我无法原谅伤害你的人,这是我的罪,妈妈愿意下地狱......”白萱低声温柔与李梦真的墓碑说话。
“谢浪......谢浪......”游跃支撑起身体,他的身下洇着一滩血。他眼前一时昏,一时亮,谢浪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血从那头一直弯弯延延,流到了他的身前。
李云济跪下抱住一身血的游跃,李拙难以置信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谢浪,又看向背对着他们自言自语的白萱。他冲向谢浪,脱下上衣卷成一团,堵在谢浪脖子的血口上。
“来世......算了,来世妈妈肯定也见不到你。”白萱笑了笑,从身后摸出一把枪。
李拙见到此景,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仓促大喊:“叔母!”
李云济霍然抬起头。
“小真,妈妈爱你,对不起。”
白萱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李拙扑过去,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枪声在漓城山顶响起,惊起山中沉睡的飞鸟。几滴血溅在李梦真的墓碑上,缓缓滑落。李拙扑在白萱脚边,子弹打碎了白萱半边脑袋,血肉飞到李拙的身上。
声音从山与树木中消失了。李云济慢慢起身,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从监控里查到白萱的车离开了夏园,李叔也与他坦白了,他一路狂飙追到山顶,看到倒在地上的游跃时,他的心脏几乎骤停。
而后的那一声枪响,却如同贯穿了他的胸口。
游跃挣开了他,踉跄爬到谢浪面前,“谢浪......谢浪你撑住......”
54/78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