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怀笑了:“这是自然。”
月上中天,周遭静得只能听闻见蟾蜍与春蝉的此起彼伏。
沈灼怀敲响了司若的房门:“司公子?”
司若打开门,走出。
见他装扮,沈灼怀不由得眼前一亮。
司若寻常都是一身书生打扮,多着浅的素色衣服,此刻却为去黑市,换上一身紧身的黑色短打,将他细而柔韧的腰肢紧紧捆起;长发束成了个高马尾,被斗笠与罩面的黑纱箍在脑后,只隐约从黑纱间见到那双凌厉的眼眸。由于职业关系,司若从前手上从不佩戴任何装饰,但如今却戴上一枚翠色扳指,将他修长手指衬得更加好看。
月光之下见美人。
沈灼怀心中只有这样一句庸俗的话。
沈灼怀自然也是做足了准备的,穿上了和司若差不多的夜行服,脸也用面具遮挡住。他手里还提了一个面具,预备给司若,只是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司若举起手,将右手大拇指那枚玉扳指亮给沈灼怀看:“这是出入黑市的证明,你没有的话,就跟着我走听我的,别乱说话。”
沈灼怀点点头。
先前他调查司若身份,并不是亲自去的,甚至也没去过黑市,而是花了大价钱在一个江湖通那里买来的司若信息,再加上他官府背景的一些调查……这自就不必告诉司若了。
二人快马来到毗陵镇外,一处枯干的大树树干之下。
司若下了马,将马拴好,又在树皮上看似胡乱,实则有序地抚摸一阵,瞬间,树皮被一开,一扇大门出现。
“走。”司若低声冲沈灼怀道。
沈灼怀跟着司若,由那树门进入,方才发现整个毗陵黑市,原是在地下,由一条石阶小路而下,延展开来,便是几乎有半个毗陵镇那样大的集市。
这里一反毗陵镇上纯朴民风,各个人妆造各异,带着或稀奇古怪、或可怖吓人的面具,摊子七零八落地摆在路边,上面摆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商品。街上有不少口音迥异的人游荡,单是沈灼怀能听出来的,就至少有三府七市。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似花非花的旎旎香气,让人想起青楼中妓子劝酒时点上的叫人头晕脑胀的薰香。
司若瞥了一眼正四处张望的沈灼怀,见他似乎不太习惯,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黑漆漆的药圆,沉着嗓子道:“这里的味道有致幻效果,是为了叫人冲动买下东西专门配置的。你吃了这药,便能保持头脑清醒。”
沈灼怀拿过司若手心药圆,想也未想,直接倒入嘴中。
司若有些惊讶:“你就这么吃了,不怕我给你下药把你卖了?”
沈灼怀笑了笑,他面上带着狐狸面具,叫他那对丹凤眸子更为深邃:“不是司公子说的,叫我什么都听你的吗?再说了,司公子要是想卖掉我……大概只能卖去青楼了吧。那到时还要公子多来照顾呢。”
“油嘴滑舌。”沈灼怀一番话,司若听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张嘴,我看去青楼多少是个头牌。”
二人结伴走着,小声交谈。这样的搭档在黑市里并不少见,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沈灼怀对黑市一切颇为好奇,他本以为司若会参与黑市,那这样的黑市上摆卖的一定都是血淋淋的东西。可一路走来,摊子上的货物几乎再正常不过,看起来最不普通的,也就是一个回鹘样式,被朝廷当令禁止售卖的汲水壶。
沈灼怀左看右看,很快被一个看起来浑身脏兮兮的老头缠住,老头举着几块看起来是石头的东西道:“好心人,买点东西吧,买点东西吧……”
但还未等沈灼怀做出反应,司若便立刻走到他身前,冲那老头厉声道:“去,去!”
那老头有些恐惧地瞅了一眼沈灼怀与司若,没有说什么,很快离开了。
“你不是惯爱怜惜老人吗?”沈灼怀看得新鲜,只恨不得没带上一把扇子,“今天还见你给乞丐塞钱,这怎么凶成这样?”
司若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沈灼怀,扯着他衣袖往前快走几步:“好心的沈世子,你以为黑市是什么别的地方吗?”他声音平淡,却带了几分冷意,“那是个专做采生补割生意的贩子。黑市上所有东西都不会明着卖,这样官府即使查到了也无法处罚。但如若你买了他摊位上的东西,就等同你卖掉了你的心肺。”
沈灼怀眼睛一亮:“那我们还真没来错!”
司若依旧情绪淡淡:“可我们尸体上的所有内脏都是完好无损的。”
沈灼怀点点头,若有所思。
虽说是沈灼怀自己提议来黑市的,但毕竟黑市是司若的老地方,他还真对这里没有什么太多了解。他只是希望司若能借此给他们一个解题的方向。
二人越走越偏,几乎连那些摊子都不见了。
身处地下,黑市只能依靠火把与几块萤石照亮,但他们走的路越来越偏僻,也越来越黑。若不是沈灼怀不信司若会干出什么坏事,他还真要怀疑是不是司若要把他给卖掉。他忍不住问:“这是去哪?”顺便开了个玩笑,“黑市里也有青楼?”
司若一直没说话,警惕着,听到沈灼怀这样子,忍不住给了他一下。
终于,二人来到一间破烂的茅草屋前。
茅草屋自然是用茅草搭建成的,屋顶像是被火灼烧过,留下一块黑漆漆的痕迹。屋子没有门,只有一块布充当着遮挡内外的门帘,看上去破败不堪。可与这破败茅草屋非常不搭的,却是它门前悬挂着一枚玉镶金的凤凰衔火踏云的精致摇铃,价值不菲。这价值千金的摇铃就这样大大咧咧挂在门外,在这黑市之中,仿佛稚儿抱金过市,可更奇异的是,居然完全无人敢取。
沈灼怀判断,这茅草屋之中,大概是整个毗陵黑市都不敢得罪的人物。
司若停在门帘前,没有直接掀开进去,而是摇动了那凤凰铃。
随着清脆的“叮铃铃”声音响起,一个苍老的嗓音从茅草屋之中传了出来:“谁?”
司若开口道:“我,司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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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茅草屋中人似是沉默了一阵,而后才缓缓开口:“进来吧。”
司若却未动:“今天有一个人跟着我,他也要进。”
“谁?”那个苍老的嗓音又问了一遍。
“我可以信任的人。”司若只这么说,却惹得沈灼怀看了他一眼。
又是过了一阵的沉默:“你们一起进吧。”
掀开帘子,沈灼怀与司若走进了茅草屋。
茅草屋的确不大,只能容下桌椅与一张草床。出乎沈灼怀意料的是,屋中苍老嗓音居然不同黑市上任何人,他并未带着面具,就这样光明正大地露出整张脸给他们看。苍老嗓音看起来年纪的确不轻了,脸上皱纹如同山间沟壑,一双眼睛混浊中带着精明的清明。他——不对,是她,像穿着一身破布,长得像个丑陋的癞蛤蟆,可懒懒坐在太师椅上的模样,却给足了人威压。
沈灼怀与生俱来的警觉,在见到这老人时,瞬间到达了顶峰!他浑身肌肉都瞬间运动起来,明明面对的是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却能下一秒就拔剑杀人!
司若看了他一眼,意带安抚。
“阿嫲。”他似乎与这老人很熟,“外面的杀人案知道吗?能不能帮我们留意一下画上的人。”
司若冲沈灼怀伸手,沈灼怀愣了一瞬,才从怀中取出画像。
画像被递给老人,老人看了看画,却摇摇头:“看不清。”她似是不经意一般瞥了一眼司若身边的沈灼怀,“你怎么在帮官府做事?”
“……”司若没有正面回答,自己拿了几张纸出来,沈灼怀看到,是那天验尸后司若留下的尸格备份,“那个案子是连环杀人案,我验过了,脑袋、躯干和四肢不是一家的。”他声音很轻,却像对老山长说话那样,语气带了一些尊敬,“您看看尸格,除了画像,我们还能从哪里入手。”
老人接过尸格,细细看下,那双有些白内障的混浊眼睛微微眯起:“前朝有个案子。”她声音拖得很长,“一个樵夫被利器砍死,但现场没有留下凶器。官府去叫村中所有家中有利器的男人出来,把利器放在村口,旁边放上一块臭猪肉。很快,现场就聚集了一堆苍蝇。官府收起猪肉,苍蝇飞走,但唯有一把斧头上还有苍蝇停留。”
老人话音未落,沈灼怀和司若都一下子恍然大悟。
他们分明是身在局中,却未曾想到有个最重要的东西他们一直没有去查明!
“您说得是……”司若道,“我们可以找杀人的凶器!”
老人没点头也没摇头。
司若正经行了个礼,谢过老人,便要离开。
但在二人离开前,老人却突然开口:“日后你别入黑市了。”
司若愣了一下。
老人继续道:“你既与官府打上交道,黑市便不再是你能来的地方。你该去你的杨康大道。”
“……”司若沉默一瞬,跪下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方才离开。
……
得到了新的切入点,两人自然也要离开黑市。
但沈灼怀发现,司若兴致一直不高:“那位老人是……”
司若看着前路,牵着马走着,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司若方才开口:“那是我的一位师长。”他声音里有点沮丧,“虽说我祖父是仵作,但毕竟他不愿我从他的道,从前我偷学的不过是书面功夫。真正上手……是阿嫲教的我。”或许是因为月朗星稀,又或许是因为旁边跟着的是与老人见过面的沈灼怀,司若突然起了一些倾诉欲,“阿嫲是个失独妇人,她女儿有疯病,不知什么时候做出来的偌大黑市,早早就走了,她一直一个人生活。现在可好,因为帮你查案子,我再回不去了。”
沈灼怀看着司若垂头丧气的模样,有些欲言又止的心疼。
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从未真正意义上安慰过人,骚话说得不少,但他又不是傻子,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能油嘴滑舌的时候,因此只能静静地跟在司若身后。
与他沐浴同一片月亮。
回到镇里,也差不多到了丑时。
司若摘下帷帽,将马交给府上马夫,便准备去休息。
可临了,沈灼怀却拦住了他:“司公子,要不要去喝些酒?我看今晚月色很好。”他摘下了那枚狐狸面具,在手中把玩,一双漆黑凤眸盯着他,眼中是叫人猜不透的深深颜色。
司若并不善酒力,可想了想,却没有拒绝,举起手比了个“一”字:“只喝一点点。”他说,“明日我们要去走访屠户与大夫。”
司若的“一点点”,果真就是一点点。沈灼怀都做好准备了,但司若,只斟了一杯,然后像是抿茶一般,一点一点地抿,一边抿还一边问沈灼怀:“你可了解过毗陵镇上有多少个屠夫,又有多少个可以做开刀生意的医生?我考虑过了,目前来说有能力完成分尸的,屠夫与大夫可能性最大。我们需得一个一个摸排过去。毗陵刀具是否做了登记?若没有登记的话,还真有些麻烦……”
沈灼怀喟叹一声:“我叫你来喝酒,本想是让你我轻松轻松的,如何又谈起案子了呢?”不过他倒是也没扫司若的性,“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便查过屠户了,毗陵镇上有屠户一十二家,按刀具登记数量,每户有一把至五把不等。明天你可以都去看看。但大夫……”沈灼怀摸摸下巴,那里因劳累一夜,已经开始长起细细密密的胡茬,“未做过详细调查,的确有空白。”
他饮了几杯酒,胆子就开始变大,眼睛放肆地往司若脸上放。
司若喝酒上脸,哪怕只有这么一点,也脸颊微红。沈灼怀倒是千杯不醉,只是喝多了,收敛起脸上的玩世不恭,一张俊脸看起来冰冷生硬许多,可盯着司若看久了,硬生生变得有几分痴汉起来。司若也不是呆子,有个人总盯着自己,总会发现的,忍不住扭头皱眉,与沈灼怀目光相对。
沈灼怀又立刻收回自己目光去:“我看要不今晚就到这里吧。”他自说自话,抬头望月,“今晚月色真好……”
说完,便立起身来,有些脚步虚浮地走回房间。
当然,是装的。
留下司若在后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却不明白今晚沈灼怀为何这样不同寻常。
第二日。
雄鸡唱了天白,二人也从睡梦中醒来。
沈灼怀将查开刀大夫的事情交给下属,又找来先前记录过的屠夫名册,准备与司若一起一户一户去查一查。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没什么人,屠户又开始准备生意的时候,找人一找一个准。
首先根据验尸尸格,凶手用来分尸的凶器大概是利处长四寸或以上的厚斩骨刀。但十二户屠户之中,有七家屠户是拿他人杀好的猪来卖的,家中并没有这么长的刀具,因此在衙役们对这七家家中一一检查过后,便暂时排除了这七家的嫌疑。剩余五家,沈灼怀与司若亲自去查去审。
第一家是个夫妻店,丈夫是个账房先生,夫人才是主事的。
见到二人上门,老板娘一把杀猪刀剁进案头:“什么杀人?我只杀猪!不就是查刀吗?自己拿去!”
沈灼怀与司若对视一眼:好一个女中豪杰!
但女中豪杰一家并没有嫌疑。这家屠户有三把刀,开喉放血、斩骨碎肉、剃筋除皮的一应俱全,但都没有哪一把刀刀口与长度同死者们伤口相符。
到第二家时,第二家的屠户正在烫猪皮,一壶热水上去,猪毛卷缩。
司若只看了一眼,便对沈灼怀说:“走吧,不是他。”
“你这么快便确定了?”沈灼怀疑问。
司若道:“他们家的刀都长而尖,虽说长度可能相似,但这最多是杀人的刀,不可能是碎尸的刀。”司若眉头微蹙,“为何这每一家的刀具都不尽相同?我本以为会很好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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