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没穿连衣裙,倒是白T恤加牛仔裤,素着脸,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也亲切了许多。
很像高中生。
感觉宇宙半径缩短了许多,地球也减小了许多,人和人的距离似乎拉近了许多。
安鱼信不着边际地想。
眼前人的白衣服染上了一点灰。安鱼信想开口告诉老师,又觉得有些不太礼貌。余光倏然瞥见老师身后开着的门和垒得没有那么齐整的纸箱子,安鱼信脑中忽地浮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她的眉毛逐渐挑起,林溪桥见状笑着点了点头:“对,我搬过来了。没想到邻居是你。”
溪水又开始泛滥,涨落间小绿芽慢慢长大。不用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劫后余生和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交织混杂,搅得安鱼信心跳加速。
耳边安静得有些过分了,甚至能感应到快冲出心口的“砰砰”的响声。
安鱼信听见自己说:“原来邻居是老师呀,太好了。”
林溪桥喘吁吁的气息缓缓平复,眨眨眼,笑道:“这次也不请老师进去坐坐吗?”
安鱼信呆了呆,回神后连忙一叠声往里请。
林溪桥换了拖鞋,在沙发上落座。安鱼信跑去厨房,片刻后又折返回来,低声说抱歉:“家里平常没什么人来,也没有茶叶,也没什么饮料,老师就将就点喝点水好了。”
林溪桥拍了拍沙发,示意她坐下:“不用忙,我不渴。”
安鱼信没在她身旁坐下,在另一侧沙发上落座了。
安鱼信有些不知从何开口,于是气氛就这么沉静了下来。片刻后抬头,刚想开口问老师要不要看电视,便对上了老师含笑的桃花眼。
她听见林溪桥又换上了那副慵懒的腔调,轻轻问:“你爸妈是还在上班吗?”
细语轻声。花柳穿云。
安鱼信解释父母在外地,给她租了个房子,自己一个人住,卫生和饭菜是阿姨定点来收拾准备。
脑中闪过方才门口所见的一幕,她开口询问:“老师原本上门是想要做什么?”
林溪桥拖长声音轻轻啊了声:“是想借把剪刀来的,或者问一下附近哪里有小店。”
安鱼信点点头,甩了句稍等,跑进房间拿了把剪子出来:“我有两把剪刀,这把就先给老师用,小店在社区办事中心的后面。”
林溪桥顿了顿,伸手拿过剪刀:“谢谢啦,那老师就先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啊,注意安全。”
安鱼信有点惋惜,但想着老师或许急着回去收拾,便也没挽留,送林溪桥到门口。
“林老师才需要注意安全呢。”她说。
待林溪桥走后她关上门,回想方才情景,安鱼信慢慢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
她刚才的表现很像在赶人诶!
没情商的家伙。安鱼信对着门口放着的穿衣镜里的高挑人影骂了一句。她想了想,又推开门,探出脑袋。
林溪桥正拆着一些纸箱,把里面的东西抱进屋去。听见身后传来小心翼翼的开门声,她回过头,便对上了安鱼信探头探脑、欲言又止的神情。
“Would you need some assistance?”安鱼信甜甜,声音吧嗒吧嗒跳过一排箱子,传到了对面。
今天上午英语课刚讲了assistance的用法。是帮助的意思,自己用得很正确。
林溪桥本想拒绝,看着安鱼信极力往外探的半个身子和快皱成微信表情[可怜]的脸,话音一转就成了:“sure。”
安鱼信顿生欢喜:“谢谢老师!”转头缩回屋内飞快穿鞋,又闪出来,“砰”地一声关了门,“老师我准备好了。”
林溪桥:“钥匙带了吗?”
安鱼信:“啊。”
林溪桥翻了翻通讯录里存着的开锁公司,打了电话。
——
俩人一齐拆箱子,把里面的东西抱进屋。
东西不多,租的房子家具是现成的,只是一些细软需要从李付那边运过来,或是拆些网上买来的快递。
安鱼信问李付怎么没来,林溪桥说李付有事,把东西运过来后就走了。
安鱼信又在心里给李付记了一笔——
连自己妹妹搬家都不帮忙到底的哥哥,算什么好哥哥!
林溪桥请安鱼信进去坐坐,安鱼信也不推辞,不客气地抬脚就进了屋。
林溪桥去厨房烧水,安鱼信站在客厅里,看向墙上的那幅画。
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那是一条小河,小河上搭了座桥,河对岸是森林。
有女子亭亭立于河对岸,神色莫辨。
都说人会慢慢忘记梦中的场景,但在外界偶然的触发下,梦境轮廓又会霎时清晰,一旦记起就难以忘怀。
此时此刻,安鱼信记住了那个梦。
她有些愣神,没注意到老师从厨房走了出来,慢慢踱步至她身后。
“好看吗,我画的。”她听见身后人低吟。
作者有话说:
小鱼信已经自己住了一年,从没落过一次钥匙。
这次太激动啦!
第10章 醉酒
她回过头去,对上了老师的眼眸。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情,好像有什么羁绊顺着千年的光阴穿梭而来,迸出漫天杂乱而生机勃勃的星火。
林溪桥伸手,在即将摸上她的头时又堪堪停下,愣怔片刻,最后只说:“跟我来。”
安鱼信跟着林溪桥走到一间房间门口。
房间未加收拾,里面的东西横七竖八地躺着。
画架,画笔,颜料。
还有垒在角落里的一叠画框。
窗户很小,房间不亮,林溪桥啪地开了灯,迈步走了进去。
画室很干净,墙面洁白,地面一尘不染,和安鱼信印象里的画室大相径庭。
听见安鱼信的嘀咕,林溪桥回头浅浅一笑:“之前请了钟点工来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只是把东西搬进来,还没开始用呢。”
安鱼信伸手拂过那面墙。墙上已经挂上了一幅画,那是森林里的一栋小屋,亮着灯,暖融融的光透过玻璃,窗户上人影幢幢。
安鱼信盯着那幅画看,也觉得似曾相识,却没想起对应的梦境。
她垂眸沉思,试图回忆,便听身边人低声开口:“都是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我画出来,很喜欢,就挂了起来。”
林溪桥说:“虽然我没去过,但也觉得很熟,就像曾经在那里生活过。”
安鱼信一滞。
暮春翻飞的蝴蝶在残花败柳下约会,景色不甚美好,但是它们同频共振。
——
安鱼信被林溪桥苦留了一顿晚饭。
席间李付也来了,大家一起尝了尝林溪桥的厨艺。
李付带了红酒来,说庆贺林溪桥乔迁之喜。
安鱼信试图沾上一滴,被林溪桥押了回去。
“小孩不准喝酒。”她昂头挑眉,睨着安鱼信,自己却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舒了一口气,神色餍足。
安鱼信:……
她看着林老师润红的唇瓣,上面沾了滴酒,将落未落,被林溪桥舔了舔,收回去了。
她忽地就好奇起酒的味道,再三再四地央告,磨得林溪桥受不了,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只准喝一杯底。”
林溪桥指着杯子道。修长的手指在顶光的映照下白得近乎透明,指甲长长了些,还是透着健康的粉色。
安鱼信赶紧点点头,扒着酒瓶就倒,听话地只倒了浅浅一个杯底。
酒没什么好味道,辛辣酸涩,像藿香正气水。
可能因为酒精含量都很高。
搞不懂大家为什么都爱喝酒,安鱼信想。
她只感觉一团火沿着食道烧到了胃里,又烧上来,渐渐熄灭,留下飘飘荡荡的烟,托着她随风而往。
林溪桥看着安鱼信逐渐火烧似的脸颊和焦点不明的眼瞳,吃了一惊,眸子不自觉地瞪大,又观察了一段时候,片刻后扶额叹惋。
不会吧,酒量那么差,一个杯底就倒了?!
林溪桥伸出手在安鱼信面前晃晃:“小鱼信,看我的手。”
安鱼信的眼神慢慢聚焦,眼睛瞪得有点大,看着有些呆。
林溪桥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几?”
没听见回答,却见一双手攀到了自己手上,握住了那根手指,攥了攥。
眼前的唇瓣轻启,被菜里的辣素刺激得有些红,丰盈饱满,很像牡丹。
唇瓣一开一合,缓缓吐出几个字:“老师,你的手好漂亮。”
花开时节动京城。
安鱼信知道自己醉了。
她想着,醉原来是这种感觉,被洁白柔软的云裹挟,穿花度柳,九霄直上。
只是她似乎有点恐高,头有点晕。
怪不得有人喜欢喝酒。她也很喜欢这种感觉,可以呆呆坐着,不用和人打交道。
更不用想什么学习什么作业,只是拥着眼前小小的一隅,钻进自己的小世界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眼前出现了一根手指,笔直修长,不停晃呀晃。
追寻美好的事物是人类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她想看清楚那根手指,再好好欣赏一番,可惜它不太听话,一直在乱动。
动出了重影。
于是她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然后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夸夸。
那好像是老师的手。但是没有人会不喜欢夸夸的吧。老师听了应该也会很开心。
林溪桥没动。
安鱼信也不动。
世界蓦地安静了下来,就像深秋刚下过雨的老山,一片冰冰凉的寂静。
安鱼信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应,抬起头来,顺着手指一路向上看去。
娇艳欲滴的唇瓣,精致秀气的鼻子,秋水剪成的眼眸,眸中情绪复杂,像是老家的夜幕,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星辰闪烁。
她松开了老师的手指,想去触碰那双眼睛,却被按住了。
“你醉了,该回去休息了。”她听见眼睛的主人这么说,语气莫辨。
安鱼信很不高兴,情绪传递到皮肤表层,脸显而易见地垮了下来。
“为什么要回去。回去就得学习,回去就得写作业,我不想回去。”
声音渐轻,于是林溪桥慢慢倾身,欲听清她的喃喃。
安鱼信想摇脑袋,却觉得被灌了一脑门子水,摇起来哗啦哗啦响。
林溪桥退开身,不由失笑。没想到年级前十也有抵触学习的一面。
李付适时插嘴:“林老师你打算怎么办?她这样子放她一个人回去怕是不太行。”
林溪桥摆摆手:“这你就不用管了。”说罢指着桌上碗筷,朝厨房努嘴。
李付:……
李付:“我是来做客的,不是来当阿姨的。”
林溪桥:“没请你,你自己屁颠屁颠跑来蹭饭,害我多做了两个菜。”
李付觉得自己很多余。
多余的李付很有自知之明,洗了碗,便溜之大吉。
屋中只剩下了一个醉酒的女孩和她的老师。
林溪桥把女孩轻轻地扶到沙发上,让她靠着靠枕,又拿了个毯子来给她盖着。
外面时不时传来孩童的笑声和奔跑声,又有不知谁家的孩子闯了祸被骂得狗血淋头。
林溪桥在厨房煮着醒酒汤,向外望去。
夜色如水,路灯昏黄。一只猫蹿到灯光下蹦了蹦,两盏灯下的影子跃动出纷繁的线条。
她画中的烟火气有了具体的形状。
出来时女孩已经睡着了。
林溪桥端着醒酒汤,沉静片刻后又端了回去。
俯下身,她掖了掖女孩身上的毯子,确保女孩不会着凉后,回身走进了房间。
架起画架,铺纸,调颜色。
一张恬静的睡颜跃然纸上。
画完最后一笔,她撕下贴在纸上的胶带,端起画欣赏了片刻,准备将其裱起来送给外面的那个小朋友。
却倏然听到一阵闹铃声炸开于屋内,石破天惊逗秋雨,吓得她一激灵。
她连忙出去查看,目光所及却是小朋友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打开手机关了闹铃。
安鱼信之前实在太困,想小睡一会,却知道自己在老师家里,睡太久不太礼貌,于是定了个闹铃。
不想给别人留下坏印象这件事已经刻在她DNA里了,即使不太清醒,潜意识里也叫嚣着不能给人带去太多麻烦。
现下她的思维清明了些,醉意减了许多,只是头钝钝地疼。
呆了半晌,倏然回忆涌起,她想回头确认林老师方位的脑袋霎时顿在了原地。
好社死,怎么办。
“——老师,你的手好漂亮。”
她怎么敢调戏林老师的啊!
林老师会不会感觉被冒犯到啊!
林老师会不会觉得她很过分然后不喜欢她了啊!
万般思绪凝结成尴尬又懊悔的复杂感情,她抿了抿唇,却见面前出现了一双手,端着一碗醒酒汤。
她抬头看去,对上了林溪桥含笑的眼眸:“醒了啊小鱼信,把这碗汤喝了吧。”
林老师没有生气。
溪水涨潮,松动了一小块泥土,连带着上面新长出的小绿芽也被卷入水中,挣开泥土的束缚,漂漂荡荡向着远处流去。
她是高兴的,却总觉得溪水不是那么平静,水底暗流汹涌,什么东西隐隐破土而出。
她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对于当下的环境而言。
于是她努力按住了,隐忍不发。
她端起醒酒汤,咕咚咕咚三四口咽下,站起身道声谢说声叨扰就要告辞。
却被林溪桥叫住,往她手里塞了个画框。
画中的女孩裹着毯子在沙发上沉睡,小灯下的眉目是她最熟悉的样子,是她日日对镜描摹的轮廓。
她觉得溪底涌动得更厉害了。
她快要按不住了。
耳边传来林溪桥的关心:“小鱼信,你自己回去可以的吧?有什么困难就来敲门,或者给我发信息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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