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济需要他们两个为游跃做初步诊断,将游跃自昨天醒来后的言行举止都说了。李拙听得皱起眉,但何连复的主攻方向正是精神医学,他认真听完后,一改之前的不在状态,陷入沉思。
“他这是怎么回事?”李云济问,“多重人格吗?”
“这种症状之前出现过吗?”
“从来没有。”
李拙说:“但他这两年一直在按照要求全方位地模仿小真,有没有可能这种长时间的模仿也会促进这种症状的出现?”
李云济沉默不语,何连复说:“等他醒了,我与他交流看看。也有可能这种症状是偶发性的,不会持续。”
李拙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可能让李云济心里不好过,“云济......”
李云济说:“没事,我们想办法解决。”
他不常让自己陷入自责,若是做错了,就想解决办法。然而这次的对象是游跃,李云济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但凡自己再错一步,恐怕他会真的失去游跃。
几人等到九点多,游跃还没起。自从来到李家,他从没睡到这么晚过。阿梅把早餐热了两道,最后还是李云济进卧室把游跃叫起来。
游跃睡得迷迷糊糊,被李云济从床上抱起来,两只胳膊搭在李云济身上:“嗯?哥哥......几点了?怎么这么早把我叫起来......”
游跃昨天傍晚开始睡,到现在睡了十个多小时,竟是还不愿起来。李云济当然不能让他继续睡,见他仍然是李梦真的神态和语气,便叫他自己去洗脸刷牙,来餐厅吃早饭。
游跃洗漱好进餐厅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差别。若是游跃本人,一定会把自己都收拾整齐,安静地过来与他们打招呼,然后坐下吃自己的。但现在的游跃头发还乱着,睡衣没整理好,也不急着吃饭,先惊讶地问李拙和何连复怎么来了,再去逗一会儿李君桐和游照清,然后才晃到餐厅,紧挨着李云济坐下开始吃饭。
何连复试探问:“今天怎么起这么晚?”
游跃说:“我喜欢睡懒觉嘛。”
“你哥说你睡了很久哦。”
“嗯,我老是做梦,头好痛。”
“都梦见什么了?”
游跃却不答了,埋头吃饭,没听见一般。几人对视一眼,作自然状开始闲聊,实则注意力都在游跃身上。等游跃吃完了,何连复从包里翻出本子和笔,叫游跃一声:“小真?”
游跃拿过果汁喝,望他,“嗯?”
何连复和他玩游戏一般,笑着说:“帮我个忙怎么样?”
“你说吧。”
“我最近在做一个青少年行为样本采集项目,你让我采访一下,记点数据?”何连复摇摇手里的笔记本。一旁李拙有些紧张地注意着游跃的神情变化,李云济则始终坐在游跃身边没有离开。
游跃果然被引起了好奇心,“你要采访我什么?”
“我就随便问你几个问题,你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越自然越好。”
游跃想了想,“可以,你问吧。”
“我们找个你觉得舒服的空间吧,你的房间?书房?”
“那就我的房间。”
何连复起身对游跃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先走。李云济这才站起身,“我在外面等。”
游跃一下抓住他的胳膊,整个人抱上来:“哥哥,你要去哪啊?”
李云济愣一下,何连复反应快,马上说:“你哥哪也不去,就在旁边看着你呢,走走,咱们一起进房里去。”
何连复给李云济打眼色,李云济略一点头,进了游跃的房间,找了个地方坐下。游跃却紧随他其后,也搬个椅子过来,坐在他旁边。
何连复没椅子坐,只好坐床上。他摊开本子,“小真,那我开始问了?”
游跃还捉着李云济的手指不放,笑着说:“你问吧。”
“你的名字就叫小真吗?”
“这是什么问题?”游跃笑得不行,“我的名字叫李梦真!要这样回答你吗?”
李云济偏过头,沉默不语。何连复也笑笑,“嗯,小真今年多大了?”
“17岁。”
“今天早餐怎么样,合口味吗?”
“唔,就那样吧,有点咸了。”
“那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我喜欢吃甜的呀。”
李云济忽然开口:“上次你说好吃的那家布朗尼蛋糕店,他们家出新品了,我待会儿去给你买一份?”
游跃停了一下,马上说:“好啊,我也要去,我们一起去吧哥哥。”
李云济点头,不再插话了。何连复继续问下去,问的都是些寻常的爱好、学习这类问题,不到十五分钟,何连复就起身表示结束了。
“小真,我和你哥单独谈谈行吗?”何连复问游跃。
游跃不情愿地站在李云济手臂后面,不松开李云济的手:“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李云济对游跃说:“你去挑身衣服换上,然后我带你出门买蛋糕。”
游跃眼睛一亮,跑去衣帽间了。李拙这才上前来问,“怎么样?”
何连复说:“我都记录下来了,回去马上联系我同事过来给游跃做诊断,我现在不确定他是创伤应激障碍,还是已经进入DID的阶段了。”
李云济沉思片刻,说:“他现在所有的表现和回答,都是基于‘游跃对李梦真的认识和理解’来作出反应的。刚才我说的那家布朗尼蛋糕店是我编的,而且游跃对甜食没有兴趣。也就是说如果超出了游跃对小真的认识范围,他就会应付敷衍过去。”
“暂时不要在他面前提游跃这两个字。”李拙说:“更不能提昨天发生的事......先别刺激游跃,让治疗师来和他聊。”
何连复说:“而且他根本离不开你,你发现了吗?我不确定这是他认为李梦真应该做出的行为,还是他的潜意识里认为你的身边是最安全的。”
李云济说:“还有一点,小真从小和你关系亲近,把你看作哥哥,但是游跃刚才一直在和你保持距离,没有任何亲近的意思。这是不是说明,游跃即使现在把自己当作了小真,但实际上他依然是靠自己的意识在行动,并没有分离出一个其他的人格?”
何连复不是专业的分离性障碍治疗师,李云济这样问他,他也答不上来,只能把情况全都记下,赶紧去找自己同事。不一会儿游跃换好衣服过来,很期待地要和李云济一起出门,李云济只能让李拙先回去,自己带游跃出门,先去找一家布朗尼蛋糕店。他要把游跃安抚住,至少在治疗师来之前让游跃保持平静,不能离开游跃,这也是何连复临走前叮嘱他的。
但他必须回去主持母亲的葬礼,难道把这种状态下的游跃也一起带过去吗?李云济买好布朗尼蛋糕给游跃,游跃坐在车里吃蛋糕,李云济斟酌如何与他开口。
“味道怎么样?”李云济问。
游跃说:“很不错。”
“别吃太多,回去就要吃午饭了。”李云济尝试开口,“我中午外出有事,不在家吃......”
“哥,你有什么事?”游跃放下蛋糕,面露不安的神情,“你和谁出去?不可以带我一起吗?”
“我今晚就会回来的。”
“你为什么总是丢下我一个人出去呢?”游跃喃喃问,“昨天你那么早让我睡觉,我知道你也出门了。今天你也要让我睡觉吗?可我睡了好久,现在已经睡不着了。”
游跃说话开始有些颠三倒四,李云济心中警铃敲响,他马上对游跃说:“没有丢下你,你可以和我一起外出,但是要听我的话,可以做到吗?”
游跃又高兴起来,重新拿叉子吃一口蛋糕,点头:“我一直都听你的话。”
“我要去参加一个葬礼。”李云济一边谨慎地开口,一边观察游跃的表情,“葬礼上都是你不认识的人,你也不认识逝者,所以你最好不要出现在葬礼上。我会让你待在一个房间里,你哪里也不要去,我就在房间外面,只要你给我打电话,我就随时会进来找你,这样可以吗?”
李云济不能让游跃出现在母亲的葬礼上,更不能让他看到母亲的遗照,万一对游跃的精神造成进一步的刺激,后果是他无法接受的。因而他只能编出一个谎言,以此来哄骗不愿与他分开的游跃。
好在游跃勉强理解了他的话,不大情愿道:“你就在门外,随时可以进来陪我是吗?”
“是的。”
“好吧,我答应你。”
李云济这才发动车子,游跃吃完蛋糕,把盒子收起来。他忽而想起什么,说:“哥哥,你去参加你认识的人的葬礼吗?”
李云济顿一下,没想到他还是问了。他正要回答,游跃却又说:“哥哥,别难过,无论这个人生前是快乐还是痛苦,死亡都是宁静的,就像沉入一场永眠。”
李云济看向游跃,游跃没有看他,只出神地望着车前窗外熙熙攘攘的街头人群和车流,白日的人间喧嚣,楼宇密密林立,连天空都没有生存的空间。游跃的灵魂仿佛短暂地离开了他的躯体,他的脸上戏剧性的显著表情消失了,堆积在他外壳上的错乱精神线条被拨开,只是几秒的时间,那个不爱言语的游跃重新回到了这副躯壳里,安静地告诉李云济,别难过,死亡是一场沉眠,所有人终将睡去。
第71章
李云济带游跃来到了母亲的葬礼。他与李拙、李岚和何连复商量好几人轮流照看游跃,何连复约好的治疗师正从国外赶回来,要明天才能与游跃见面。
几人都去忙了,留下李岚和游跃坐着。李岚才从李拙那听说游跃的情况,见游跃神情自然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不出生了病的样子,但那姿态和表情,又确实不像他见过的游跃。
游跃问:“岚哥,这是谁的葬礼?”
李岚先前被叮嘱过,答:“你不认识的人。葬礼晚上结束,云哥就带你回家了。”
游跃点点头,冲他晃晃手机:“打游戏吗?”
面对这样的游跃,李岚神情复杂,叫游跃也不是,叫小真更不是,只不知该如何开口。纵然游跃与小真的外貌是相似的,可一旦与他们两人都接触过、相处过,时间越是长久,李岚的心中就不自觉地生出一种认定:李梦真就应该是李梦真的样子,游跃就应该是游跃的样子。
“行。”李岚拿出手机,陪游跃打游戏。游跃玩得投入,手法却奇烂无比,李岚打个游戏打得一个头两个大,好几次血压都要上来了,一看游跃专心致志的表情,又只能强行冷静。
“啊,怎么又输啦?”
“你说呢?你小子就会乱按技能......”
李岚正憋不住要训游跃两句,忽而门开了。他马上倾身挡住游跃,却见张钦植站在门外。
李岚:“怎么跑这间屋子来了?这儿不是挂祭的,出去找我哥。”
张钦植说:“我找游跃。”
他与游跃许久没联系,这次来说是同父亲参加葬礼,实则更多是想与游跃见见面。至于见了面要聊什么,他没有仔细想过,说起来,连这份想见游跃的心情都来得没有缘故。
游跃从李岚身后探出脑袋,笑眯眯地:“小植!”
张钦植愣一下,皱起眉。李岚忙起身推他出去,低声道:“你别喊他名字,他现在——算了不好说,你先出去。”
“他怎么了?”张钦植一眼就看出游跃不对劲,他站在门口不走,游跃好奇地望着他俩:“你们干嘛呢?小植一起来打游戏不?”
张钦植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游跃,他心下发凉,瞬间想到许多可怕的事情:游跃为什么像李梦真一样在和他说话?他是伪装成这样在保护自己?还是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意外?
张仕杰带着小儿子来参加白萱的葬礼,李云济亲自过去迎,夫妻二人表达了悲伤之情,张仕杰与李云济一同走到门外走廊,绿荫遮天蔽日,灵堂里僧人安静进出,白萱生前信佛,死后李云济便请来寺庙的僧人为她念经超度。
张仕杰说:“这样念三天三夜的佛经,就可以送亡魂去往西方极乐世界吗?”
李云济说:“活着的人求个心安罢了。”
“你也有求助神佛的时候?”
“活到一定岁数,就会发现自己处处力不能及,办不到的事,就只能求求神,拜拜佛了。”
张仕杰笑了笑:“李老板自从离了婚,境界倒是远超我等俗人了,究竟是什么让你想开了呢?”
“司长先生就不要取笑我了吧。”
“哪敢取笑我的老朋友?我这次来还想顺带再恭喜你,”张仕杰若随口道:“听说你有了个孩子,这么大的喜事,也没听你说起。”
李云济半点没停顿,自然地接下这句恭喜:“多谢,到时小儿百日宴,也请老朋友过来赏光。”
张仕杰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看着李云济。李云济没有公开游照清的身份,只有家族内部人员知情,但张仕杰身居高位,又与李家合作关系密切,想知道这事不难。李云济被戳穿了也不在意,他知道会有这一天。
“云济,你这事可做得不地道。”张仕杰低声道:“我们与老人家约好的事情,你却倒打一耙?”
李云济答得云淡风轻:“司长先生也知道他是假的,如今他不再顶着我弟弟的身份,没有了这层身份,自然就失去了联姻的价值。”
“老太太临走前可是把他认作了自家孩子,没了你小弟的身份,就算是他自己,如今也是李家的人了。”
李云济:“我们之间的合作难道只靠一纸婚约才能维系?”
“哎,云济你不知道,现在竞选激烈,即使我竞选成功,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我收拾,难呐。”张仕杰叹口气:“漓城半壁江山都在你们李家手上,没有你的全力帮助,可见我未来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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