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看着上面写的“结婚协议”四个大字,愕然道:“什么意思?”
“我们不是来相亲的吗?我事先了解了一下,整体还是比较匹配的。你这边要是没有什么问题,我们下个月就可以结婚。”梅鹤峦一边回话,一边继续埋头苦读。
“我想……这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我家催我结婚,你家好像也是,我长相可以,学历过关,职业稳定,性格正常,家世不差,你还有哪里不满意吗?”梅鹤峦再次抬起头来,一副疑惑的神情。
“没什么不满意的。”景昭扶了扶额头,“但是感情,不是需要慢慢培养的吗?”
说实话,景昭并非不愿和梅鹤峦结婚,对方清冷如月的长相实在合他的胃口。有那么一瞬间,看着梅鹤峦的脸,他甚至想一尝芳泽,顺势稀里糊涂地答应对方的结婚申请。然而,在理智的劝说下,他终究是咬紧牙关,强硬拒绝。
“据说你被逼着结婚,所以我这边先入为主了,不好意思啊。既然你这边不方便,我就继续找人了。”
“不是……梅医生为何这么着急结婚呢?”
“老爷子年纪大了,气不得,非要我年内完婚。”梅鹤峦苦笑道,眉间隐隐聚拢,是散不开的愁绪。他顿了顿,再次提议道,“我看你刚才对我外貌挺满意的,真的不准备和我结婚吗?”
“不好意思,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景昭摇摇头,试图冲掉脑海里的感性想法
“行吧,下次再见,我去看病了。”说完,梅鹤峦合上笔记本,插好钢笔,放入挎包,披上呢子大衣,往门口走去。他并未回头,但是摆了摆左手:“你长得还挺好的,逼婚的时候优先考虑我啊。”
景昭来到止观舍的地下停车场,在昏暗的灯光下,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徐徐走过去,发现梅鹤峦正俯着身子,半蹲在一辆自己认不出车标的轿车面前,打量着轮胎。
景昭一时有些惊讶,纵然他不怎么了解不同汽车的情况,但是玩车也有一段时间了,看两眼车身和轮胎也能看出来大概情况。显而易见,这辆车算是所谓的基础款,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低端车。虽说梅母梅父是搞科研出家,但也不至于这么两袖清风,空空如也吧。他藏起心中的疑惑,走过去拍了拍梅鹤峦的肩膀。
“怎么了?”收起心中的疑惑,景昭问了一下梅鹤峦的情况。下一秒,摁了一下感应器,自己的车门顺势打开。
“轮胎坏了。”梅鹤峦的视线不自觉地转移过去,车门翩然展翅,像是优雅灵动的羽翼,倏尔又将夜色抖落,微微合拢。停车场的灯光总是一如既往地朦胧暗淡,却衬得碳钎维车身线条更为轻盈利落、匀称简洁、流畅简雅,梅鹤峦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艳羡。
“喜欢吗?我送你?”景昭顿了顿,实在难以掩饰心中的好奇,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不买点好点的车?”
“姑姑从小教导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受她影响,我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梅鹤峦微微低垂眼眸,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半张脸都被藏在阴影里。下一刻,他抬起头, 眨眨眼睛,调侃的语句里似乎带着几分认真。“送车的时候能不能顺带送个车主的身份证?”
“暂时不打算领证。车主的身份证无法派送,但是车主的朋友可以被派送。上车吧,我送你。”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景昭的语调微微上扬,声音也随之延长,视线与梅鹤峦对齐的那刻,他的眼眸含着笑意,嘴角有了弧度。他弓身伸手,作出礼貌的邀请姿势,示意对方就座。
梅鹤峦也不客气:“我来开吧。”言毕,直接钻在驾驶座,转起了方向盘。自从摸上它,他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左转一圈,右转一圈,玩得不亦乐乎。景昭撑着下巴,微笑着看着兴致勃勃的梅鹤峦,感叹这人奇妙的反差感,时而表现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上世纪古董;时而天真得仿佛是对生活充满好奇心的七八岁的孩童。
一刻后,梅鹤峦转过头,一双向来清冽的眼睛不太明显地弯起弧度,与挑起的嘴角一道交相辉映,勾人心魄。接下来说了一句“走咯”,他就系好安全带,打开车载音响,启动车辆,转动方向盘,冲出停车场,直奔城中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个位置的原因,以往坐在驾驶座的位置,景昭的眼睛里只有笔直宽敞的高速路;坐在后驾驶时,他一般闭眼假寐;如今坐在副驾驶,反而会细心留意周围的风景。
深秋,树叶早已凋零,孤零零的枯树沉寂地立于马路周围。四周的建筑越来越矮,空气质量也越来越差。拐了几个弯后,景昭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京城。
柏油马路渐渐消失,地面上都是一块块的方形石砖,左右两侧偶尔有不知名的植物缠在藤上摇着叶子。道路越来越窄,车无法再开进去。梅鹤峦寻了个地方停下车。
梅鹤峦关掉手机导航,领着景昭往胡同深处走去。走两步,就能看见几辆套着披风的电动车,每家每户斑驳的墙壁上都悬挂着空调外机,偶尔有几颗开得茂盛的白蜡,一树树明亮的金黄浸入眼帘。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排污系统的问题,走着走着,一股难言的臭味窜入景昭的喉鼻,他捂着鼻子,闷闷地问:“这是要去哪儿?”
“去看一位阿婆。”梅鹤峦从挎包里取出两个独立包装的口罩,递给景昭。微凉的手指触碰的瞬间,两人猛地一征。也许是景昭穿了毛衣的原因,酥酥麻麻的静电沿着指腹窜到手腕,呆愣片刻,景昭蜷缩手指,戴上口罩。
“怎么认识她的?”过滤掉气味之后,景昭的心情再次回归正常水平,跟梅鹤峦攀谈起来。
“她之前在姑姑的道观求过签。”缘分往往不期而至,正如梅鹤峦和黄婆婆,道观一遇,忘年之交。生命可能就是如此奇妙,下一秒,梅鹤峦又迎来了他的非人哉。
不过一时玩心起,随便踢了个石子,恰好砸到一只冲出门的大黑狗。大黑狗被击中后,稳如泰山,仅仅是用鼻尖碰了碰石子,然而下一秒抬起头,目露凶光,亮起獠牙。
两人见状,对视一眼,扯着对方就是往后面疯跑。大黑狗反应过来,拿出拼命三狗的姿态来,在后面汪汪直叫,穷追不舍,誓不咬到誓不休。
两人深知孙子兵法的精华所在——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二人从小只见过乖巧可爱,偶尔闹闹脾气撒撒娇的宠物狗,哪里见过这般阵仗,自是不敢逞一时英雄,反误了卿卿性命。左转右转,绕过一个个分岔路口,终于与大黑狗一拍两散。
喘了口气,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始绕了个远路。方才的尴尬还没那么快消失,梅鹤峦咳咳嗓子,继续补充道:“去姑姑道观的时候,刚好在黄婆婆后面排着,听见她许愿姐姐的中风可以痊愈。”
“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哆啦A梦?”景昭双手合十,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打趣对方:“我们救苦救难的神仙降于人世救死扶伤……”
梅鹤峦偏着头看了他一眼,眉眼带笑,摇了摇头。刚才奔跑的时候,不知是哪颗树上的叶子飘落,飞到了景昭头上,现如今依旧稳固扎根,不曾掉落。梅鹤峦不经意地摸了摸梅鹤峦的头发,而后帮忙摘掉了那颗叶子。
路上,梅鹤峦为景昭介绍了冯婆婆的情况。
冯婆婆已届耳顺之年,丈夫早年去世,一直只和大姑姐卫婆婆一起生活。卫婆婆比她大三岁,偶然一天跌倒后就中风了,虽说语言系统没啥问题,但是下肢无力,平日靠轮椅行步。
卫婆婆自尊心强,中风后行动不便,常心生惭愧,上次趁冯婆婆不在家,偷偷自尽,还好被邻居妹子及时发现。冯婆婆无可奈何,遂去观里求签,与梅鹤峦意外相识。
第22章 22 抑情忍欲
一番望闻问切后,梅鹤峦从挎包里掏出一卷螺青色针灸包,放在床边的木桌上。一排排长短不一的银针摊开来,染上黄昏的颜色,闪着细碎的光。
他修长的手指捻起九枚细若牛芒的银针,极轻极快地刺入卫婆婆内关、委中、三阴交、尺泽、极泉、水沟中经络的六处主穴,剩下的则插入随症配穴。
冯婆婆跟景昭坐在一块,指着梅鹤峦的手叹道:“小梅都不需要盯一会儿,琢磨下穴位。这手跟长了眼睛一样,嗖嗖地,你看多快啊!”
景昭跟着点点头,这才没一会儿功夫。卫婆婆的中经络与中脏腑等穴位几近处处是针,搞得他都有些晕针了。他挪开眼睛,视线却落在针灸包上。他走过去,仔细观察摩挲:“缝的是鹤啊。”
“之前我问过小梅。”冯婆婆拍了下手,笑着说道,“他说是奶奶给缝的,我说这么别致呢!那鹤绣得可真灵动。”
景昭继续点着头,顺承着。点着点着,突然意识到“小梅”音同“小美”,哪怕他这么喊梅鹤峦,梅鹤峦应该也发现不了。
“小美。”很多时候,心里一直想着的东西会出乎意料地从嘴里蹦出来。景昭一没留神,嘴巴就张开了。
“嗯?”梅鹤峦扎完针,解除了自带的全自动外音屏蔽系统,刚好听到景昭叫他。
可能是冯婆婆老这么叫的原因,他都形成条件反射了,浓黑的眉毛微微聚拢,深灰色的瞳孔直直地看向景昭,蕴含着几分疑惑。
屋子不大,梅鹤峦身体一倾斜,就缩窄了两人的距离。
景昭原本被梅鹤峦的应声逗乐,低笑了半分钟,然而一抬起头,就是俊美出众的脸蛋,再度愣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家四兄弟明明都是端正俊朗,自己从小到大也见过不少俊男靓女,然而往往抵抗不了梅鹤峦一次又一次的神颜暴击。
“步云,你看,小景被迷得一愣一愣的。”冯婆婆捂着嘴巴偷笑,还不忘向卫婆婆招呼着。
卫婆婆看着乐呵呵地冯婆婆,嘴角抿了抿,原本不苟言笑的脸瞬时柔和了起来。
“谁让我们小美……”景昭瞥了一眼梅鹤峦的神情,观察道对方没什么意见,于是把话说完整,“倾城绝色,引得众人皆折腰。”
冯婆婆含笑着摩挲着卫婆婆的手,笑着补充道:“小梅不仅人长得好看,这心也是美的。自从小梅给我们家步云治疗以后,步云这腿都开始有感觉了。”只是说到“腿”字,冯婆婆的眼角便流出泪花,声音也有些许轻微的哽咽,她握紧卫婆婆的手“要不是小梅……”
“冯婆婆您这是……好端端怎么掉眼泪了呢!”景昭本想搀扶一下,然而床上的卫婆婆一伸手,冯婆婆就低了低头,把脸凑过去,任由卫婆婆帮忙抹眼泪。
两人相伴几十年了,卫婆婆虽然不善言辞,沉默寡言,但是懂得如何安抚冯婆婆。只不过是轻声轻语说了几句悄悄话,冯婆婆便转过头,看着咬着手指甲的梅鹤峦,重新笑了起来:“年纪大了,动不动就爱掉眼泪。你看我这弄的,小梅都手足无措了。”
十字路口,红灯坚毅森严地维持着秩序。由单车、电动车、轿车、货车汇杂而成的湍急河流缓缓地降低流速,最终在静谧的夜色里凝滞下来。
梅鹤峦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修长的手漫不经心地敲击着,一下一下,像是远处传来的钟声,让景昭一阵恍惚。
景昭的视线从对方的双手慢慢往上扫视,最终观察梅鹤峦失去焦点的眼神,询问道:“红灯的时候,你一般会想些什么?”
“你难道还有不同地点回忆不同事情的习惯?”梅鹤峦勾起唇角,调侃道。
“有时候会有啊。那句话怎么说,忘了。”景昭敲敲脑袋,试图回忆道,“大概意思是同一种气味会让人回忆起过去闻到这股气味的回忆。同一时空不也差不多吗?停车的时候我经常会回忆起之前在车里发生过的事情。”
“比如呢?”梅鹤峦的眼睛好像睁大了起来。
“当然是和我兄弟们的故事啊,就是一些聊天啊什么的。”景昭眼睛眨了眨,把景珉的事情咽到肚子里,轻轻用手推了推转过身的梅鹤峦,“绿灯了,开车吧。”
“有时候真的很想有个兄弟姐妹,真好啊……”梅鹤峦察觉到景昭在隐藏什么,默契不再提,于是把话题扯到表层。作为独生子女,这确实是他的心愿。
“别羡慕,我们都没见过爸妈。而且兄弟……”景昭虚虚握起拳头,假咳了几声。他必须刹住车,不能把家里的混乱情事公之于众。
“说说你吧,爸妈在身边是什么感受?”景昭随便找了个话题,和梅鹤峦聊起来。
“其实……我爸妈也不怎么在我身边。在我小时候,他们去支援大西北了,帮助那块的人民培育粮食种子什么的,我也只是被姑姑和爷爷带大的。”
“咳咳咳……”没想到这个话题竟然踩雷了,景昭吸取教训,再接再厉,“你姑姑和爷爷都是怎样的人呢?我有点模糊的印象,你姑姑好像信奉道教?爷爷是中医?”
梅鹤峦点了点头,他倒也没什么强烈的边界感,也许可能是景昭被他列入了可以交换家庭信息的不存在名单,所以他老老实实地完整陈述:“我爷爷是个老古董,有点重男轻女,固守传统性别观念,以‘相夫教子’的原则培育我姑姑,死活不把祖传中医传给我姑。我姑姑乖巧二十多年,最终也不稀罕了,直接当道士了,现在成了道观的观主。我爷爷对我呢,奉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理念,让我吃苦耐劳,磨砺意志,大多数还是比较严格的。但是因为我是个男,的他把传男不传女的中医知识悉数传授给我。”又一个红绿灯,他刹车后,习惯性地拿起杯子,润了润嗓子:“刚才说到我姑姑当了观主。她呢,现在的性格就是羁骜不驯,或者是风流潇洒?虽说当了道士,教导我‘五色使人目盲’之类的,但是自己却有十来个情人。”
“虽说你姑姑好像有点言行不一,可我总觉得你姑姑的教育对你影响好像还蛮大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导航提示到达终点,梅鹤峦倒车入库,停车熄火,下了车:“你说得对。她对我的影响是全方位的。举个例子,也许是爷爷重男轻女的事情让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吧,或者说是怨恨。她从小就把我往同性恋角度引导,让我对异性一丁点兴趣也没有。”
景昭瞪大眼睛,觉得离谱:“刻意引导小孩子的性取向,太恶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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