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后来有一日,司若很高兴地与祖父提起这个孩子,并且打算为他带一份礼物之时,司若到了学堂却发现,那个孩子不知为何与欺负他、冷落司若的人混在了一起,见到司若,也如同那些人一般当他是个陌生人……司若虽想不明白,但知道他不会再有朋友了。
之后司若便不再尝试主动与人交好,成为了旁人口中“不近人情”的怪人。
虽然司若与祖父说他对这一切完全不在意,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足够叫他耿耿于怀许多年。
司若有些后怕地捏着手指:这样的日子,又要出现了吗?
他面上呈现出一些与他表现给旁人的冷静完全不相似的慌乱与焦虑,眼睑低垂,眸子黯淡无光。
但只是哀怨了片刻后,司若再度站起来。
他打算去找沈灼怀。
许多年过去,司若再也不是那个因为莫名被人抛弃而只会强颜欢笑的小孩,他决定哪怕得到的结果是被抛弃,就这样回到乌川书院,也要问沈灼怀个明白。
他长呼一口气,推开了门。
……
沈灼怀正和温楚志在争论并未真正投诚奉火教,但又为奉火教做出恶事的人需要如何处置。
两人虽同出身世家,但温家是出了名的中庸派,在朝堂之上多中立,且普遍认为需要以仁德治国,因此虽大部分温家人官居大寺,可时常被弹劾处事温和,断案过于宽厚;而沈灼怀所在的沈家,则要刚硬许多,沈家不乏为将者,在朝中也向来有着文武双全的好名声,而随之而来的,则是对严惩不贷的肯许,比起仁德,沈家更倾向于刑罚慑人,以平天下。而沈灼怀是沈家教出来的世子,对于相同的一件事,自然会比温楚志要强硬许多。
温楚志耷拉着眉头:“不是,既然能确定了他们并非主动为恶,为何不多给一个机会呢?”
沈灼怀丝毫不让:“你说的给机会,便是轻飘飘罚款了事?”他眸色锐利,“哪怕是被迫的,他们也已做出恶事。谁说在环境影响下的恶就不是恶呢?手上沾染了血腥,日后他们未必会愿意回归平和的生活。他们已经被改变了,这是事实。既然你找我来征询,我的意见便是他们必须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可流放是否过了些……”温楚志声音低下去,显然是没压过沈灼怀。
沈灼怀面色平静,并不为自己的决定改变了数家命运而变化:“流放只是最顶格的惩罚,下面还有不同的刑期。杀过人却不用偿命,已经足够好了。我不会允许半个杀人的罪犯逃脱制裁。”
温楚志叹了口气,提起毛笔写画:“那便中和一下,罚款太轻,就连同刑期一起罚,且在期限内不得大赦。至于流放千里……改做流放百里罢,至少有个回家的念想。”
沈灼怀摇摇头:“温楚志,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
却没有再反对的意思。
司若这时正走到沈灼怀与温楚志讨论的地方,才想进去,却听到了他们的议论,便止住脚步,站在门外听他们讨论。
待议论平息,司若才一把推开门。
沈灼怀以为是郭汉栋来了,抬起头,却见是司若,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他赶忙向前几步,“管事说你今日用过早膳后便一直不出门,我以为你不舒服,还想着处完了事情去看看你。”
司若没想到沈灼怀对他的态度一如往常,愣了愣,还是走近开口道:“……我听说你们要走了。”
是“你们要走”。
沈灼怀听出司若话中意思,怔了怔:“谁告诉你的?”
司若垂下眼睑,有些赌气道:“听两个侍女说的。”
沈灼怀勾起嘴角:“是要走了,不过……”他故意拉长声线,有些恶作剧地看着司若皱起他那好看的眉头,“不过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便叫你自己先知道了。”
这回轮到司若愣住了,一双眉目微睁:是他弄错了?
沈灼怀笑道:“你前些日子总不见我,我以为你要不我了呢。”他看着司若有些别扭地侧头,“温楚志说有了新案子,在南川,想叫我们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他语气温和许多,像是在哄个小孩子,“我与他说你才是我们之中能找到证据的那个人,没有你,我是办不成事的,因此便与他留下来再将姑射案子清算得清楚些,等等你。”
司若这才明白,的确是自己闹了个大乌龙。
根本不是沈灼怀遇到新人(?)便要丢下他走,反倒是他前些日子对人不不睬,反而耽误了功夫。
“……明白了。”司若声音低低的,怪有些不好意思,“那定日子便是。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说罢,转身就跑。
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
见司若离开,沈灼怀硬是看着他身影消失,方转身回眸。
却看到温楚志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看什么看?”他淡淡道。
“看你们闹别扭啊。”温楚志觉得这两人之间处事的方式好玩极了,眉目间方才被沈灼怀压着教训的颓丧一扫而空,笑嘻嘻道,“哎,这叫什么,老树开花,枯木逢春,还偏叫那树上的鸟不知道春天来了,真是有意思,有意思。”
沈灼怀白他一眼:“我看你是不安好心,图谋不轨。”
“哎,你还真是说对了。”温楚志凑上去,脸上是遮掩不住的调侃,“沈灼怀,既然你说司若对你没什么意思,那我可不介意帮你好好照顾照顾他。”
沈灼怀不知道温楚志心里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皱眉道:“你什么意思,司若不是你喜欢的香香软软的女孩,不要上去作弄他。”
温楚志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折扇,“啪”地振开,晃了又晃,吊儿郎当道:“你们不是朋友吗?多我一个朋友而已,这怎么了,再说了,我可是个很好的做朋友的对象。”
他说这么一大串,沈灼怀只听到“多他一个朋友”,斜斜扫了他一眼,不当回事。
若司若真是这么容易将他看做新朋友,自己也不必努力这么久,才能近他的身。
但他却没想到,在死缠烂打这一途,温楚志是颇有天分的。
小剧场:
小司:(自我攻陷中)
小沈:可不能让小司误会我(别扭)
小温:他们到底在干啥啊?(直男挠头)
作者有话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沈是小司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所以他虽然表面上对小沈不太满意,但其实是很珍重这段友谊的)
《友 谊》
第56章
又是一日骄阳似火,金光透过斑驳树叶,打下点点光影。
司若、沈灼怀与温楚志三人策马停在姑射城门前。
这里已恢复了往日县志中所描述的“长老弱子皆乐,成岁男女不忧”的安乐景象,昼夜点燃的灯火也撤下,深山中清凉的山风经由城中穿过,吹拂了所有人的心。
他们是孤零零来的,离开时,身后却坠着一大群的百姓。
为首的是郭汉栋带领的城守班子,他今日一扫往常嬉笑,穿着一身整齐官服,郑重其事地对司若三人,行了个大礼。
郭汉栋道:“此番仍要多谢三位公子,才解得姑射城之难。”他虽是个贪念不少的家伙,可对于从前姑射来说,却算得上半个好官,况且郭汉栋也不是不知奉火教带来之苦,只是他能力不足,做不到罢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还能敷衍奉火教多久,司若他们的出现,不仅仅是救了姑射一城,更救了他这个城守。
因此他自然是衷心感谢。
跟在郭汉栋身后的还有些熟悉面孔,如自称陈二饼,协助沈灼怀与司若救下被当祭品女孩儿的老头,结案后他们得知陈二饼真名陈勤,实则是姑射从前城中书院的一位大儒,因反对奉火教遭到毒手,被他从前学生救下,改名换姓;桂娘与桂归宁自然也来了,原本手上还提着不少想送予司若他们的东西,被沈灼怀好生拒绝。而更多的,是没有与司若他们打过交道,却真切地感知到他们的生活得到了改变的百姓,一个挤一个,都试图看清恩人们的面目。
司若看着这乌压压人群,心中自然有些触动。
但日头是不会等人的,他们不能拖延太多时间。
因此,只是在与为首的郭汉栋几人交代过后,三人便踏上了前路。
分明已五月近中旬,可却不如来时的闷热,身处山中,策马扬鞭,司若心头与身上,都轻快许多。
赶了一段时间路,终于快到了官道,但此时也日近午后。
“吁——”沈灼怀勒马道,“我看司若也累了,不如先停下歇息歇息罢。”
司若停下,抹抹额上薄汗:“我都成的。”他看向沈灼怀,意思是问问温楚志的意见。
温楚志双手一摊:“行啊,那就烤个饼子吃吧,整好我早上没吃什么东西,早就……”
他话还没说完,看到沈灼怀就已经下了马,帮司若拴好马匹,而后招呼他坐下,自己去生火。
温楚志:“……”有同性没朋友的东西!
三人坐在一棵大树底下,分吃起带来的干粮。
干粮是陈勤特意为他们准备的,陈勤能作为“陈二狗”活下去,自然是有些厨艺在身,哪怕是做需要长期带着的干粮,也味道周全。
当然,虽然陈勤不愿收酬劳,沈灼怀还是硬塞了钱回去。
司若双手捧着饼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嘴巴被塞得鼓囊囊的,活像是一只藏东西的松鼠。他就着水将干粮咽下,抹了抹嘴巴,眯起眼睛:“果然是比来时要好太多了。”
沈灼怀手上也拿着个水囊,正想给司若递过去,闻言,笑笑道:“的确,只是姑射这满城桑树已被换做了乌桕冷杉,若是要回到过去丝织之城,怕是又好些年。不过这些树种,也能维持姑射许多年生息。”
两人坐的很近,比起隔了差不多一人的温楚志来说,似乎温楚志更像是后面才认识沈灼怀的那个。
温楚志嘴里嘟囔着什么,无聊极了,便东看西看:“咦,这儿居然有个佛寺?”
他指尖指向不远处山林之中冒出的一点建筑尖顶,是典型的佛教建筑样式。
沈灼怀与司若听到他的话,都双双抬头看去——
他们今日出城走的是另一条道,不是原本去松山寺的那一条,却没想到,这里离松山寺也挺近。
想到无辜横死的仲成默,沈灼怀与司若眸光都有些暗淡下来。
其实仲成默本不必死的。
温楚志不知其中事端,只是莫名觉得两人兴致不高,有些奇怪,便提议道:“我们去那佛寺拜拜如何?司公子还不知道吧,这沈灼怀看着人模狗样的,实际是个虔诚的信徒。”
司若自然是知道的,沈灼怀早与他说过。
他们离开姑射,见到了几乎所有人,却唯独没再到仲成默的埋骨之地看看。
沉默半响,沈灼怀道:“去看看吧,哪怕上柱香也好。不过姓温的,你不说那个大案急得很?”
温楚志摆摆手:“再急那也是在南川,咱们远水救不了近火,南川自己都办不了的案子,咱们早些到迟些到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用完午饭的干粮之后,几人便出发。
松山寺被火烧过后兵没有多久,如今的寺门仍是一副残败模样,当日大火虽止,但寺旁一株青松却被熏得漆黑,没了青翠模样,如今再至,却见青松长出几粒新芽来。
在门口扫撒的仍是那个小和尚,再度见到沈、司二人,有些惊讶,却很快高兴地一丢扫帚,连招呼也没打,便跑入寺中:“师父,师父!沈公子与司公子果然来了!还带了个人!”
“人”本人温楚志:“?”这小和尚能不能有些礼貌?
很快,主持净戒便缓缓从侧殿中走出。
见到三人,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几位施主的善名已传遍姑射,于姑射之惠,净戒定禀与佛祖,为三位施主念恩。”
沈灼怀与司若对视一眼,也双手合十,向净戒回了个礼。温楚志虽不识眼前人,但他是知晓沈灼怀对佛祖的敬重的,便也老老实实地行了佛礼,什么也没问,只是跟在两人后面。
沈灼怀走进正殿,见到那尊佛像金身仍是灰扑扑的模样,一愣:“主持没有重修金身吗?”
净戒却道:“金身不过外首,老僧将施主留下的钱财捐献予姑射重建,想必佛祖更能解。”
沈灼怀原本只将净戒当做普通僧人对待,此刻却骤然觉得他身上真正有慈悲的禅意,为自己的误会抱歉行礼:“是我臆测大师了。”
几人在佛像面前,重新点上香火,跪拜。
这次的香火,是给仲成默上的。
松山寺不过是深山之中一间小寺,却难得给沈灼怀以许久未有的震撼。
温楚志不是信神佛的人,替家人上了香火后,便打着哈欠走出佛殿,说自己先行出去领马。司若虽也不多信,但比起温楚志,他自然更愿意待在沈灼怀身边,便静静等候。
沈灼怀决议为松山寺做些什么,与净戒一番探讨后,便被一个管寺中金玉的和尚带走进偏殿登记香客姓名,临走前,他看了司若一眼:“诺生在这里等等吧,我很快出来。”
司若一言不发许久,闻言,抬眸冲沈灼怀点了点头:“好。”
偌大神殿之中,只余下他与净戒二人。
司若虽没什么信仰,但他想起沈灼怀上回来,在佛像下许下的誓,有些意动,上前几步,果然在本就不多的香炉之中发现了他们留下的签文痕迹。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他这样信赖……”司若嘀咕着。
谁知一个苍老的声音却在他身侧响起:“参佛者,未必是真对佛祖有信。”司若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发现是持着念珠的净戒来到了他身边,与他微微一笑,“更多的,其实是心中有所念,有所望。”
净戒说话的声音很慢,带着一丝令人笃信的力量:“沈公子是个自我意愿强烈的人,他愿意礼佛,只是因为他心中有迟迟放不下的念想。就如同司公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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