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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南风拿到稿子,也如此这般地大夸一通,末了问:“鱼信啊,你知道为娘有多喜欢这个故事吗?”
“我就知道你喜欢。”安鱼信笑道,“这是一个女子闯江湖的故事,主角是几个女子,里头笔墨较重的男子对主角们也挺尊重的。女强男弱的书不少见,或是忠女烈女,或是神女妖女,官家小姐反抗婚事的书我也偷偷看过几部——你别瞪我,搞得你小时候没偷这等书看过似的——然这本书却不花笔墨写情爱,而是重在描述曲折惊险的江湖故事,里头的女子堪称女侠客,有勇有谋,惩恶扬善走四方,也不讲忠烈牺牲,也没有超自然的神力,似是寻常女子本身就蕴含着这样的力量。我就没见过这样的故事,市面上定是头一份呢!”
稿子被萧南风和安鱼信送到书坊。
书坊掌柜的笑眯眯接了稿子,蹙眉翻了会儿,面上表情愈发奇怪。眉头虽是紧缩,唇角却向上勾着,半天放下稿子,搓了搓脸,向二人好声好气道:“可是您二位写的?”
“是一奇人。”萧南风抱着胳膊在一旁站着,站出了两米八的气场,“她将稿子交予我,托我送来。我想着,这街上的大小书坊,倒是您这儿名声最好,从您这儿出去的书,卖得好,评价也颇高。我于是送到您这儿来评鉴评鉴。可是不满意?”
“非也非也。”掌柜的头摇成了拨浪鼓,“是个好故事,刺激惊险,环环相扣,只是……为何主角是女子?那位著书之人可是有何讲究?”
萧南风的头也摇成了拨浪鼓:“这我可不知。她甚至没把稿子亲自塞给我,而是让旁人转交的。我究竟连她面也没见上。”
“也罢……”掌柜的对着桌上的稿子沉思片刻,抬起头笑道,“从未见过此等故事,我也不好无凭无据说能卖的如何,故给不出一个价来。不若我这边先自掏腰包刻了版,先印上几部,若是卖得好,后续利润五五分,如何?”
萧南风略一思索,同意了,讲了“贫屋舍人”之名,带着安鱼信回家。
半月后,一部名为《春秋侠女传》的书上世。此书反响巨大,分化也两级评价。部分人说这是难得的好书,设计之精奇、行文之流畅、文笔之玄妙令人叹服;另一部分人说这本书大逆不道,古以女子贞静淑德为美,这部书里的女子却又是到处乱跑,又是喊打喊杀的,实在有违妇道,以此为噱头的书,就算情节行文再精妙细腻,也算不得什么好书。
安鱼信觉得唱衰这部书的人,大多没有里面女子的胆识,又觉得被女人比下去了很丢脸,于是不遗余力地抹黑。
此后三个月内,《春秋侠女传》又陆续上了三部,反响空前,甚至惊动了皇室。当朝三皇子最是个游走于民间的,对幕后之人十分好奇,特遣人找了那书坊掌柜询问。
掌柜的说:“不知大人们是否听过那常上街“行侠”,喜戴面具的二位女子?就是她二人将书稿交予我,却又不说是谁写的,只说是一奇人。”
“她二人现住何处?”侍从问。
“这小人却不知。”掌柜的说,“只知在南方。大人们或可南行,再找人问问,她二人特征很是明显,定有人知晓。”
第82章 前世·五 进府
萧南风跟着那几个王府侍从去了, 这一去就是一日。
安鱼信和于姨娘在院子里打转,转得心焦,隔一会儿就跑去门口看, 好不容易盼到了日落西山头,萧南风坐着马车回来了。
“真是和阳王找你去的?”安鱼信拖了张椅子出来让萧南风坐下, 于姨娘端了杯茶来, 俩人围着萧南风,瞪着眼, 异口同声问。
“是他。”萧南风笑道,“问我著书之人的身份。我说, 我暂且还能联系上那人, 同那人聊聊,若是那人愿意, 三天后王爷再遣人来, 那人会在我家候着, 同他们入府。”
萧南风欲找林二小姐谈话,安鱼信也说要去。萧南风说大人谈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安鱼信撇撇嘴, 说:“我十五了。”
女子十五及笄, 及笄礼不久前才办。
及笄礼当日林二小姐也来了, 带了一大箱子东西。萧南风说不用如此破费, 林二小姐笑着摇摇头, 打开了箱子,只见里头都是各色绫罗衫裙,四季的都有, 装得满满当当。
“布匹一半是家里带的, 一半是您送的, 衣裳是我自己裁的,不破费。”林溪桥笑道,“我读书写书的空当儿,就做针线松快松快。这家里带的布匹都是经典花色,萧姐姐送的都是时兴样式,我算是借花献佛了,也不知妹妹穿着合不合适。”
安鱼信拿起一件来朝身上比划了下,萧南风看着眼睛一亮,点头笑道:“简直是比着你的身量做的,也不知你林姐姐哪儿来的这么巧的手。”
林二小姐欣慰的热猎猎地落在自己身上,安鱼信不知怎的忽地感觉有些脸热。她把这莫名的感受归结于日头毒,于是把衣服放回箱子里,朝站在院子里的俩人招招手,嘟囔道:“这么大的日头还在院子里干站着,也不怕晒。回屋里再看是正经。”
日头高高挂,金黄色的落叶铺了一地,俩人踩着落叶向东行。萧南风戴上面具,顺手把另一个面具往安鱼信脸上按,却被安鱼信抬手挡掉了。
“我不戴。”安鱼信摆摆手。
“当真不戴?”萧南风笑道,“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无所谓。”安鱼信又撇撇嘴,“嫁人之后,一辈子在深院里相夫教子,您这种情况的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我才不想嫁呢。”
“那你日后怎么立身?”萧南风想了会儿,侧头看她,“我可以护着你,但若是我有一日死了……”
“呸呸呸,大早上说这些话,也不怕掉舌头。”安鱼信瞪着眼,上手就要捂她嘴。
“我可不是瞎说,那仙人说我十年内必有大劫。”萧南风叹了口气,忽地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我看林二小姐倒是个可靠的,不如把你托付予她,岂不好。”
安鱼信不理,只觉得萧南风今天疯疯癫癫的,没一句正经话。
俩人一路扯些有的没的,不觉已到了目的地。安鱼信想也不想地便绕到侧边,一跃一撑上了墙,蹲在墙头回身看萧南风,却见萧南风一脸疑惑地瞪着自己,脑门上清清楚楚地挂着硕大的问号。
安鱼信:……
这些天她找林二小姐都是翻墙去的,太顺手了,一时忘了家长还在自己身边。
萧南风满头黑线地拎着人去前院叩门,见到林二小姐后第一时间行礼道歉:“庶子调皮,平日里多有惊扰。”
林二小姐笑着摸摸安鱼信的脑袋,说无妨,小孩子本就贪玩些,又顺手从桌上抓了两个李子递给安鱼信。安鱼信咬了口,眼睛亮了亮。
还挺甜。
萧南风和林二小姐见面,免不了一阵寒暄。安鱼信觉得大人们说话总喜欢弯弯绕绕,听得人脑壳疼,便抓着一旁的小丫头聊天。
“你们家小姐平常喜欢干什么?”安鱼信问。
“喜欢看书。”丫头回得很快。
“看什么书?”
“什么都看。”
安鱼信觉得小丫头不怎么会聊天,令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于是想了想,换了个切入口:“那除了看书,还喜欢干什么?”
“写书。”小丫头一板一眼地说。
“除了写书呢?”
“看书。”
安鱼信:……
安鱼信想问小丫头是不是故意的,对上小丫头面无表情的脸,又觉得这人可能是个榆木脑袋,怎么都撬不开的那种。
安鱼信放弃和小丫头聊天了,往旁边挪挪,重新凑到萧南风身旁。
俩人寒暄已毕,不再说着那些文邹邹酸掉大牙的话,安鱼信于是也不排斥了,安安静静探着脑袋听。
“你愿意同我进府见和阳王么?”萧南风问。
林二小姐抬头想了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底闪着安鱼信看不懂的暗光。她道:“愿意。”
“只是有些事,需要您帮我。”顿了顿,她又说。
林二小姐全盘托出了她的计划。她现不是林二小姐,而是带发修行的槛外之人。她的这部书也不全是杜撰,而是走南闯北这么些年的所见所闻拼凑而成。
“我不能只是普普通通的修行之人。”林二小姐声音很沉,“我身上须得带着些旁人摸不透的东西。”
萧南风陷入沉思。
“也罢。”半晌后,她抬起头,“明儿我不带于葳蕤上街,你跟我去,去道观找仙人。”
安鱼信没听懂林二小姐的话,但听懂了萧南风的这句,眼睛一时瞪大了:“你之前说的,在道观被仙人点化,是真的?”
“为娘何时骗过你?”萧南风朝她眨眨眼。
安鱼信觉得萧南风和林二小姐在密谋什么了不得的事,一句话拆成两句说,两句话还都是哑谜,听得自己脑壳更疼了。她扭头还想找小丫头聊天,目光满院里扫了一圈,却没见到那小小的人影。
再扭过头时,萧南风她们的对话已然到了尾声。
“我明儿辰时来。”萧南风说。
“多谢。”林二小姐笑道。
——
安鱼信不知道林二小姐在仙人处经历了什么,反正她趁着林二小姐进府前再次爬墙头去找那人玩时,直觉那人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但她也说不出哪儿发生了变化,五官未变,身形未变,若硬要说,就是身上多了点“气”。
一种遗世独立的气。
她问林二小姐明儿见到和阳王打算说些什么,林二小姐说“唱戏”。
安鱼信知道这唱的不是普通的戏,修行之人自然不能画个大花脸在台上咿咿呀呀比划。
“唱什么戏?”她问。
“反客为主。”林二小姐一字一句道。
第二日,林二小姐换了身素净衣裳,早早登门,坐在前厅静静喝着茶候着。她身上背了个小包,安鱼信好奇里头是些什么,林二小姐微微一笑:“没什么,唬人用的。”
她打开包给安鱼信瞧,只见里头躺着几枚铜钱,几根签。
安鱼信仍在好奇,还想说点什么,忽听有人急急叩门,萧南风起身,递给林二小姐一个眼神——
王府来人了。
林二小姐抬脚要走,忽地顿住了,唇角勾起,转头向安鱼信眨眨眼。
“想不想跟我去?”她问,“我恰好缺一个小丫头,以衬我带发修行的身份。”
安鱼信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也跟着上了去王府的马车。
马车颠簸着一路前行,车内宽敞舒服。安鱼信看向身旁坐着阖眸养神的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她确是好奇王府内的景色,也不知林二小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给了她这么一个意外之喜。
安鱼信很懂规矩,进了王府也不左右乱瞟,只是低着头紧紧跟着眼前人,目不斜视地进了厅。
厅外侍从站满,却半点杂声不闻,安鱼信逍遥惯了,没见过这场面,一时有些怵。
她正盯着前边林二小姐的脚后跟平复心绪,忽见那人的步子放缓了些,那只手朝后晃来,轻轻地、迅速地捏了捏自己隐在袖子里的爪子。
除了自己,没人注意到她的举动,仿佛只是两只袖子不经意间蹭到了下,不足为奇。
外头平常,内里隐蔽。
她心神一动,忽地就感觉一点也不怕了。
她们站定,朝上行了礼,只听萧南风沉稳开口:“王爷,我身边这人,即我前日所云著书之人,今带发修行第七年。她自述此书绝非杜撰,均是她七年间走南闯北亲眼所见之事。她身边的,乃是她贴身丫鬟,自幼与她一同长大,情谊非比寻常,俩人一时一刻分不开,此番进府便也跟了来,望王爷莫介怀。”
和阳王微笑颔首,给萧林二人赐座,安鱼信便立于林二小姐身后。她听着林二小姐和王爷你来我往说了半日,都是些文邹邹的官话,不觉眼皮有些沉,因早起而睡眠不足的后遗症一阵阵往上涌,险些一个恍神朝旁栽去。
她晃了晃身子,好容易稳住,便听林二小姐笑道:“我们修行之人,都有些不说破的本事。今儿恰与王爷投缘,我当王爷是个了悟的,便与您合盘托出了。”
安鱼信登时清醒了,心道,林二小姐先时说的那出戏——
怕是要开始唱了。
第83章 前世·六 唬人
“我法号净言, 本在京郊的一处道观里修养,后随道长云游四方。云游时不幸走散,遇着了些奇事。”
“王爷当是何事?”
“我遇着了一僧一道, 那道士自号云上道人,又云, 与我原是本家, 看我骨骼不凡,且与我有缘, 特传些天外之术与我。我看他二人疯疯癫癫,只道是寻我开心, 并不以为意, 然那云上道人三言两语道出了我父母身世,还有些旁人不得而知的隐秘之事。我方信其言, 于是拜他为师, 一面在他授意下著书, 一面堪堪学了些皮毛,不甚精湛, 然已略能勘破天机。”
“今与王爷有缘, 我斗胆自荐, 愿为王爷算上一算。”
安鱼信在后边听得一愣一愣, 半天回过味来——
林二小姐这是在胡诌呢。
她不动声色地将大半身子匿于阴影, 抬起头, 向上首看去,只见和阳王微微蹙眉,看着不是个好糊弄的。
心下担心, 她微微低头, 余光中是林二小姐微扬的脑袋, 清清浅浅的笑容挂于其上,似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道长所述,实为新奇,本王闻所未闻。”和阳王身子微微前倾,语气莫辨。
“我现可为王爷占一卦,将卦底述与王爷听,王爷自然知道虚实。”林二小姐不卑不亢,从座上起身,走到大厅中央,对着高堂行了一礼,笑道,“不知王爷是否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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