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司若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沈灼怀以为他醒了,赶紧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背,然而司若的双眼还是紧紧阖着——这似乎只是他昏睡间一点难得的反应,而后又倒在了沈灼怀怀里。
“只是风寒,或许不会有什么大事……”温岚越安抚沈灼怀道,“小司年轻,今夜必定能熬过去。”
“的确只是风寒,可前提没有他还在吐血!”沈灼怀一句话甩了出去,却发现自己激动得有些过分,顿了顿,又道,“抱歉,我关心则乱。”
温岚越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替他浸湿了帕子,又对自己的弟弟说:“回屋先换件衣裳罢,这里一个人需要照顾就够了,我们可没心思再照顾你。”
沈灼怀自责、慌乱、恐惧,一股脑地冲上头脑来,他现在脑子里复杂得像一团乱麻哪怕用火烧了都不顶用,他的手有点微微颤抖,但仍旧一次又一次地将过了冰凉的江水的帕子轻轻地覆盖到司若的额头上。
“他一定吉人自有天相。”温岚越说。
“对……”沈灼怀用发颤的声音道,“他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一定。”
与沈灼怀的煎熬与痛苦相比,在病中的司若,反倒是度过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病程。
病痛自然是有的,那种炙热与灼烈在脑海之中交织反复的感觉只要体验过一回就会让人难忘。然而好像从接触到凉意开始,司若却只是单纯的、在一个暖和得宛如春天的地方睡着了。他的身体很轻盈,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伤,眼清目明,走起来也脚踏实地。司若只是感觉自己好像在走很长、很长的一条路,这条路像云朵一般软实,旁边是一片翠绿颜色的丛林,放眼过去望不到尽头。他在那条路上走着走着,甚至好像还见到了自己素未谋面的、早逝的父母。
只是他们板着脸。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以为自己终于要走到头的时候,却奇怪地脚下一塌——陷入一个大坑——
他醒来了。
司若睁开沉重的眼皮,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个梦。
他坐起身来。
“你醒了!”趴伏在一旁的沈灼怀立即发现了司若,“诺生,你终于醒了!”
司若有些奇怪地看着沈灼怀——他脸上胡茬快长成须了,看起来无比邋遢:“你……我们到京城了?”他轻轻问道,看看窗外,是一片深绿颜色,总感觉自己仿佛还在梦里。
沈灼怀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已经是冰冰凉的:“不。”他面色紧张凝重,“你昏迷了五日,我们靠岸了。”
“这里不是京城,这里是——”
“乌川。”
“乌川。”
司若与沈灼怀同时道。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要来咯(不是)啊啊啊看到海星了(点头)还想要还想要!!!
第140章
司若有些发锈的脑瓜子尽力地处着如今的状况:乌川,他们现在在乌川。只是他实在记不起他昏迷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风浪又既又大,他读着读着书便觉得头越来越沉——而后一觉醒来,已经到了这里。
然而清苍和乌川又岂止千里之远?他从乌川开始,走了那样多的路,才到达清苍,然而这一个浪头,却又将他直直送回了他魂牵梦绕的故乡。
司若怔愣了片刻,终于清了有些混乱的思维,扭头冲沈灼怀道:“这里是哪里。”
沈灼怀自然 了然他问的到底是什么,下意识冲他笑了笑,但那笑容隐藏在胡茬内,看起来分外疲倦:“放心,我们落在乌川支流沿岸,这里离乌川书院与六丁都很远,离毗陵镇大概有八十里左右。”
言下之意,只要司若不主动,他不会与他的祖父和师长见到面。
听到沈灼怀的回答,司若的心终于安了一些。他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然而昏迷几日,身子瘫软,沈灼怀赶紧上前扶了一把,才叫他不至于撑不住身子滑落下去。
“小心。”
沈灼怀温热的大手与他冰凉的肌肤相触。
像是过电一般,司若下意识“啪”地抽向沈灼怀的手,脸上出现一点警惕神色。只是他如今力气太弱,打上去这一巴掌只能说是不疼不痒,像是猫儿呼噜着被摸舒服了,又抽出去的一下似的。
沈灼怀有些无奈地和司若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又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给他:“你现在这样有活力,倒是叫我放心下来。”他看起来没有那日的偏执受伤了,眉眼间皱眉的地方舒展开来,“倒像是你我初见之时。”
见司若不接杯子,沈灼怀又无奈笑笑:“喝水我的祖宗。我又不会毒死你。”
司若的确喉咙干得快要冒火,他小小抿了一口:“……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到乌川来?”
想到才过去不久的凶险,沈灼怀原本已经轻松不少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一些,他的手指捏着床榻:“你那日忽起急热……”他故意略过了自己闯入司若房间的事,“船上没有大夫,我们找了很多降温的法子,可都没有用。一开始你还能听到我们的呼唤,可后来,怎么叫你你也没了反应……”
深夜,风浪中的小船颠簸着。沈灼怀坐在昏迷的司若身边,第无数次呼唤司若的姓名,并且将他手臂上退热的穴位摩擦得通红。船只摇晃,烛火的光芒忽闪忽闪,将燃将熄,可沈灼怀的眼睛里好像有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凶猛地燃烧着。
床上苍白得几乎要碎了的人满头大汗,无力地、轻轻地呻yin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泪落了下来。
是沈灼怀的泪。
他无声的哭着——又或许有声音,只是被全然埋没在这倾盆的风雨之下,泪珠落在司若滚烫的手臂上,一点一点,又很快被他的动作所抹去,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温岚越与温楚志站在一旁的黑暗里,不忍直视这一幕,纷纷别过了眼睛。
“……再这样下去等司若死了,下一个死的就是沈灼怀!”温楚志受不了这一切了,一跺脚,咬咬牙,又抄起一把长刀,转身朝外跑去。
温岚越怕他做出什么傻事,赶紧跟上去。
风雨之中的甲板上,温楚志提着刀,在问船夫到底能不能靠岸。
冰冷的刀锋反射着船头悬灯的光,照射出温楚志气冲冲的脸:“我说,现在就靠岸,无论去哪里,立刻靠岸!不然我就杀了你!”
“靠不了!靠了我们都得死!”船夫把着舵,同样大喊着回应。
两方陷入胶着。
温岚越想要上去拦住温楚志,然而温楚志像是头执拗的牛,非要争出个你死我活来。雨越发的大了,船头几乎站不稳人,一个大浪打过来,所有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温玄晏!”
突然,众人背后有人呼喊。
几人回头,看到沈灼怀不知道何时竟走上船头来了。
他低着头,面上神情复杂,不过片刻,全身便被暴雨淋湿:“不要为难他。”他走到温楚志身边,一把握住了那把长刀,“放下。”
刀口锐利,很快划破沈灼怀的手心。温楚志见状,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啪啦”把刀丢下。
沈灼怀垂着眼睑,问船夫道:“师傅,若随大浪而走,最快可以靠岸的地方是哪里?”
这船夫是个几十年的老舵手了,听沈灼怀这样一问,便猜到他是想要冒险,方才临着刀锋都未变的面色一转:“今夜浪大,对着浪头走,我很难说。但若是迎着浪头……能去乌川。”
听到“乌川”这个地名,沈灼怀瞳孔一震,但很快,他对船夫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今夜就拜托师傅了。”
说罢,他转身回头,消失在摇晃的灯光与呼啸的风声之中。
司若感觉听了一个别人的故事,这个故事与他有关,又与他无关,但好像有一把钝钝的刀子,在割着他的心口。
“我们在船夫那里找到了一点草药,撵了汁给你喝下去。第二日你的高热退了一些,但雨还是没停,你也没醒。好在浪很快,又过一日,我们就到乌川了。”沈灼怀替司若掖了掖被角,“找来的大夫替你施了针,开了药,还说你的生命体征很平稳……你的热在到乌川第二日也彻底退下了,只是一直不醒。”
沈灼怀深深地看着司若,瞳孔里隐藏着欲要爆发的千丝万絮:“……好像你不愿意醒一般。”
“我每日都来叫你,希望你能听到你的名字。”他苦笑着,“若我没有用……便真要去寻你的祖父了。”
司若愣了愣。
他记得,他在梦里,在走长而无尽头的路,很远很远。他的前面是他去世的爹娘,时不时会回头望他一眼,却总板着脸。他在梦里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他现在明白了。
爹娘不想让他这样早就走上通往那无尽之地的道路。
而沈灼怀唤醒了他。
他看向沈灼怀,却又被他眼中那种赤裸裸的痛苦给吓住。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抚平沈灼怀紧皱的眉心——
沈灼怀捉住了司若的手:“诺生……”
司若迅速收回手来。
“谢谢你。”他说,尽量秉持着冷淡的语气,“也谢谢你带我回乌川。”司若望向窗外,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一片的翠绿之中,偶尔能听到鸟儿清脆的鸣叫。
若非这屋中随时生着的暖炉,看起来真像是他和沈灼怀初见的春日似的。
他又忍不住开口:“回去刮刮你的面罢,跟个山匪似的。”
沈灼怀笑了:“好,我这就去。”
沈灼怀一传出了司若醒来的消息,温楚志便按捺不住地来了,当然,身边还跟着温岚越。
见到二人,司若态度也缓和不少,虽无法起身,但仍在床上行了个半礼:“多谢二位,又救司若一命。”他特地向温楚志,“尤其是温公子。”
温楚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摸着后脑勺:“哈哈,哈哈,不必……小司你能好起来就好。”
他还想说什么,被温岚越扯了扯袖子,温岚越朝他使了个“不要废话这么多”的眼色,方对司若说:“你好好养病,我已经派人快马送信驿站了,想来圣上也会体谅。”
司若点点头,若有所思。
……
他们就这样暂时在乌川住了下来。
乌川的不比其他川府繁华,冬日也又潮又冷,但毕竟是司若生长的地方,加之他苏醒后,很快依据自己的病情调整了药方,就这样,司若的身体以一种近乎一日千里的速度在好起来。司若面上逐渐红润了,脸也开始挂了点肉,也终于不再日日需要躺在床上那点一亩三分地,一动不动。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个不大的镇子,外来人不多,他们一行对于整个镇子的人来说无疑是新奇的存在。温岚越到这里的时候就牵头租了一个三进半的院子,将船夫、手下和船上的文书都一举迁了进来,整个院子十分热闹。院子外,不时有当地人路过驻足,看看这新来的外人。
司若出院子的时候,就恰好碰见这么一个孩子。
孩子看起来不过垂髫之年,还咬着根麦芽糖,见到司若这样一个好看得如神仙一般的人,好奇得瞪大了眼睛:“你从哪里来?”
司若目光一下子柔和下来,他弯下腰,对那孩子道:“我从乌川来。”
那孩子说:“可我不认得你。”
“乌川很大。”司若说,“等你长大一些,可以多去走一走。这里是乌川,我的家也是乌川。”
孩子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还没等他再问什么,便被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抱起,他喜笑颜开:“祖父!”
中年男子目带警惕,朝司若点了点头,抱着孩子离开了。
司若直起身,看着这一祖一孙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某种想念抑制不住地蔓延开来。
“诺生,你在这里。”沈灼怀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同时,一把红伞撑起,挡住了飘散而落的雨滴。
司若侧头望向他。
沈灼怀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英俊和整洁,他看到司若的目光,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回六丁,见见你的祖父。”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以为这周会写到修罗场,没想到啰嗦了一点QAQ下章一定!!!请把海星不要大意地撒向我吧!!!
第141章
红伞招摇,在清淡得几乎只有一种颜色的小镇里,沈灼怀突兀得过分,他像司若从前那样的格格不入,站在离他仅有半步左右的距离,不远也不近,丝毫不僭越。
雨不算大,丁点水珠顺着伞脊滑落下来,“嘀嗒”一下融入泥中。
“沈明之。”司若歪着脑袋看沈灼怀,“你还真是百折不挠。”他没好气说,“分明这么多日躲躲闪闪的是你,狗皮膏药的也是你。”
沈灼怀只是将红伞往司若那头遮得更多了一些:“天寒地冻,不要淋雨。”他又说,“……你想家了。”
“……”司若没有回应,可沉默已然是最好的答复。
他与沈灼怀实在太亲密无间,再过隐秘的神思,也容易被他轻易看出。更何况……沈灼怀猜得没错。漂泊许久,他身心俱疲,如今又已身在乌川,离六丁可以说咫尺之遥……
司若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沈灼怀撑着伞赶紧往回赶:“我同你一块回去!”
司若在屋檐下站定,转身道:“不必,我自己也可以。”
沈灼怀握紧拳头:“……是我带你离开的,而且祖父知道,你已有官位在身,莫名回去,可有什么由不曾?!我同你一齐,定会为你斡旋。更何况……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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