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卧谈
她俩回得早,整栋寝室楼悄然无声,甚至能听见焦脆的落叶打着卷砸到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缎白的月牙旁有一颗很亮的星星,操场上补习时林溪桥指着它说那是木星。
沈忆然进了房间满口嚷热,赶紧开了空调,一径冲进隔间洗了澡。
秋意渐浓,但仍抚不平夏天蝉鸣下的燥热,只能靠空调送出的凉风慰藉一二。只是空调功率有点小,且年久失修,并不是很顶用,或许只是带来些许的心理安慰。
安鱼信晚饭时已经洗过了。她睡沈忆然上铺,此刻正换了睡衣,无所事事地坐在沈忆然床沿晃荡。回头看见沈忆然床上的毛绒玩具,又抓过来抱在怀里,揉圆搓扁,拍着小狗的屁股玩。
出来时正看见安鱼信把小狗压成了一张饼的沈忆然:……
“你倒是很自觉啊。”见自己的小狗玩偶被摧残的不成狗样,沈忆然嗤了一声,“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安鱼信抬头看她,往旁边让了让,一嘟噜顺嘴接道:“把这当成自己家,随便坐啊,不要客气。”
沈忆然坐在床上擦头发,闻言踹了她一脚,笑骂她过于自觉。片刻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啊,忘了说,我老婆今晚来找我玩,带你们认识认识。”
安鱼信一挑眉,呵了一声,声音登时高了八度:“沈忆然,你个大渣男无缝衔接!”闲竹赋
沈忆然躬身被吼得身子向后倾了倾,捧住心口作泫然欲泣状:“好歹两个月了,况且当初是你追的我,我本来就不喜欢你。”
“嘶。”安鱼信一本正经地说,“很有道理的样子。”
宿舍一时陷入沉静,但很快又砰隆啪啦热闹起来。门外传来阵阵由远及近又渐远的脚步声,夹杂着女高中生肆意的欢笑。
寝室长蓝静和揽着宋迟的肩亲亲热热地走进宿舍,看见已经换上睡衣的俩人嚯了声:“今儿这么早就回来啦。那我去洗澡啦。”
宋迟也换上睡衣,一拧身跳到俩人面前,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今天有惊天大八卦!熄灯了跟你们讲!!”
“你说的八卦不会是那个吧。”沈忆然瞥了眼她异常生动的五官和四肢,不由挑眉。
宋迟笑得皎黠:“就是那个。”
沈忆然哼了声:“那你可等不到熄灯了。”
宋迟:“?你不会要在熄灯前解决我吧。”
安鱼信看着俩人打哑谜,只有自己是局外人,正想开口套点什么出来,便听见门被轻轻敲了敲。
沈忆然登时弹跳起身,一阵旋风似的飞到门前,开门的动作快到闪出了残影,张口就是:“老婆,你怎么才……林老师好。”
沈忆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安鱼信坐在床板上看着她倏然卡壳,默默在心里为社死的沈忆然点蜡。宋迟憋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接着寝室里的笑声此起彼伏一发不可收。
眼前的女人眉梢带笑,那笑容里包含着三分宽容三分和善四分困惑。
沈忆然打着哈哈,将林老师请进了门。
然后她挂着凝固住的微笑——令安鱼信想起来百万英镑里“火山旁边的小平地上凝固的波浪状熔岩”的描写——缓缓挪到安鱼信身边,动作僵硬得跟死了三天似的,愤愤然耳语:
“我老婆怎么还不来。”
宋迟从抽屉里拉出一张折叠椅,请林溪桥坐下,林溪桥摆了摆手:“我稍微待会就去其他寝室啦,我来看看你们睡的舒不舒服。寝室蛮干净的嘛,被子也都挺软和的,那你们早点休息咯,我走啦。”
她又满屋子扫视了一圈,扫视到某处时倏然顿住,皱了皱眉,目光定在了沈忆然床头的台灯上:“怎么还有台灯呢宝贝们,晚上还学习吗,这是谁的床铺呀?”
一中规定熄灯后不许再自行亮灯。
安鱼信喉咙一紧。
林老师看起来不太愉悦。
也是,学校管的严,明面上不允许带这些电器,假如查到是要扣分的。
她于是小心翼翼举手,说:“老师,沈忆然的床铺,我的台灯,从柜子里拿出来还没放到我床上。有时候熄灯后会打个小灯在阳台洗衣服。”
她看着眼前人转向了自己,挑了挑眉,面上凝聚起来的一丁点愠色登时烟消云散。林老师一笑,放缓了声音,珠圆玉润的质感更显语重心长:
“那就好。宝贝们,洗衣服用小灯照照没关系,但千万别打着小灯学习呀。我知道学校不让你们熄灯后亮灯,于是有些人偷偷窝在被窝里学习,这样就透不出光来不会被宿管发现。”
“但这样实在是对眼睛不好,第二天上课也没精神。作业没写完的第二天再写,和任课老师说声,也不会太为难你们的。”
原来是怕被窝里看书伤身体。
大家心里不由生出融融暖意,唯有安鱼信心头夹杂着一丝心虚,那感觉就像开满向日葵的旷野里被人挖空了一块圈起来养猪了似的——
开学第一周她夜夜打着小灯窝在被窝里看物竞书。
林溪桥走后不久门又咚咚响起。沈忆然留了个心眼,溜到门前慢慢拉开门,见是一个长相可爱的中短发女生后登时松了口气,抬脸扬起明媚的笑:“老婆,你来啦!”
蓝静和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宿舍另外俩人也手挽着手回来了。
大家坐在床铺上天南地北地唠,从今天中午吃了啥到语文老师上课讲的笑话再到家里养了几只狗,直到听到“劳驾,听我说两句”后一齐噤声,朝一个方向望去。
沈忆然推了推女生,把她介绍给大家,临了嘱咐道:“帮我保密着点啊,别到处乱说。”说罢瞪了宋迟一眼,“特别是你。”
宋迟瞪大了双眼,委委屈屈地撅着嘴:“我嘴最严了好吧!”
然后就得到了全宿舍同心一致的讨伐。
熄灯后安鱼信溜到宋迟床位旁边,挂在上铺的床栏上,低头问盘腿于床铺上打坐的宋迟:“你刚说的八卦是啥?”
“就是沈忆然和她老婆哇,我今天课间撞到她俩了,结果没想到她先把她老婆带来认识了。”宋迟睁眼噘了噘嘴,眸中点点诡异的光亮闪烁。
安鱼信看了半天,觉得那是没能透露第一手八卦的不甘。
顿了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身子倏然支了棱起来,连带着原本蔫哒哒的声音也兴奋了许多:“诶,我有其他八卦,你们要不要听哇。”
原本四散在寝室各个角落的其余四人一齐回头,登时便往这边涌来。
宋迟挺了挺小身板,满意点点头:“跟你们讲,我知道林老师男朋友是谁了!”
不远处的楼梯传来脚步声。宋迟打了一激灵,倏然噤声。
大家会意,竖起耳朵确定了宿管阿姨的方位,又赶紧四散开来钻进被窝。
宋迟压着嗓子用气声说:“等宿管阿姨检查完咱们再说。”
如水的夜色下落针可闻,只余空调扇叶旋转时嘎吱作响。安鱼信坐在床上,看着手电筒的光亮划过窗户。
青春总是不满足于白天紧张学习生活下那所剩无几的社交,夜色下的卧谈才真正卸下了一天的学习压力而越发肆无忌惮。
或许还夹杂着触碰学校三令五申明令禁止的高压线的刺激与兴奋。
她们又听着阿姨咚咚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安鱼信晚上没睡好。
她脑子里一直徘徊着宋迟的话:“我听到李付李老师叫林老师宝贝,林老师白了他一眼但没反驳。”
总是不自觉循环起之前李付和林溪桥相处的画面。气氛确实很融洽,看得出来关系很好。但她之前一直没往那方面想。
夜色沉静,安鱼信脑中一片清明。细想来,很多细节过于亲密了。林老师在李付面前活脱脱卸下满身防备的样子,像是自家院子里晒太阳的猫,懒洋洋翻开了平日里小心捂着的肚皮。
她又想,林老师有没有男朋友也和她没有关系,那是人家的私事。
她又想,但是感觉李付配不上林老师,又想不出谁能配得上林老师。
一直想到月亮跑到了东边,木星移到正空又慢慢落下去,她决定不纠结了,林老师喜欢就好。
第二天安鱼信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来上学,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恹恹地趴在位子上。周寻看见后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昨晚熬大夜了?”
安鱼信:“别管,被猫挠了。”
周寻:???
第6章 亲哥
不久后便是物理竞赛复赛,本省人到寒城一中参赛。
上战场前林溪桥给她们加油鼓气,同时也宽慰她们考不好不要紧:“假如没能进国赛,一定不是你们的问题而是学校的问题。”
安鱼信在实验考试时明白了这句话的涵义。
洛城一中资源有限,根本比不过那些H市的同学们。人家做实验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实验仪器早已摸过千万遍,而安鱼信他们却没有实践过,只有理论经验。
做完实验,林溪桥伸手拭去安鱼信额头上薄薄一层汗,笑着对他们说:“没关系,已经很好了。”
最终成绩,两个省二等奖,两个省三等奖。
终是都无缘决赛。
持续了一年的物理竞赛相关事宜就这么匆匆忙落下了帷幕,安鱼信事后复盘,只觉得收获良多。
少年人的意气无限风发,面对难题时的勇气和沉着也无限加码。那是向着夕阳也敢义无反顾奔向黄昏的十六岁,因为她相信自己终能迎来曙光。
但欢悦之余仍存有着淡淡的惋惜——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好像是在害怕着某种关系的破裂,畏惧着某些感情的消逝。
林溪桥请参加自己的物理竞赛培训的十几个同学吃烧烤,时间定在周日下午,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店内,吃完刚好上晚自习。
林溪桥也叫上了李付。
席间上了一大盘小龙虾。
安鱼信坐在林溪桥旁边,看着李付给林溪桥剥小龙虾,嘁了一声,转头自己也剥了起来。
小碗里展眼便垒起了半碗高水汪汪的虾肉。手指翻飞剥得飞快,而后她献宝似的把碗举到林溪桥眼前:“老师快吃。”
林溪桥眼眸流转,呀了声,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喜,声音更是甜了几分:“谢谢鱼信!”
安鱼信给李付飞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却见李付正转头跟另外一边的男生聊得火热。
没能挑衅成功。
安鱼信顿感惋惜。
片刻后李付喝大了。
他搭着男同学的肩膀,摇头晃脑像是做着脊椎复建活动:“成陆啊,我告诉你,青春就要敢爱敢恨。你看你林老师,从小到大追她的男生不计其数,结果怎么着,嗐,一个都没追上。她高中没谈,大学更不想谈,工作了社会复杂了更碰不上什么单身好男人。”
话音未落就被林溪桥一脚踹翻了凳子,刘成陆扶着才勉强没有一屁股落地。
安鱼信在一旁眨巴眨巴眼,怎么听起来林老师没有谈恋爱。
李付被林溪桥赶回了家,回学校的路上安鱼信大起胆子问林溪桥她和李付的关系。林溪桥笑着逗她:“你以为是什么关系?”
安鱼信打了个磕巴:“我之前还以为他是……是您男朋友。”
林溪桥闻言偏头笑得起劲,胸膛起伏,唇色红了几分,脸颊也染上了绯色,整个人散发着被愉悦到的情愫。
有些过于好看了。安鱼信看得有点呆。
半晌,笑声停了下来。
林溪桥抚了抚胸口,平复着错乱的呼吸:“宝贝,李付是我亲哥。他跟我爸姓,我跟我妈姓。”
安鱼信啊了声,脸涨得通红。
心中的小溪开始泛滥,润湿了周围的一片原野。绿芽悄悄冒了头,空气一洗新。
她说不出是尴尬还是什么更多更沉的感情,只觉得心头一块地方蓦地松软了下来,整个人如踩云端般轻飘飘的,跟着林老师飘到办公室门口,又飘回教室。
晚自习时她想了半天,想得无心学习。横竖作业已经在家里完成,她便放任自己的思维随意飘散,顺着宇宙起源开始思考“人为什么要有感情”以及“自己方才究竟是什么感情”。
周寻看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什么都写就是不写作业,目光有些哀怨。
安鱼信感受到一束火炬般如有实质的目光,似要将自己烧个对穿。她回头盯了周寻半天,就在周寻快要被盯出鸡皮疙瘩时深吸一口气,恍然大悟。
而后翻出了自己的作业本,丢给周寻。
周寻眼眸登时一亮,双手合十朝身侧拜了拜,专心借鉴起安鱼信的作业来。
安鱼信思考了半个晚自习,兴致来时甚至写了首诗,最终给自己之前的感情下了个定论:
她那是高兴!林老师不会被狗男人糟蹋了!
卧谈时她纠正了宋迟错误的情报:“那是林老师她哥,不是她男朋友!”
然后就听到整个寝室此起彼伏的舒气声,夹杂着零星的“那就好”的感慨。
沈忆然:“我知道这么说不好,但是我觉得李付配不上林老师。”
蓝静和:“复议。”
宋迟:“复议。”
另外两人:“复议。”
安鱼信热泪盈眶,她就知道不止她一个人因为这件事高兴。
林老师多好的一人,教学水平出色,情绪管理极佳,关爱学生身心健康,人文关怀做到了极致。
没有人不喜欢她。
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
她拉开寝室门向外望去。清晨的薄雾笼罩四野,令安鱼信突然想起昨晚的梦。
梦里也是有这么一层薄雾,还有一条小河,小河上架了一座桥。桥那边是森林,林溪桥站在森林入口,神色莫辨。
林溪桥招了招手,桥这边成群结队的人就挤着安鱼信往桥上跑。安鱼信讨厌人群,却被挤着不得不向前,于是她卯足了劲跑得飞快,冲到了最前头,远离了人群,站到了林溪桥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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