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抬手,这才用两指去摸羽居士的颈脉搏。
“死了。”
这个结论一出,两人都松了口气,但随即,更加棘手的问题随着而来:羽居士作为苍羽派的首领,死亡对苍羽派来说是大事,苍羽派的成员们会有怎样的动静还很难说。
第136章 45.2
“沉紫府以为当如何?”紫苑问。
沉骛答:“最快的办法就是杀出去,他们会臣服于派中的最强者的。”
紫苑又问:“沉紫府还提得动剑么?”
沉骛道:“可以再撑一撑。”
能被冠以紫色名号的,实力都不俗,他们靠着一场又一场的恶战巩固着自己的地位,但胜利的方式不尽相同——他们各有所长,有的擅蛊、有的擅毒、有点擅机巧……
巧的是,沉骛和紫苑能走到这里,都是扎扎实实打出来的,说两人是苍羽派的最强者也不为过。
紫苑道:“我已通知了朱殷,他即刻就会赶来。”
朱殷是紫苑的伴侣,这个名字属于红色的范畴,仅次紫色。
朱殷以用蛊而闻名,但开口就是仁义道德,因此在苍羽派中始终名不见经传。
沉骛此时正蹲在羽居士的尸体旁,他拿开了对方脸上的面具,不由大吃一惊——
这是一张秀气得有些女性化的脸,虽然已经死去,但仍旧美丽得让人生不出半丝不敬之心。
更让沉骛惊讶的是,对方的脸色呈现出不正常的白——这与对方是个死人没有任何关系,毕竟这样的死法并不同于病死,不会让脸色显得灰败。
紫苑见沉骛没有搭话,也蹲下身来,羽居士与沉骛打斗中发冠已经掉落,隐约能看到发冠下银白色的头发,她一把拿走发冠,如瀑的白发四散开来,被地牢昏暗的烛光镀上了一层暖黄色,看起来有如夜幕中的银河,熠熠生辉。
“他到底多大年纪?”沉骛调侃道,“看着倒是年轻,总不会是人血真能让青春永驻罢?”
就在这时,朱殷走了进来,他接过沉骛的话道:“沉紫府倒是会说笑,听着也像是羽居士能做出来的事儿,可惜据我所知,这是一种怪病。”
见沉骛和紫苑讶然,他继续介绍道:“传闻这是娘胎带出来的病,得此病者须发皆白,且无法见光。”
苍羽派的所有主要建筑没有门窗的原因仿佛在这一刻被揭开,原来并非羽居士有什么怪癖,而是因为身体原因无法见光。
但这些对三人来说并不重要,这几句也不过是随意闲谈,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沉骛问:“如今羽居士已死,你们今后作何打算?”
回答沉骛的是两人的沉默。
沉骛道:“我不喜欢这种为了活下去而杀人的感觉,也无意接手苍羽派,所以注定是要离开的。”
紫苑道:“沉紫府若坐到羽居士的位置上,想必是不用为了活下去而杀人吧。”
紫苑的话语隐有挽留之意,沉骛又道:“我不想做那个位置、也坐不了这个位置。”
他前半生为了活着殚精竭虑,如今羽居士已死,他想要开启新生活,而不是成为下一个只有代号没有姓名的“羽居士”。
紫苑也没再多留,只道:“待羽居士之事了结,沉紫府也正好休养些时日,届时再离开苍羽派罢?”
此事就这样敲定。
--------------------
前一更做了部分修改。
四十五章我已经写完了,四十六章我也写了一半了,想问问大家,有人想看羽居士的番外吗?想看的话下礼拜更一下,没有想看的下周就更46了。
第137章 45.3
他们本想打出去,但快到地牢门口时紫苑却忽然改了主意——地牢寻常人是进不来的,仅有几个出口有人把守,近几年也未曾发生过越狱事件,因此羽居士也没有增派兵力,所以对其他人来说,这里是一个监管空地。
紫苑道:“我们既然都无心战斗,不如沉紫府或朱殷易容作羽居士——他常年带着面具,只需身形相似、装扮一致,就会被认作是他。”
像他们这样的杀手,模拟行为和声音是基本功,况且这个办法可以将沉骛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去,可谓一举两得。
沉骛眼睛一亮,但旋即又像想到什么一般摇了摇头:“羽居士的尸首如何处置?”
“我倒有个主意。”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朱殷开口道,“现在先委屈沉紫府扮作羽居士,待我们出去后回到羽居士卧房中,我扮作羽居士,你扮作我。”
见沉骛不得其解,朱殷继续解释道:“羽居士的位置我愿意坐。待回到羽居士卧房后,我便成为他,一直成为他。”
沉骛小时候接受的是夏问池类似于教孩子似的教法,显然无法理解朱殷这样从小在黑暗中成长的人所思所想,便问道:“成为别人的影子,你甘心吗?”
“像我们这样的人,穷其一生都只能拥有一个代号。既然如此,叫‘羽居士’和叫‘朱殷’又有多大区别呢?”朱殷伸出手去抓住紫苑的手,“况且,能得所爱一人,我已经很满足了。往后‘朱殷’只属于一人,也甚好。”
紫苑回握朱殷的手,催促道:“沉紫府,早些下决断罢。”
“好。”沉骛终于下了决定,“那就按照你们说的办。”
羽居士颈侧的袍子被血染成了红色,后背也有些血渍渗出,整件衣服看起来惨不忍睹,显然是不能这样直接走出去的。
朱殷自告奋勇道:“我去拿件披风来。”
朱殷离开后,紫苑和沉骛仔细地完善了一下计划——
紫苑道:“羽居士的尸首放在此处恐会生变,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只不过要委屈沉紫府了。”
沉骛道:“紫苑但说无妨。”
紫苑道:“将这具尸首易容做沉紫府的模样,我每日都会来装作施刑,待到明日或者后日,便对外宣称沉紫府因灌汤蛊发作或是无法忍受酷刑身亡。只放一两日,尸身不会产生尸臭。”
沉骛被羽居士种了灌汤蛊苍羽派内人尽皆知,不仅如此,他们甚至知道沉骛蛊虫发作的日期就在这一两日,而在苍羽派,死在派中的人,除非是为了守卫苍羽派而死去的,否则尸体一律用草席一卷,丢到后山悬崖,是真正的死不见尸。
紫苑的这个提议确实能完美解决掉羽居士尸体的问题,但这样就面临着两个问题——沉骛要么替代朱殷,要么变成无名之人浪迹天涯。
“我正好也被朝廷追杀,‘死去’可以摆脱许多麻烦。”沉骛思量片刻,道:“我不想成为朱殷。是将朱殷消名,还是让朱殷扮的‘羽居士’‘让位’给自己,这便看你和朱殷的定夺了。”
苍羽派的大堂上有一面巨大的、挂着苍羽派所有杀手名字的墙,在苍羽派,杀手死亡,名牌就会被摘去,与此同时他们在名册中的名字也会被划去,这个行为被称作消名。
朱殷很快将羽居士的衣服拿来,三人很顺利地回到了羽居士的卧房中,商量再三,紫苑和朱殷还是不放心沉骛就这样带着一身伤离开苍羽派,便劝沉骛待地牢中“沉骛”的尸体被处理后、凡事万无一失后再离去,正好养养伤。
朱殷得知沉骛不愿意成为他倒也不意外,他也不愿意再折腾了,只笑着对等他答复的两人道:“朱殷、朱殷,这个名字本就带着血腥,也难怪我的前半生要在杀戮中度过。既然如此,就让‘朱殷’带着血腥死去吧,这不是个好名字,就不用它了。”
一切顺利,沉骛离开那日朱殷和紫苑都来相送,朱殷解下腰牌交给沉骛,道:“只要我和紫苑有一个活着,沉紫府就永远可以把苍羽派当作是家。这块腰牌赠与沉紫府,我已吩咐下去,见到腰牌如见我本人。”
沉骛在苍羽派已经被消了名,往后这个名字不会再被世人所知,他收下腰牌道谢,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位就送到这里罢。”
二人听劝地止了脚步,沉骛策马走了很远才再次回望那个黑沉沉的苍羽派,他终于和那个承载他几乎所有噩梦的地方拜别了,往后天地宽广任他驰骋。
第138章 噩梦非梦
再说回时宴。
时宴在天山的住处休整完毕后,便准备回皇宫复命,可惜还没走出天山就遭到了暗杀。
这次的暗杀比往常更来得更急、更猛,回京不过一个来月的路程就遭遇了三四波刺杀,次次下手快、狠、绝,带着誓要带走他性命的劲儿。
他习惯了沉骛站在他身后的日子,再一次独立迎敌竟有些恍惚,他险些忘了,曾经的千百年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
时宴多留了个心眼,他临进京前去到了苍羽派的暗点,询问刺杀他的是何人。
当得知那些刺杀他的人来自皇宫后,他并不感到任何意外,只是对他曾经的“老朋友”会信守承诺感到惊异——沐剑似乎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差。
支付完打听消息酬劳的时宴本该离去,但他心中挂念着沉骛,忍不住问道:“可否再向你们打听一个本派的人?”
五六寸见方的洞口黑沉沉一片,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何情形。时宴听到里面的人说:“只要支付得起酬劳,苍羽派没有什么不可以。”
两人谈好酬劳,时宴才问:“敢问派中沉骛如何?”
洞口中传来“哗啦啦”的翻书声,时宴听到对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答:“沉骛已消名。”
时宴一个趔趄,险些没能站稳,他知道消名是什么意思——
早在先前他将沉骛带回白民之国的时候沉骛就曾满不在乎地笑着同他说:“大巫,若有一日你寻不到骛了,就去苍羽派问问——只要死去,就会被消名,无论在天涯海角都会如此。”
那时的时宴觉得有些惊奇,他问:“既然在天涯海角,如何会知道已经身死?”
沉骛答:“羽居士在所有人体内都种了共生蛊的子蛊,母蛊则被养在苍羽派。共生蛊有子母两只,子死母绝不独活——而被种下蛊虫的人一旦身死,体内的子蛊也会一并死去。”
时宴问:“若母蛊寿数尽了,那岂不是会被误认作死亡,从而惨遭消名?”
沉骛答:“母蛊因子蛊的死亡而死去,和自然死亡的形态是不一样的——子蛊死亡,母蛊会爆体而亡,只留下一堆齑粉;而不因子蛊死亡而死亡,则会留下完整的虫尸。”
那时的沉骛望着永夜的天幕,声音带着些温柔缱绻的笑意:“我要是大巫的族人就好了,有朝一日死去,还能成为星辰再让大巫瞧见。”
“真可惜啊。以后死去也只能化作看不见的风、无法触摸的雾、不可拥抱的雨陪着大巫了。”
那时时宴还劝解道:“沉骛,不要想那么远的未来,我们有很好的现在。”
回忆如潮,汹涌而至,时宴觉得喉间一甜,硬生生咽下了险些呕出的血——从天山回来后,时宴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做很多事都已经力不从心了,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这些年不计方法和手段地研制药方,让本就残破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
他强忍住眩晕,尽力忽视眼前缭绕不止的黑雾,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请问,沉骛因何被消名?”
第139章 46.2
洞口内的声音答:“这需要另外的酬劳。”
时宴又掏出一块金锭,放在洞口处台子上。
一双手伸了出来,取走了那块金锭,那人大抵在掂量这块金锭的分量,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沉骛任务失败回到派中,禁不住刑罚和灌汤蛊的发作,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离世了。”
任务失败就要受罚,这是苍羽派的传统,时宴是知道的。
时宴眼前的黑雾更明显了,他的手死死抓住那块台子,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足以看出这只手的主人用上了十成的力气。他心中隐有猜测,沉骛的遇难或许与自己有关。
室内的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苍羽派的人也没有催促时宴离开,这让时宴疲惫的身体和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都得到了一丝喘息。
时宴张了张嘴,在开口的一瞬间犹豫了,将到了嘴边的问题咽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询问那个可能让自己痛不欲生的真相。
他渐渐松开扶着台子的手,缓缓转身,弓着背、拖着步子向外走去。
不过走了两步,他忽然改变了主意,猛地转过身,一步跨到台子前,抓住台子的的手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问道:“失败的任务,是什么!”
他太了解自己了,就算不去了解真相就这样走出去,就算他心中认定沉骛的死与他无关,他也无法放下心中的包袱;与其如此,还不如撩开那层近在咫尺的薄纱。
洞口内的人这会没再向时宴索取酬劳了,他答:“得到长生丹或长生丹方。”
时宴没有想到,他抓到的不是浮在水面、可以拯救溺水者的稻草,而是压垮骆驼的那一根,他心口一痛,呕出一口血来,昏死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时场景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隐约能从窗户透进来的光已经消失了,看来夜幕已经降临了。
他在心中自嘲,苍羽派真是个安全之地,他要是换个地方昏了这么久,早就被楚宁邦的人杀了。
他按住心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懊悔席卷了他,他上一次怎么不拉住沉骛,就算他武艺不如沉骛,也要强留下对方,那样沉骛就不会死。
世间最悔恨之事往往不是失去,而是本可以。
那个洞口静悄悄的,仿佛那里没有出现过人,关于沉骛的消息也只是时宴太过思念对方所带来的幻觉。
时宴扶着墙壁勉强站起身,他轻声问:“有人吗?”
熟悉的声音从洞口另一端传来,那人仿佛不知道时宴方才晕倒了一般,仍旧亲切地问时宴有什么事。
时宴没有回答,他出神地望着自己的空空如也的手掌,他不明白,明明造物者赐予了他双手,为什么不赐予他抓住东西的力量。
33/53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