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那黑影男子来到沈灼怀身前,却直接跪下了:“公子。”黑衣男子抱拳,将手中书卷交由沈灼怀,“您交代的东西已经拿到,沈杜衡②不负所期!”
拿到那些书卷后,沈灼怀凝重的神色方才消解一些,他点点头,仍旧谨慎地打量了一番四周,适才打开那卷着的卷宗打开,快速阅读:“可有人发现?”
“属下是趁他们交接值守时溜进去的,无人发现,您放心好了。”那黑影站立,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待会等您读完,我再按原样放回,不会有任何人察觉!”
沈灼怀点点头,没看那黑影男子,读完卷宗后,原本已经有些平复的神色又陡然变得深沉,他呼吸有些急促,再次飞快重阅了一次卷宗上的内容,手指捏着纸张用力得都有些指节发白。他沉吟片刻,最后合上了书卷,将东西丢回名为沈杜衡的手下怀中,淡淡道:“烧了吧。”
“什么?!”沈杜衡一下有些迷惑,“公子,烧、烧了?可这是……”
沈灼怀盛怒过后似乎也意识到此举有些不太稳妥,他想了想,又夺回书卷,将其中几页撕下,旋即将剩下的交回沈杜衡手里:“剩下的送回去。至于这些……”他目光撇过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我亲自烧。”
沈杜衡自然不能违抗主子命令,虽大为疑惑,但只得点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沈灼怀在他临走前却叫了一声,“杜衡,什么时辰了?”
沈杜衡老实回答:“方才我来的时候正值守卫准备去吃午饭,大概是午时左右?”
“……好,你走吧。”沈灼怀意识到自己误了和司若见面的时间,将书页往怀中一塞,便大步准备离开。
而司若目睹了这一切,心中疑惑更甚。
沈灼怀不是为看兵书和兵马卷宗来到典籍馆的……他为的是连温楚志也不知道的什么东西。这东西……或许与沈灼怀身上一直存在着的那种隐隐的阴郁有关,甚至让沈灼怀冒着风险,也要做出将其销毁的事情来。
可有什么事情,是能叫他自幼一同长大的好友,和自以为他们之间没有大秘密的自己,都不知道呢?
司若不知为何,心头一撞,沉沉的。
见沈灼怀要朝这边走来,司若下意识不想叫他看见自己,便匆忙抽身离开。谁知一不小心,却踩到地上一根枯枝——
“是谁?谁在那里?!”沈灼怀厉声喊道,目光直射司若藏身之处而来。
①:案件选自《重刊补注洗冤录集证》的冒尸顶替一案,有删改。
②:沈杜衡不姓沈杜,姓沈,杜衡是一味药材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六千字两章更新哦!谢谢陪我走到这里的大家!
第75章
不好!要被发现了!
司若更慌张了,他正站在一丛树丛之中,距离出口有一段路,然而若是现在要走出去,一定会被快步过来的沈灼怀发现。
可司若不想沈灼怀知道自己偷窥到了这一切。
他现在知晓了,沈灼怀心里还藏着秘密,来到典籍馆的目的也不同他们。但在沈灼怀没有真想对他告知一切的时候,司若却不想叫他面临进一步的选择——哪怕司若自己也很想知晓这个秘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在胶着之中,突然,一只全身漆黑的猫儿从树顶“咪呜”一声跳下,动作轻巧,它似乎完全不惧怕生人,见到沈灼怀,只是跳到他跟前去,嗅了嗅沈灼怀身上陌生的气息。
“原来是一只猫儿?”司若听到沈灼怀紧绷的声音缓了一些。
沈灼怀似乎没有再继续往前走的意思,一把抱起了那只猫儿,任由这狸奴在他怀中拳打脚踢,也将其抱到更远的地方去:“你是怎么进来的?小心挠了那些书生的书,被扒下一层皮。”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司若也松了一口气。
见沈灼怀没可能再注意到他,司若便匆忙从出口跑了出去。
只是他没有意识到,在他离开后院禁地的那一刻,一直抱着猫儿的沈灼怀却转过身来,目光直射那蜿蜒而下的阶梯,以及他离开的隐约背影,眸色深沉。
沈灼怀放下那只一直在他怀里骚动的小猫,轻声道:“去吧。”
确定司若身影再也没有出现,沈灼怀方走到阴暗之处,从怀中掏出那几页书页来,吹燃一只火折子,看着火舌攀缘而上。火焰不一会便吞没了泰半书页,几近要烧到沈灼怀带着手套的指尖,但他只是淡淡地看着那蹿升的火苗,在火焰即将烧到他自己的那一刻,将手中最后一点书页丢下,眼看着那世间仅剩下一份的记录被彻底吞噬,再也不见。
书页烧成的灰烬被风一吹,在空中不断飞扬,并不多,却像是清明飞拂的纸钱。沈灼怀盯着那几近消失的灰烬看了许久,最后摘下右手的手套,用满是疤痕的手,去捏住一片较大的纸灰,然后用力一搓——
瞬间,还带着些许滚烫温度的纸烬在他指尖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深灰色的踪迹。
沈灼怀这才大步离开,不再回头。
到了典籍馆之外,沈灼怀看到司若如寻常一般站着,手里拿着自己誊抄的纸张在检查。听到脚步声,司若转过头来,朝沈灼怀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你怎么才来。”
他像是完全没有见过沈灼怀与黑衣手下的谈话一般,歪头朝沈灼怀招了招手:“还说我看得入了迷,我看你也不赖。”
沈灼怀扯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很快意识到自己笑得并不自然,便只是快步走上前去,不管周围走动着的兵士与典籍馆官员,一把把司若抱在了怀里:“是,都怪我,来得晚了。”他的下巴抵在司若头顶,手忍不住糊了一把司若发端,“……我刚刚……”
沈灼怀有些语迟,他下意识想要试探司若,可却反应过来这样做的自己非但对司若不公,还着实有些下作,便只是把要说出来的话咽了下去:“好了,我定了连崖斋的午膳,我们还是快走罢。”
司若被他抱得一愣。
沈灼怀或许没有意识到,但作为被抱的那个人,司若觉察到沈灼怀有些过分地用力,以及,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司若愣了一瞬,原本还因为在外人面前的亲密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很快轻轻地伸出手去回抱住了沈灼怀:“好啦,我也饿了。”
连崖斋是金川最大最出名的一家酒肆,做素斋颇负盛名,因此哪怕是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存在,在金川本地,更是座不应求,想进连崖斋,少说也得提前半月约定。
但沈灼怀身为世子,自然没有这种要等位的忧虑,只需露出家徽,自然会有专人殷切地前来将二人带至沈家长期包下的雅阁。
只是走到门口时,沈灼怀与司若却遇到了些许不快。
一个膀大腰粗,一身酒肉志气的员外打扮的家伙领着几个兄弟站在连崖斋门前,气愤地对着连崖斋的招牌指指点点:“什么预约不预约的,你可知我表舅是金川礼部尚书之门客!还不快客气点将我等请进去!”只是听口音,这员外打扮的人却不像金川口音。
似乎是闹得打扰了里头的客人,连崖斋的店主,一个儒袍打扮,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匆忙出来,一边抱歉一边道:“这位公子,不,几位公子,连崖斋有连崖斋的规矩,我们的客位都是早早订好的,若没有提前约定,无法为您和您的朋友预留出位置来啊!”
员外男子十分莽撞,哪怕连崖斋店主连连道歉,也依旧不依不饶:“我是什么身份,给我腾个位置也不行吗?你们酒肆不就是为点钱财,我出八百两,今天中午给我们兄弟几个准备些好酒好肉!”
连崖斋店主苦笑:“公子,连崖斋做的是素斋……”
这些人吵闹时,沈灼怀与司若刚巧到连崖斋,亮明身份,便准备进去。两人都不是多事的人,并没有掺和的打算。
然而麻烦总是自己找上门而。
那员外见到沈灼怀二人,本就不爽,看他们直接进入,也没有被拦,更是一把捉住沈灼怀手臂:“等等,那他们怎么进的?你不是说连崖斋半月前就放完了所有预约的木牌吗?我看他们可没有木牌!”
沈灼怀本就心情不快,被这鲁莽家伙捉住,眉头一皱,抬手便甩开,牵起司若,准备往里走,然而员外的几个兄弟却直接大摇大摆地挡在了门前,不叫二人进去。
“兔儿爷!”其中一个还歪嘴盯着司若,一脸的不怀好意,“陪你这金客赚钱不少吧?”
司若闻言只觉恶心,冷冷扫射一眼,并不回答。
“魏店主。”沈灼怀皱眉道,“这边是连崖斋的待客之道吗?”他声音不大,却带着连连威压。
店主早知沈灼怀身份,不敢得罪,忙一边扯住一个:“这位员外,您也不要打扰我们的客人,您想进去,我单独为您安排,可以吗?”
但员外见到店主轻易为沈灼怀他们改变,更是不爽,粗声粗气道:“凭什么?这小白脸是什么人,竟比我表舅还要大?”说着,更是想簇拥身边人过来,将沈灼怀与司若团团围住。
“这、这位是沈家公子……”店主一边求饶,一边扭头看向店里,暗暗使了个眼色。
沈灼怀已没了半点耐心,他心头杂乱,原本指望与司若好好吃一顿饭,能够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却不想还遇上这样的一群家伙。他面色冰冷,竟径直从怀中掏出那带着沈家家纹的珍贵玉牌,看也不看,像丢一件杂物似的,直接丢到那员外怀中去——
“这是……”员外下意识接住玉牌,定睛一看,随即变了脸色,“寂川沈世子……!”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脸上的嚣张马上变作阿谀,连忙点头哈腰地将手中那好像烫手的玉牌交回沈灼怀手中:“沈世子,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金川礼部尚书,就是我表舅顶头上司也姓沈,大家五百年前是一家……”
沈灼怀冷哼一声,甚至没用正眼看他,牵着司若,便走近连崖斋里头去。
司若看到沈灼怀的举止,却隐约有了思绪,他被沈灼怀牵着快步跟随,几乎要跟不上:“——你慢一些!”
沈灼怀这才意识到自己都没顾及到司若的走路速度,随即停下来,缓和了眉眼:“……对不起,我刚刚有点着急了。”
司若微微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这一顿世人难得尝到的素斋,无论是沈灼怀还是司若都有些食不知味。不是因为味道不好,也不是沈灼怀一头扎进情绪里,真的没管司若,只是两人心头都压着一些东西,哪怕吃着世间美味,也觉得食而不知其味。两人一顿饭里都没再做什么交流,沈灼怀在用饭间隙,悄悄抬眸看司若,心中有万语千言,可难得说出口。
下午两人依旧是回到典籍馆去读书,和上午别无一二,只是沈灼怀更粘司若了一些,司若去到哪里,他都跟着。
其实司若心里也明白,沈灼怀已经寻到了他想要寻的东西,再来典籍馆,不过是要蒙骗蒙骗他人的眼睛,他欲言又止几次,便也放沈灼怀在身边粘腻着他。
典籍馆在酉时便要关门,司若好自己誊抄的书册,便与沈灼怀离开。他隐约感到沈灼怀有话想对他说,他其实也有话想问,只是两人都纠结着,总是说不出口。
虽说温楚志处于金川的府邸不小,但二人确定关系后,还是选择了同屋而居。
晚上沈灼怀与温楚志交代完他们后几日行程,便回到屋中。
司若似乎是刚刚洗浴完,长发披在脑后,还带着湿气。屋里只点着一个烛台,他坐在烛台边,将手头书页用浆糊细细粘贴。这是一个耗眼睛的活儿,又极需耐心,因而哪怕沈灼怀走到司若身后,他也没有发觉。
沈灼怀伸手从后往前轻轻环抱住司若:“怎么不擦干头?小心日后头疼。”他轻轻地亲了亲司若的耳侧,随手取来一张干净的帕子,替他揉搓半干的头发,“虽说天气热,也要小心你再犯咳疾。”
司若回过头去,沈灼怀的眼眸映照着烛火金红的光芒,深深的,仿佛能将他整个人装进眼睛里似的。但这样的眼眸之中,又藏着司若读不懂的伤心与疑虑。
司若回应了那个轻而深情的亲吻,随即,司若便被沈灼怀大力压在台上,吻由浅变深。他抱着沈灼怀的脖子,微微眯起眼,感受着眼前男人的纠葛苦痛。两人散落的发纠缠在一起,仿若是新婚的结发夫妻。
须臾,分开后,司若盯着眼前沈灼怀英俊的脸庞,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你今天不开心。”
他用的是肯定句:“因为沈家?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76章
沈灼怀动作着的手一滞。
司若扯下发上帕子,盯着沈灼怀看:“其实你可以告诉我的。”
哪怕是很害怕也没有关系。
夏日的夜晚,他们住的这个院子却静谧得可怕,只能依稀听见蝉虫摩挲翅膀带来的“吱吱”聒噪声音,以及烛火燃烧的“噼啪”。屋子里不亮,司若的眼眸却亮得惊人,仿若是一盏明灯直直射入沈灼怀的心头,叫他既是害怕,又是困扰。
沈灼怀忍不住别开头,避开了司若的目光,躲闪道:“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是因为沈家,是因为他这个姓氏。
司若带着一点轻易觉察不出的哀愁,抬起头去,亲了亲沈灼怀的侧脸:“我就是知道。”他带着一点执拗,如同沈灼怀第一次见他的那个模样,“沈明之,你的所思所想,休想逃开我的掌心。”
沈灼怀微微垂头,伸出手,别住司若下巴。
那目光实在太过灼人,叫沈灼怀一时之间不知要如何应对,索性,他低下头去,再度吻住了司若。两人交换着绵长却急促的呼吸,渐渐抱拢在一起,那些话都被咽下喉头,仿佛如今唯一要紧的事,只有这个越发剧烈的亲吻。司若的颈微微弯着,仿若一只被捏住了后颈的猫儿,奉献着,却也承受着。
“我……”亲吻间,两人都没有睁眼,沈灼怀含糊道,“我知道,但请你给我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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