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乳糖不耐受。
她很早便对安鱼信有印象了。
小朋友在她的物理竞赛课上听得异常认真,眸光一瞬不瞬地定在白板上。林溪桥一眼望去便知,那是求知若渴的目光,充盈着对世间万事万物蓬勃生命力的追寻。
对于勤奋好学的小朋友,没有老师不喜欢。又有缘待过一个屋檐下,她自然而然地多上心了些。
后来小朋友成了她的学生。闲竹赋
作为一个极富人文关怀的老师,她对学生们都很好,学生有困难时能帮则帮,不管是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
每每对孩子们展露出善意的关怀时,他们周身总会散发出友善和感激的情愫。情愫充盈四周,穿过他们间的缝隙传到林溪桥体内,如春日阳光,又如新年璀璨的烟火,温暖得让她沉醉。
排忧解难,答疑解惑,从而引领孩子们走上正确的人生之路,是合格的人民教师毕生的追求与心愿。
而面对自己喜欢的小朋友们时,她的关心便更上一层楼。
比如班长,比如安鱼信。
只是小鱼信有点太乖了,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说好。
小鱼信似乎有点讨好型人格,不知是不是原生家庭的原因。
讨好型人格往往容易陷入自我内耗的境地,对个人成长和发展极为不利。
林溪桥想着或许什么时候能做次家访,又想到自己搬家似乎会搬到离鱼信家挺近的地方。
合同这周就能签下来,她这周末就搬家,家访已是指日可待的事。
脑中盘算完签合同和搬家的注意事项,又批了些作业,只听手机铃声叮咚响起,外卖到了。
外卖员不能进校园。她给李付发了个消息,得知他刚好快到校门口了,便让他把外卖拎进来。
此时办公室里只有林溪桥一人,李付晃着外卖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步一颠地进来,一股臭屁小孩来邀功的劲。
“我这事办的不错吧,跟你讲那小区老好了,房东人也好。”李付把外卖带放到桌上,一屁股也上了桌,摇头晃脑求夸夸。
林溪桥敷衍点点头:“嗯,做得好,外卖分你一半。”
“切。”李付撇撇嘴,“谁要你那外卖,你留着自己好好吃。怎么,午饭没吃啊,这时候点外卖。”
“唉,作业多呀。”林溪桥眸光一闪,顺嘴自然接道,“中午多改了会,又精神不太好,睡了一觉,就没来得及吃。”
李付不疑有他,拍拍她的肩,让她好好吃饭。正准备回位置坐下开始备课,又听林溪桥道:“诶,你去我们班把安鱼信叫来。现在体育课,她肯定半途溜回教室,现在好端端坐在教室里呢。”
李付失笑:“林大小姐,你好歹动动,成天地就使唤我了。”
林溪桥抬头看过去,换上了懒洋洋的腔调,往椅子里一窝:“等会还有别的事要你帮忙呢。你就说去不去吧。”
——
安鱼信被李付叫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懵,想着难道是这几天在心里骂李付骂太狠被他感知到,找她算账来了。
直到看到窝在椅子里的林溪桥。
林老师已经好了许多,面色红润如花蕊初绽,眼角挂着欢愉的弧线,重拾了昔日的生动与活力,恍若朝气盎然的春天。
安鱼信从早上开始便紧绷着的心登时松弛了下来,有些呆愣愣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回过神来后嘴角已经不自觉地弯起。
真没出息。她在心里说了自己一句。
林溪桥向安鱼信招了招手。
安鱼信顺步走过去,便见林溪桥直起身子,捧了一杯果茶塞到她手里:“谢谢小鱼信的糖,这是谢礼。”
安鱼信讶异了片刻,歪头笑道:“借花献佛,可不敢当这一声谢。”
林溪桥也笑了:“成语倒是用的好,只是我给你的糖就是你的,我吃了你的糖,自然要谢谢你的。”
安鱼信余光瞥到李付在一旁一脸姨母笑地吃瓜,不知为何脸一热,鬼使神差地没有再次推拒,捞过果茶便道谢。
——
悠扬的下课铃飘荡在校园中,被漾动着的微风吹散。
“好快。”
“怎么体育课过得这么快。”
“这集才看了一半呢,不知道下节课上课前能不能看完……”
四面八方传来的嘀咕声细细簌簌翻腾跳跃,又慢慢湮灭,沉入聚精会神看动漫的氛围中。
说是体育课,上到一半就有不少同学溜了回来,在教室里美滋滋地用大屏放番看。
也有不少男生顶着骄阳打了一整节课篮球,回到教室时已是汗如雨下。
“不少男生”特指以周寻为首的一帮狐朋狗友。不知他们打下了多深厚的革命友谊,总是同进同出。食堂里常常可以看到一整排被他们支配的桌椅,颇为壮观。
就连上厕所都要一起去。安鱼信曾经不理解地问过一次为何如此,却被反问“一个人上厕所难道不无聊吗”,周寻一副“我很正常是你不正常”的样子让安鱼信开始怀疑是否自己太孤僻。
这边周寻捧着篮球,甩着汗走进教室,看着墙上贴着的课表伸了个懒腰。
安鱼信放下果茶,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椅子。
林溪桥从后门探身进来,同样不动声色地坐到后排一个同学的位置上,向身边人作了个“嘘”的手势。
安鱼信正悄悄挪凳子,试图和身边散发着阵阵汗味的生化武器作斗争,一转头就对上了林溪桥含笑的眼眸,倒吓了一跳,暗暗用力的手登时顿在了原地。
林溪桥眨了眨眼,也向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打篮球的同学鱼贯而入,教室里弥漫起浓郁的汗味来。
林溪桥面色不改,动作却不停,示意身边人将窗户开大通风。
教室里展眼间塞满了人,安鱼信捧起果茶喝了一口,徒劳地搭建起独属于自己的小空间。然汗味从四面八方涌来,平等地扩散到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避无可避。
安鱼信有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忽听后排一个声音悠悠然响起:“动漫可以关掉了,整理整理状态,下节课快上课了。”
嗓音不大,却带着不属于青春少年们的沉稳与宽和,顿挫间掷地有声。
是林溪桥,端坐于位置上,和周遭环境近乎融为一体。
许多人被突如其来的来自班主任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找寻老师的身影。
体育课用大屏放番看,并不是十分合规的举动。有些同学心里开始打鼓,暗想林老师是不是算账来了。
宋迟夸张地大喊:“林老师怎么做起了卧底?吓了我们一大跳!”
宋迟坐在前排。她同桌看不清林溪桥的神色,为宋迟捏了一把汗,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少说几句。
林溪却没有如她料想的一般不愉,只是笑着摆摆手:“我来看看你们体育课都干些什么,顺便让你们收收心准备下节课的自习。”
说罢拍了鼓了两下掌,后门现出了另一个身影。
李付闪进教室,捧着一箱东西,一步步走上讲台。
阳光斜斜地从门口照进来,光点翩跹跳跃,承载着教室里四十二个人缤纷各异的情绪。
他环视了一圈,迎上大家困惑或是隐约透出些许激动的目光,叹了口气,心道林溪桥又要收割一批死忠粉了。片刻后又愤愤然——
好人都让林溪桥做了,是谁累死累活把这箱东西从校门口搬到办公室的!
他轻轻将箱子放上讲台,看向坐在角落抬眸浅笑的林溪桥。
林溪桥点了点头,发丝垂下。离得有些远,他看不清林溪桥的表情,但想来应该是愉悦而满足的。
他知道,林溪桥一直在努力做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林老师知道大家最近学习辛苦了,给大家准备了点吃的。”李付微微一笑,“吃完要更加认真地学习,不要辜负林老师的期待。”
不待大家反应,他便扬声叫了声班长:“来发吃的。”
而后风一般闪出教室,卷起西风阵阵,留下满屋茫然。
大家回过神,连忙转头看向教室角落。
那个穿着连衣裙端坐着的老师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人面不知何处去。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①”
韶光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直到班长反应过来,上了讲台。
大家听到她的惊呼:“是雪媚娘!”
什么叫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啊!什么叫真正的下基层啊!
大家执手相看泪眼,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一班听到二班那要把房顶掀翻的尖叫,便跑过来问询,却被二班人捧着的雪媚娘秀一脸。
更可气的是二班那帮人还特地跑到一班门口,捧着雪媚娘一脸享受地细嚼慢咽。
一边嚼一边说:“林老师给我们的,你们没有吧。”
一班人被气到了,跑到班主任秦明面前告状。
于是下一节课后,一班每个人手里捧了个班吉,同样晃到二班门口,一边嚼一边说:“秦老师给我们的,你们没有吧。”
二班人:“赝品。”
一班人卒。
从此以后两个班开始暗中较劲,秦明和林溪桥得知后不禁失笑。两人一合计,干脆一起给孩子们买吃的,于是两个班明里暗里的纷争从此撂下帷幕,史称“雪班之战”。
然后遭殃的就成了平行班。
平行班里的同学也试图告状,班主任和蔼一笑;“好呀,等你们什么时候考出那样的分数,什么时候就有吃的啦。”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第9章 搬家
体育委员兴冲冲从办公室回来,带回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下周二举行运动会,然后放国庆。
恍若巨石投入湖面,登时炸开了水花,溅起涟漪浪荡着奔向远方。
对于苦哈哈一天到晚埋头刷题的高中同学们来说,令人兴奋的不是运动会上的所谓“激昂青春,挥洒汗水”,而是为期两天的不用上课和埋头学习的休闲时光。
除了小部分卷怪仍旧选择在教室努力学习,妄想用这额外的两天创造奇迹外,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走出教室,或是参加比赛,或是观看比赛,或是满学校乱转寻找平日未见的小惊喜。
安鱼信出去接水的时候又碰上了林溪桥。林溪桥含笑问她打算报什么项目。
“跳远和一百米跑。”安鱼信老老实实回答。
安鱼信爆发力很强,耐力也尚可。去年报了一百米和一千五百米,长跑和短跑都拿了不错的名次,被班上同学称为“全能型选手”。
只是一千五百米实在太累,再加上疏于锻炼,她去年已经从初中的六分半不到掉到了七分。按照这个衰败速度,大概今年跑七分半都是个问题。
正好跳远没尝试过。“想尝试新鲜事物”的兴奋感以绝对的优势碾压了“万一输了怎么办”的担心,她一转身直接到体委那报上了。
林溪桥看着她晶晶亮的眸子又笑了笑,温声问她有信心拿名次吗。
安鱼信毫不犹豫:“那肯定。”
水杯装了滚烫的开水,杯口似乎没有完全拧紧,此刻发出“吱”的一声响。
“您看。”安鱼信一本正经地说,“水杯也觉得我肯定能拿奖。”
两人对视片刻,一齐笑出声。林溪桥伸出手重重揉了揉她的头:“那我等着小鱼信的好消息啦,拿名次了可有惊喜奖品等着你哦。”
这近一个月的相处过程中,两人私交甚密,安鱼信早已数不清自己被摸过几次头了。
那只手轻轻抚过去,便是鼓励或嘉许;若是重重压下去揉揉——大概是被她的言语逗乐了,之后总会伴着或短促或绵长的愉悦的笑声。
从一开始的满脸通红,到现在的气不喘心不跳,她已建起了免疫系统,此刻甚至能开玩笑似的回嘴:“那我等着老师的奖品,不够惊喜的话我可不收。”
——
转眼又是一星期,平淡如水,潭面无波。
周六中午一中放学。
安鱼信早已受够了食堂油腻腻的菜,下课铃一响便起身,迫不及待冲进寝室收拾,然后奔向家里。
今天的楼道有些挤,邻居的门口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箱子,空间有些不够用,又外溢了一些到自己家的地盘上。
安鱼信想,或许是有人搬过来了。
去年邻居搬走了,今年上半年房子似乎就一直闲置着,她进进出出从没在对面见过半个人影。
上任邻居搬走的时候她着实松了口气。虽然对外表现出社牛的样子,其实她内心仍旧懒于社交。说到底还是讨好型人格作祟——她总担心在他人面前展露出不美好的品行思想而惹人不快,有些过分在意他人的评价了。
于是社交就变得很累。
一想到或许要和陌生人打交道,平静的生活即将破碎成一刹的花火,她心情顿时低落了下去,连带着胃口也缩减了许多,搞得阿姨紧张兮兮地询问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合她口味。
安鱼信回过神,连忙摆摆手说没有的事,阿姨的饭一直很好吃:“比学校的饭不知好吃多少倍呢。回来吃上一口阿姨做的饭,顿时感觉人生有了意义。”
阿姨的脸上绽出了一朵菊花,又拿起汤勺盛了一碗汤,推到安鱼信跟前。
阿姨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就离开了,安鱼信进房间关了门,换了睡衣,顺手抽出一本散文集,翻身上床看了起来。
看了没几页,困意渐渐上涌。她嘟囔了声吃饱饭就是容易困,便决定好好补个午觉。
刚摊开被子,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会子,谁会上门?
安鱼信有些警惕,平常就她一个人住,最近也没买快递,无人有动机这时候前来。
她走到门前,从猫眼向外望去,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老师怎么来了。”她推开门,看向门外喘吁吁显出几分狼狈的女人。
林溪桥肉眼可见地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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