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小姐和你手艺不错。”她顿了顿,又偏过头去,冲身旁的小丫头眨眨眼,不吝声夸赞。
明明不在和自己说话,但安鱼信就是感觉脸热得很。她捧了捧脸,见白叶转向自己,问道:“小姐,您吃不吃?”
安鱼信不动声色地晃晃脑袋,把异样的感觉埋进心底。她欲伸手拣一块起来,脑中却忽地闪过林二小姐微张的唇,纤纤素手捏着糕点往里送,红与白相撞,似是涌出了更为瑰丽的色彩。
她于是顿住了,缩回手,笑道:“等会儿吃。你先收起来罢。”
余光瞥见林二小姐转向自己,安鱼信面上好不容易散去的热度又开始隐隐有些回暖。动作先于脑子出发,她下意识把小丫头拢起帕子的手摁住了,小丫头瞪大眼瞅她,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于是挤出一个笑,道:
“我忽地胃口大增,想吃了。”
糕点仍旧很甜,但不知怎的,味道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默不作声地吃了块,拍拍手,却见身旁递来一块帕子。她朝旁睨去,看见林二小姐攥着那方帕子晃晃,笑着问她:“擦擦?”
她沉默了会儿,欲接过帕子,又见那人攥着帕子的手缩了回去,微微低下头,朝自己凑过来。
温柔的香气猝不及防地蹿进前,一直往人心底里钻。她忍住向后退的条件反射,定定站在原地。
然后她看着那人的眼眨了眨,手指抬起,在空中虚虚一指,道:
“你这边,有些残渣沾着。”
安鱼信定神,顺着林二小姐手指的方向,抬手往脸上擦了两下。却见那人摇摇头,笑道:“仍在。”
她看着林二小姐又上前一步,一只手轻轻覆上了自己的下巴,将脑袋微微抬起,另一只手持着帕子,柔柔地往唇角掖了掖。
她们离得极近,近到安鱼信能感受到那人温热的呼吸。
安鱼信一动也不敢动。
“这下没了。”脸上的触感消失,她听见林二小姐这么轻声说了句,满意点点头,退开身。
安鱼信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像炉子里发红的砖。她舔了舔唇,唇角残存的触感怎么也消不去。
从喉咙里讷讷挤出一声“谢谢”,她蓦地一把拉起白叶,问:
“你想不想去那边看看?”
白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跑开了,留下林二小姐愣怔地站在原地,摇摇头,失笑:“这孩子今儿怎么了。”
——
林二小姐最近闲了下来,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书。安鱼信翻墙过来时,正碰着青儿坐在院里的秋千上晃荡。
“你家小姐呢?”安鱼信跑到她跟前,抹了把莫须有的汗,问。
青儿站起来,朝房间里努嘴,道:“小姐写书,不让我在里头,说不能有人打扰。”
不能有人打扰……
安鱼信正准备往屋里走的步子倏然一顿。
她瞪了小丫头会儿,想到要和这一锥子扎不出一声的主儿在外头独处不知多久,隐隐有些头疼。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她终是一屁股坐上秋千,笑道:“那我在这儿等她。”
“但是小姐说如果安小姐来了,就放她进去。”小丫头继续一板一眼道。
安鱼信:……
安鱼信:“你下回一句话说完整,别大喘气半句半句地说。”
安鱼信推门进去,看见林二小姐坐在桌前,握着笔沉思,见她进来,放下笔笑道:“你来了。”
“要不要吃点东西?”她顿了顿,又问,“小厨房里蒸着酥油卷儿,我让青儿拿点过来?”
安鱼信也不打招呼,自然而然地拖了张椅子出来,一屁股坐了,摇摇头说不吃:“你莫管我,你写你的。我就静静地看会儿书也好。”
说罢,她向案上翻了翻,翻出一本诗集,窝进椅子里,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日头渐渐西移,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时分。安鱼信从书里抬起头时,正看见天边烧得通红的云,讶异一声:“时间竟过得这样块,怎么这个时候了。”
“是这个时候了。”林二小姐放下笔,温声道,“在这儿吃晚饭么?”
“我娘说今晚炖鸡汤,要我务必回去喝的。”安鱼信叹了口气,忽地想起什么来,眼睛一亮,“不如姐姐同我回去。我在姐姐这儿蹭了这么多回饭,也没见姐姐去我家吃上一口。”
林二小姐笑着摇摇头,说今日不行,事儿多。安鱼信显见地有些失望,正欲道别,忽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你怎么近日也不跑私塾?”
“近日私塾事务不多。”林二小姐整理稿子的手停下了,轻飘飘递来一个眼神,“不止我一个老师,我又请了一些,你认识的方姐姐就在里头。”
“她夫家能同意?”安鱼信瞪大了眼,问。
林二小姐背手撑着桌子,低头看了她半晌,眨了眨眼,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别忘了,咱们的背后是和阳王。”
第86章 前世·九 仙人
女子私塾在京城里又陆续开了三四处, 渐渐有了些名气。那些有些格局识见的人家,也愿意将女孩往里头送。
这日安鱼信又翻墙去找林二小姐,林二小姐问她想不想当老师。
安鱼信:???
安鱼信瞪着眼:“就我这半吊子水平, 去教人还是害人呢?”
“这倒无妨。”林二小姐笑道,“都是些女娃娃, 家中无女眷教养, 教些开蒙读物,使其认得几个字, 便罢了。”
“那教些什么呢?”安鱼信问,“《女儿经》《闺训千字文》这等读物么?寻常百姓幼女开蒙似是都读这些。”
《女儿经》三字一句, 旨在讲述女德、女容、女言、女工;《闺训千字文》也是三字一句, 描述了闺阁女子日常生活和为人处事的基本规范。
林二小姐垂眸沉思,半晌, 抬起头笑道:“我原不愿教这些, 但那些幼童家里并无女眷教养, 故被送来此。”
“我不愿她们被拘于深院,但更怕她们因懵懂于世俗中女子的处事规矩与束囿而死得不明不白。也罢, 《女儿经》与《三字经》轮换着来罢。”
安鱼信像是穿上了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极为老成地应了一句, 领命去了, 回去认真备课, 不日便跟着林二小姐入私塾讲学。
韶光飞一般地流走, 眼一眨便入了夏。巷子里梧桐树挺多,匿于其中的蝉也挺多,没日没夜唱着交响曲。
这日, 萧南风不知怎的有些反常, 没带于姨娘上街, 而是早早地把安鱼信从床上揪了起来。
安鱼信顶着一脑袋瓜子乱七八糟的杂毛,被迫从“天下第一侠女”的美梦里脱出来,一时间很想骂人。
“做什么?”安鱼信把脏话憋回去了,站在地下干瞪眼。
“你前些日子说想去看仙人的,还做不做数?”萧南风抱着胳膊站在她旁边,又伸出胳膊来替她理了理那一头鸡毛,“若是还想去,今儿正是六月六,仙人现身的日子,我带你去。”
安鱼信登时清醒了,抱着萧南风一迭声叫“好娘亲”,被萧南风一爪子挪开脸,笑道:“别贫了,先去梳洗,快些个,再迟了就赶不上。”
道观在京郊的山上,明明路很远,但安鱼信跟着萧南风,三步两步就到了山脚。
这种玄乎的事也不止一遭两遭儿了,是故安鱼信接受能力良好,平和地问萧南风是怎么一回事。
“六月六,仙门开。”萧南风道,“约莫是仙人搞出的空间折叠还是什么。”
安鱼信跟着萧南风上了山,见到了萧南风口中的“仙人”——
萧南风说:“我就是仙人。”
安鱼信:???
安鱼信不信,但道观里的道长们赶着萧南风叫“上仙”,又指着安鱼信毕恭毕敬地问:“这就是您十六年前在山下捡到的幼童?”
安鱼信:???
谁懂啊,活了十六年,第一次知道她妈不是她妈,她妈甚至和她还不是一个物种。
“我原是来此历练,九年后就要离开的,故有些话,还是想早点说开。”萧南风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态度,正色道,“现将一些机能传授于你,你可愿意?”
安鱼信看着这个与自己非亲非故,却一手将自己从襁褓里拉扯大的女人,说不出一个不字。她笑着问:“你怎么瞒了我这么多年。”
“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你从未怀疑过,我便也没有时机与你坦白。”萧南风道。
萧南风让安鱼信在一个怪模怪样的台子上站定,右手一挥,淡淡光华便将她拢于其中。安鱼信只感觉一阵暖流散至四肢百骸,浑身上下登时充满了从未有过的鲜活生气。萧南风睨了她一眼:“按我先前教你的,打一套拳来。”
安鱼信依言打了一套,只觉双拳生风,起落见似有阵阵清气蹿出,较之先前流畅百倍。
“看来是成了。”萧南风笑道,“此后可使你和于姨娘上街,为娘可以略偷个懒儿了。”
又是一年秋,树上的叶子红了一半。安鱼信一月里有半月上街,半月上私塾讲学,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忙得找不着北,恍然回神时,才意识到已经有两月没见林二小姐了。
她讲学的私塾在城东,林二小姐听了两节课后便放心地把这个课堂交给了她,此后偶尔来,这两个月时间恰巧都错来了,一面也没碰上。
安鱼信想了想,去萧南风那儿告了一天假,又一次向东行,翻去了林二小姐屋里。
大约是还没完全习惯这具被灌了清气的身子,她翻墙时用力过了头,在墙头上一个没站稳,脚一滑,直直往院子里掉。
她眉目一凝,正欲在空中翻身,却见院落中间那人眼一眨就到了墙边,伸出手,恰好将自己牢牢接住了。
温柔的香气裹挟着清风奔涌而来,安鱼信心念一动,倏地感觉脑子被香风缠住了,缱绻着动弹不得。她屏住呼吸,轻轻扭着脖子往那人面上看,正碰上那人弯弯的眼,清着嗓子问:“还好么?”
两月没见的思念一股脑往上冲,在头顶放了一串劈里啪啦的炮竹。
没碰上林二小姐时,安鱼信只觉有一点点想她,待到看到那人,蓦地肌肤相触时,她才发现——
她一直在想她。
特别特别想。
作者有话说:
明天肝一天,争取正文完结!
第87章 前世·十 午睡
林二小姐看着她笑, 问:“你怎么来了?”
被香气盈满的脑子这才飘飘然回过神,沉默几息,安鱼信说:“想你了, 来看看你。”
林二小姐抱着她往庭院中心走去,她觉得有些怪, 晃了晃身子, 说:“你先放我下来。”
这一晃就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她于是怔住了,满脸绯红, 一动也不敢乱动。抱着自己的手陡然缩紧,林二小姐搂着她向上抬了抬, 笑道:“比我想象的沉, 最近伙食不错?”
安鱼信讷讷说了句什么,连她自己都没听清。林二小姐没深究, 把她放下来了。
“今儿不上街?”林二小姐问。
安鱼信觉得林二小姐的口吻很奇妙, 明明两个月一面没见, 却像是知晓自己的一切安排似的。她晃晃脑袋,坐上了庭院中间的石凳, 说:“今儿和我娘告了假, 特来找你玩一日。”
顿了顿, 安鱼信忽地想起什么, 又问:“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怎么不往私塾里来?”
“你怎知我没来?”林二小姐说。
林二小姐的一句话把安鱼信问住了, 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来了我便见到你了,我没见着你你自然没来。”
林二小姐也不接话,拎起青儿端来的茶壶, 给安鱼信倒了一盏茶, 往她那边推。见安鱼信瞪着自己, 也不接茶盏,她才慢条斯理地笑了声:
“你讲学也认真过了头,台下那么一个大活人竟看不见。”
安鱼信觉得林二小姐形容中的自己有些傻,拒不接受这个说辞,口内嚷着:
“我不信,你若是在台下坐着,那么一个大活人,我能看不见?我是睁眼的瞎子不成?”
林二小姐却不说话,忽地一挥手,整个人竟消失在了原地。说消失并不准确,只是不认真寻她时并注意不着她,待想起她来时,才能看见此人。
安鱼信下巴差点脱臼。她搓了搓脸,道:“原来我真是睁眼的瞎子。”
安鱼信想问林二小姐如何做到的,再一想,萧南风曾经带着她说去见仙人,估摸着就是那时候传与她,再加上林二小姐勤于修炼,方至此田地。
她并不愿在口舌之争中落于人后,沉思了会儿,又道:“那你既然来听我讲学,为何不告诉我?可是存心看我笑话不成?”
林二小姐又不说话了,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安鱼信没看懂,但自觉林二小姐无话,便是自己赢了这场辩论,于是也不去深究了,攥着那人的胳膊晃,问她:“你还没回答我最先的问话呢。最近在做什么呢?”
“写书。”林二小姐这回应得很快。
“什么书?”安鱼信问,“《春秋侠女传》第五部已出,已是终篇了,还能有续集不成?”
“这也难说。”林二小姐想了会儿,道,“待我写完,呈与你看。”
安鱼信在林二小姐家中呆了一个上午,又美美蹭了顿午饭。
午后太阳暖洋洋,照得人有些困,欲和墙角卧着的野猫一块儿打盹。安鱼信坐在桌前,只觉得眼前的书闪着重影,眼睛不受控制地阖去。恍惚间看到一个影子在面前晃,她强撑着让自己清醒了些,见是林二小姐的纤纤素手在自己眼前摇着,五指张开,温润修长。
手的主人温声问:“可是困了?”
又问:“可要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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