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幅色彩浅淡而昏沉的画,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雾。视角是从灰棕色的高台上向下看,台下一片人头,直直朝向台上,脸上没有五官,一片空白。
除了那个人。
女孩看向台上,满面泪痕。她双手合十,嘴唇微张,似乎在说些什么。
“我眼前闪过这个画面的时候,它也是灰蒙蒙的。”林溪桥说,“所以我干脆原模原样地画下来了,也没有调色。”
安鱼信看着林溪桥的脸,半边脸隐匿在暗色中,似乎看起来也有点难过。
她张张嘴,本能地想安慰几句什么,话至嘴边才想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可安慰的,于是原本的“没关系”拐了道弯,从嘴边流出来。
“你先去吹头吧。”安鱼信说,“晚上湿气重,头发还是早点吹干比较好。”
林溪桥朝她面上盯了半晌,忽地笑了,说:“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安鱼信笑而不语,推着她去拿吹风机,又问要不要帮她吹头。林溪桥垂眸想了会儿,眉眼弯弯。
“好啊。”她说,“劳驾。”
上次帮人吹头是在初中,给洗好澡的小妹妹吹干那一头软软的细发。小孩子的头发并不多,用最小的风轻轻吹,不一会儿就干了。
安鱼信捞着林溪桥的头发,将它从上往下顺着吹,边吹边想,林溪桥现在乖乖坐着的样子也挺像她妹妹的。
林溪桥头发长,但不厚,看得出当老师挺让人头秃的。安鱼信正拎起一半头发呼啦啦吹,忽听林溪桥似乎说了声什么。
吹风机的声音有些大,她没听清,于是推着按键关了吹风机,问:“你说什么?”
“我吹的差不多了。”林溪桥说,“你头发也没干,该你吹了。”
“我帮你吹。”林溪桥补了句。
安鱼信的浴巾头巾都用的林溪桥的,睡衣也是林溪桥的。俩人身量差不多,是故她穿起来刚刚好。她摘下头巾,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长发,伸着脖子把脑袋凑到林溪桥面前,笑道:“你吹。”
林溪桥轻轻提醒了句“包头发也要注意手法,不然吹完头发打结”,帮她顺了顺那头湿漉漉的杂毛。
林溪桥的手法很好,安鱼信只觉得头上触感轻柔,热气烘得人想睡觉。她醒了醒神,问:“你之前有给别人吹过头发吗?”
背后的人不回答,她于是转过头去,见林溪桥眯着眼,正在思考。
女人侧头想了半天,对上她递过来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安鱼信正有些吃味,便听女人继续说:
“给李付家里养的猫吹过。”
安鱼信:……
安鱼信木着脸:“注意审题林同学,问的是人,不是猫。”
“李付家里的猫真的挺像人的。”林溪桥笑着说,“下回你去看看。”
安鱼信实在困,说话时都轻轻晃脑袋。林溪桥听她含含糊糊说着“下回去李付家里和那只猫一起跳舞”,好笑地轻轻把她头扳了过来,对上她微眯的双眼,问:
“你是不是困了?”
第76章 回校
安鱼信慢半拍地点头, 把脑袋靠到林溪桥伸出来的手上。林溪桥轻轻颠了颠,笑了。
“还挺沉。”她说,“但是现在睡不了, 头发还有些湿气呢。咱们聊聊天,半小时后再睡, 好不好?”
安鱼信正坐在椅子上朝四面八方晃, 听罢不干了,半眯着眼, 直直向前扑去。林溪桥扶住她的身子,又是一声轻笑:“就困成这样?”
安鱼信不说话, 眸子抻开了一条缝, 乜斜着望向女人。
“行吧。”林溪桥有些无奈,叹了口气, 说, “那我帮你再吹会儿。”
安鱼信满意了, 撑着椅子重新坐直身子。
呼啦啦的风声重新在耳畔响起,头发被轻柔地顺着, 安鱼信只觉得背后的人温柔的不像样, 自己被暖烘烘的香气浸润得愈发困倦。她神思已经有些恍惚, 忽地就飘到了小学时妈妈给她吹头的时候。
但那时候的妈妈没有那么温柔。
林溪桥吹着吹着似乎又说了句什么, 安鱼信没听清, 慢吞吞回过头, 问了一嘴。
“我说吹得很干了。”林溪桥关掉了吹风机,对上安鱼信没完全睁开的眼,笑道, “可以睡觉了。”
安鱼信已然困得找不着北, 攥着林溪桥的胳膊立起身, 在身后人的注视下摇摇晃晃往卧室走,走到床边直接扑了上去,呈大字趴到了被子上,然后扒着被子不动了。
林溪桥看得直乐,把她往床中间推了推,扯出被子往她身上盖,把人裹了个严实后关了灯,又覆下身,轻轻在她耳畔说了句“晚安”,提着步子就要离开——
衣角忽地被小朋友扯住了。
床上的女孩从被窝里探出脑袋,迷迷糊糊地问:“你要去哪儿?”
“我去稍微收拾下。”林溪桥揉揉她的头,“你先睡,我马上就来。”
安鱼信“哦”了声,收回了胳膊。
气息平稳悠长,她彻底昏睡了过去。
林溪桥在黑暗中静静描摹着女孩熟睡的轮廓,半晌后收回目光,轻手轻脚往隔壁移去。
很奇怪,她的眼前忽地闪过了一幅画面,却没有任何内容。
只是一片猩红。
她攥着画笔,在颜料盘上调了半天颜色,终于调成了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的样子——
浓郁到惊人的血色。
——
安鱼信睡得早,醒的也早,天刚蒙蒙亮就坐起来发懵。
林溪桥闹钟也恰好响了起来,被她凭着肌肉记忆按掉了。她伸了个懒腰想再赖会儿床,却朦朦胧胧瞥到了一个坐着的轮廓,倒吓了一跳:“你怎么起这么早?”
“睡得早。”安鱼信瞅着林溪桥笑,把她拉起来,“你该去学校了,别赖床。”
林溪桥朝里滚了半圈,环住她的腰:“不想起。你替我去上班。”
“哟。”安鱼信笑着拍拍她的胳膊,“这么大人了还赖床。”
难得欣赏到林溪桥孩子气的一面,安鱼信也不急着起了,看着眼前人安然合着的双眼,忽地想感受一下它的温度。
她于是俯下身,亲了亲那块薄肉。
感受不出什么温度,大约和自己嘴唇的温度差不多。她想。
她缓缓立起身子,看着那对睫毛微微颤动,桃花眼睁开,眸中暗光流窜。
十月的清晨微凉,淡薄的曦光透过窗帘的缝,给屋里的一切笼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影子。林溪桥睁着眼瞅了轮廓朦胧的安鱼信半晌,忽地伸手捞住了她的脖子。
安鱼信的身子被带着往前倾,接着唇瓣贴上了一片温软。闭上眼,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唯一闪过的想法是——
糟糕。
自己又没来得及看接吻教程。
——
她坐上了那久违的小轿车,跟着林溪桥一块儿去学校。
小轿车内饰并没什么大的变化,就是曾经车子前边系着一根平安结,不知什么时候被拿掉了。
“丢了。”安鱼信问及后,林溪桥这么说,“可能不知什么时候替我抵挡住了一次灾祸。”
安鱼信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串红色绳结,挂上了车内后视镜。
“我自己编的。”安鱼信说,“哪次闲着无聊,上网上搜了教程,自己编了个。说是保平安的。”
此时恰是红灯,林溪桥瞥了眼,笑道:“手还挺巧。”
“那可不。”安鱼信也笑了,“从小到大做手工就厉害。”
她俩来得早,办公室里还没来人。林溪桥攥着钥匙开锁,安鱼信就倚在一旁的墙上,一瞥眼看见了个熟人,抬手打了个招呼。
“姐姐。”是那个高铁上的女孩,背着书包过来了,瞅见安鱼信,惊喜地叫了声,又和林溪桥问好。
“原来是你。”林溪桥点点头,“她之前和我说高铁上碰到了我的学生,我还在想哪位呢。你们都互相认识了吧?不用我再做介绍了?”
安鱼信正欲点头,忽地想起她俩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于是刚点下去的头又抬起来了,轻轻摇摇。
“你们高铁坐了一路,都说上话了,还没认识呐。”林溪桥乐了,“那我给你俩介绍一下好了。这是安鱼信,22届年级第一,去了S大。这是薛文,也是年级第一常驻者。两届老大会晤,这画面可以载入史册。我给你俩拍个照,回家就洗出来挂起来。”
安鱼信在林溪桥面前脸皮厚,欣然接受了她的一通夸,还说:“说到做到,我到时候可是要去检查的。”
倒是薛文有些不自在,小姑娘脸皮薄,害羞地笑着,轻轻说:“有时候也考不好,当不上年级第一。”
“瞧你说的。”林溪桥笑道,“你安姐姐之前也没有次次年级第一,都是靠努力学习慢慢稳定下来的。你加油啊,我看好你!”
薛文的脸更红了,飞快道了声谢,林溪桥摆摆手,温声赶她去教室学习了。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学习体育都很好的小姑娘么?”安鱼信进了办公室,一眼瞥见林溪桥的位置,也不打招呼,一屁股在她的皮椅上坐下了,昂着头问。
林溪桥对她这种自然而然的鸠占鹊巢行为很满意,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说对。
安鱼信窝进皮椅,翻着林溪桥桌上的东西看,翻了会儿觉得无甚新奇,又往四周扩大搜寻范围。
她盯上了林溪桥的小冰箱,抬头问女人里边有什么。
“你自己看。”林溪桥说。
安鱼信于是打开冰箱盖,看见里头分为两层,下层是各色饮料,上层放着一堆造型精致的小蛋糕。
“都是你的?”安鱼信问,“还挺会享受。”
“现在是你的了。”林溪桥笑道。
安鱼信拎了个蛋糕出来,拆了包装袋开始吃。似是才想起来林溪桥没位置,她嚼了嚼把蛋糕咽下了,问:“你坐哪儿?”
林溪桥没管这种占了自己位置还问自己坐哪儿的耍无赖行径,盯上了安鱼信嘴角的奶油。安鱼信见林溪桥盯着自己的唇角看,不自觉舔了一下,问:“有东西?”
唇角的奶油被舔没了,林溪桥似乎有点失望。她摇摇头,说:“现在没了。”
说毕,她拍了拍旁边位置的围屏,笑道:“你就在那儿坐着吧,我坐这儿,这位子上没人。”
俩人正说笑,忽见门口闪来了一道影子,光线被挡了一些去。俩人朝门口望,只见李付拎着包吊儿郎当地走进来,抬手打了声招呼。
“嚯。”李付把包甩到位置上,转向安鱼信,“来陪你林老师上班?”
“可不是?”林溪桥笑道,“我有个小跟班,你羡慕不?”
李付一大早被喂了满嘴狗粮,哼了声,坐下来整理作业。整理到一半气不过,转身对安鱼信扬声说:
“管管你家那位,让她别一天到晚逮着我欺负。”
安鱼信觉得这话术很耳熟,江晋月也说过“管管你家那位”,不过是对着林溪桥说。她回想了下林溪桥当时的回答,原封不动地照搬了。
她拍了拍林溪桥的背,说:“给人道歉。”
林溪桥:……
李付在旁边笑成了一朵花,脸上明晃晃地挂着“看戏”二字,拍着桌子说:“诶诶诶,终于有人可以制裁你了。”
安鱼信无辜地朝林溪桥回望过去,看见那人也笑得不像样,捏了捏自己的脸,说:“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
安鱼信也撑不住笑了。
“李付也不算外人嘛。”她说,“是我……”
垂眸想了半天,她终于理清了人物关系,从脑海里扯出了这个从没叫过的词:“大舅子。”
李付乐颠颠地应了声。
日头大了起来,阳光从容地透过纱窗,拉着尘埃跳舞。陆续有人往办公室来,有熟面孔也有生面孔。隔壁班班主任换了人,问林溪桥这是哪家姑娘,林溪桥笑笑说我家的。
“你妹妹?”隔壁班班主任笑道,“你家基因真好,一个个的都这么漂亮。”
“没。”林溪桥的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似乎在措辞,片刻后说,“曾经是学生,现在是……朋友了。”
第77章 今生
化学老师倒没换, 还是和林溪桥搭班,见到安鱼信“嚯”了声:“回来看你林老师?”
安鱼信笑着点点头,乖乖叫人。
林溪桥上午有两节物理课, 第一节物理课是隔壁班的,安鱼信就待在她座位上干自己的活。轮到林溪桥班上上物理课时, 安鱼信就被拎出去了, 给班上的小孩子们做经验介绍。
安鱼信被林溪桥拎起来的时候有点懵,揪着那人的衣服说“事先没说过有这一趴啊”, 化学老师端了个搪瓷杯在旁边看热闹,闻言笑道:“还用事先打招呼的?安学霸那肯定是出口成章, 都不带打稿的。”
安鱼信:……
安鱼信木着脸:“瞧您说的, 您上课难道不用备课的?”
“没事,就是稍微说几句。”林溪桥拍拍她的肩, 笑道, “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要是不乐意也没事,全看你自己。”
安鱼信往林溪桥脸上瞅了会儿, 忽地朝人摊开了手。林溪桥挑眉看她, 她眨眨眼, 说:“讲课费。”
林溪桥想了会儿, 拉开抽屉, 掏出个什么来, 拍在了她的手心里。
安鱼信低头一看,是一张拍立得相片,画面中的自己正闭着眼, 对着蛋糕上的蜡烛许愿。火苗在烛尖跳跃, 女孩颇有起伏的面部线条在暖光的映照下显得柔和而含情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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