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若点点头:“是。只是这有一定风险。”他朝沈灼怀挥挥那块令牌,“苍川只知有新官赴任,却不知是何官何人,说到底,他们认的是官印而不是赴任书。但是官印,我们有两个。”
沈灼怀的十三川巡按,与他的副巡按使。
“若我们先行入苍,小小借用一番温楚志的身份,既能替他救急,也能一查他官印究竟去了何处。”司若接着道,“他可以在清川等着我们的信,若是找到了官印,或是没了风险,他再入苍川也不迟。”
沈灼怀沉思起来。
司若的建议,似乎的确是最合适、风险也最低的方法,但风险低,却不代表着没有风险。他们此举,等于真正做了个伪官,而伪冒官员上任,说小了鞭挞,说大了,是要掉脑袋的。若真如先前他们所猜测那般,是狺人派人夺走温楚志官印,那么狺人或许会做足准备,若一朝事发,麻烦便大了。
而且,沈灼怀也有些疑虑没同司若说出口。
他总觉得,他们、温楚志这一路,乃至说是金川之后,似乎总有人在背后紧紧跟随,那周家兄妹的意外死亡……加上温楚志的官印被劫,一系列不相干的事混杂在一块,给他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想到这里,沈灼怀便开口想要拒绝。
可他还没真正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司若却又用他那双如鹿一般清澈的眸盯着他,开口了:“你是要拒绝吗?”
“我……”沈灼怀踌躇。
他自然是想帮温楚志的,他与温楚志多年兄弟情谊,不是假的,但一切若牵扯上更多,便叫沈灼怀难得瞻前顾后。他会想这是为了什么,会是更大的阴谋吗?他们踏出这一步,又究竟是对是错呢?
“我们不是早就猜到,温楚志会来到苍川赴任,并不是因为他自己吗?”司若叹了一声,“你的爹娘……温家,或许他们有着别的思量。但温楚志会到苍川来,只是因为他与你我交好。”司若紧紧地盯着沈灼怀的眼睛,叫他避之不得,“沈灼怀,不要犹豫,不要拒绝,不要叫我看不起你。”
“……你说得对。”最终,沈灼怀还是点头同意。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叫温楚志得知,对于温楚志来说,沈灼怀只是与司若回了一趟家,便被沈家赶了出来,而他也还是沈灼怀义气的好兄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温楚志的心大,是沈灼怀与司若两人都很羡慕的存在。
至于留他在清川,他们独先行一步这件事,温楚志也只是再次感激涕零。
“这好歹是违背了好几条律法的事,沈灼怀,诺生,你们真是我的好兄弟!”温楚志豪情万丈地拍拍胸口,“放心,就算你爹娘不承认你们的关系,但只要有我温玄晏一日在,温家的大门便永远为你们敞开!”
……然后两人好说歹说,才把激动不已的温楚志劝留在了清川城内。
清川与苍川所隔山脉并不高远,甚至算不得什么易守难攻之地,两人紧赶慢赶,总算在赴任最后一日期限之内入了苍川府城之中。早前他们便定好了旅店,就在入城口不远处,如今直接入住,倒也是方便。
都说苍川是个中原人与狺人混居的地方,但他们方到苍川时,却并未见到多少鼻高目深、穿着异族服饰的狺人,街上反倒是中原人模样的百姓更多,与清川比起来,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区别。而他们入住的这个旅店,也是中原人所开设的。
两人说了预定姓名后,沈灼怀又与那旅店主人道:“劳烦大哥派个人往苍川府衙跑一趟,递个口信,就说新任执行官已到了,住在你这儿。”
那旅店主人原本还在低头记账,闻言立即抬起头来,看向柜前两人。似是没料到新任执行官这样年轻,他愣了一愣,很快笑起来:“原来是大人到了!没问题,我立即叫人去送信。”他转头与一个跑堂模样的小伙子低声吩咐,又抬起头,“二位大人不住府衙却住我这小小旅馆,着实是叫寒舍蓬荜生辉啊。”
沈灼怀笑笑,没有说什么,反倒是问了他别的问题:“不是说这是狺人的群居地吗?为何街上却见不到几个狺人?”
听到沈灼怀问狺人,那旅店主人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是想起什么不悦之事,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正色道:“大人有所不知,狺人近几日均做祭礼,若非有那生死大事,否则不会轻易外出。”他顿了一顿,似是经过一些思想斗争,“……狺人与我们生活习俗不同,行事也怪戾,与我们中原人惯不对付,还望二位大人行事小心。”
“也最好不要凑热闹。”
哪怕旅店主人不说,沈灼怀与司若也早对狺人有所防备,但人家好意在先,二人自然一番感谢。
上楼安置好了行囊,两人又换好衣裳,下来大堂坐一会。
旅店大堂大多人来人往,有商队也有当地的三教九流,他们想寻找官印的线索,在这些人中打探消息是再好不过的。
两人点了一壶普洱,一边对饮,一边小心观察四周。
周遭消息繁杂,屠户与农夫同坐一桌,书生与商户对盏共饮,无论什么职业,何等身份,在酒桌之上,大家似乎都是平等的存在,这在其他地方,倒是少见。司若颇有些好奇地观测着周围人的动静,添茶已到了第二壶。
“哎。”沈灼怀拦下司若继续倒浓茶的手,“你初到陌生地方本就难睡得熟,小心再喝下去,今晚要睁着眼睛到天明。”
司若努努嘴,收回伸向茶盏的手,夹了一颗花生米吃:“只是觉得嘴上没点动静,无聊。”
沈灼怀不由得笑了。
两人吵嘴的时候,原本繁杂的大堂倒是突然安静下来。
大家的目光,似乎纷纷投向了大堂之外,门口处——
司若也顺着他们的目光而望去。
只见先前他们入城时并未见到的、身着绛红色繁琐布袍的狺人三两成队从旅店大门经过,这些相貌与中原人有些差异的异族人们面色肃穆,以两个人为一组,肩头扛着一根粗壮的木棍。而木棍中间,则是用粗长麻绳编织起来组成的长绳结实捆绑住的、一块大约四五人合抱粗细的巨大古木。古木顶端被平头削齐,用精妙的打结方式绕过木头上的洞,将木头与木头之间衔接拼凑,其中几乎看不到什么打磨过的痕迹。
这是一具最古老的木棺。
木棺笨重,即使狺人本身孔武有力,但在古木棺缓缓经过旅店门前时,几乎每一个身强力壮的狺人都忍不住发出吃力的呼喝声,他们口中呼着司若与沈灼怀听不大懂的韵律,齐步向前,整齐模样,仿若一队训练有素的兵士。
一,二,一,二。
旅店中的客人的时间仿佛被停止一般,这些狺人经过时,无人交谈,也无人吃喝,直至最后一队狺人走到门口,凝固的时间才终于融化。
“……近来的第三具了。”
“……就是,狺人……不吉利……”
司若隐隐约约听到周遭人在小声讨论关于这棺木的事情。
这一次送葬,竟已是最近第三次。
他不由得又将注意力放到了那快离开的棺木之上。
只是这一注意,叫司若一愣——
“沈灼怀,这棺木,是不是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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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沈灼怀原本并没有注意到棺木的什么变化,比起棺木,他更觉得这些狺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孔武?只是一座这样大小的棺木,加之里面的尸体,哪怕再重,也不会重到哪里去,更别说这一列列狺人,有十数之众,可他们十多个雄壮有力的大男人,竟也如此吃力吗?
但司若却突然扯扯他袖子,他回过神,便听到司若那句,“棺木在滴血”。
沈灼怀定睛一看。
与霍天雄相聚时,他便提起过狺人曾经家乡并非苍川本地,而相隔千里,之后,他们也了解到了狺人被流放至苍川后,却依旧保留着过去的风俗,也就是所谓“悬棺”。悬棺是将棺木悬挂于悬崖之上,在狺人的传说之中,这样能叫他们的灵魂跟随先祖到达天国。然而悬棺之地,自然不在苍川,而在从前狺人所居之所。先皇仁德,尊重狺人的习俗,便同意他们将死去亲人的棺木由苍川越过多个川府,到达原来故居。
而每次回归故里所用之棺木,便是狺人故地的古木棺。
古木棺通常由最粗壮的几棵树木制成,不用一钉一铆,而是使用狺人最古老的绳结技术,将孤馆需要连接之处,都用绳结捆绑在一起,看似简易,却难以分离开。他们今日所见,便是狺人最传统的绳结古棺。
狺人身着红色,棺木也刷了红漆,放眼望去,是一片血一般的朱红。然而司若的眼睛再厉害不过,他却在狺人抬棺之时,见到随着狺人手、袖与绳结滴落的,点点殷红色血液。
司若并没有瞧错。
两人立刻站起身来。
司若走到旅店主人面前,向他打听:“大哥,请问今天出葬的是谁?”为何已身处棺材,却还流着鲜血?
旅店主人见二人似是对狺人棺木感兴趣,脸上笑容毕收:“二位大人,狺人的事,还请不要……”
但他话未说完,却又被司若打断:“可哪怕是狺人,不也在官府管辖范围之内吗?”
“……”旅店主人似是没话说,只好有些没好气道,“我们中原人从不打听狺人之事,我可不知道。二位大人初来乍到苍川,或许不知苍川有许多潜规则,狺人,不是我们可以管的!”
说罢,便拂拂袖子,也不会他们了。
司若与沈灼怀对视一眼。
“先出去拦住了问一句罢。”沈灼怀脸上也有些忧色,他同意一些这旅店主人的意思,但那棺木之中的血……既然叫他们见到,他们总不能就这样视若无睹。
司若点点头,同意沈灼怀的意思,与他走出大门去。
这吹吹打打送葬的一行人走得并不快,他们不过紧赶几步,便截住了领头一个看起来中年人打扮的狺人,他们这一截,整个送葬队伍也不得不停下来。
那中年狺人倒是不恼,见二人如此,只是用充满警惕地目光盯着二人,问:“你等拦住我们所为何事?”
司若与沈灼怀对视一眼,向前半步,指指那中年狺人身后木棺:“我想问问,你们这棺材之中,是为何人?”对于旅店主人的劝诫,虽司若没有听从,但他知道其中自然是有道的,因此并没有一上来便同他们说棺材可能有问题。
见眼前年轻人似乎只是好奇棺中人身份,那中年狺人原本警惕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改变,只是用稍稍温和一些了的语气道:“这是我们家小姐,是突然去世的。”他似乎不愿多说,在说完这句后,朝后头的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继续将笨重的棺木抬上肩膀。
司若和沈灼怀被挤到路边。
漫长的棺椁队伍又开始缓慢行进起来,粗长的麻绳与木杆将高大的狺人汉子肩膀压得一高一低,但他们仍旧向前去,哪怕鞋底都被压陷到泥里。
“是个女子……”司若念念有词,他看着棺椁经过自己眼前,心里却像是有根线似的一抽一抽,“你还记不记得——”司若转身揪住沈灼怀的衣襟,“我娘……”
他眼中有些恍惚,也有些慌张,像是一种意料之外的脆弱。
“我娘当初便是入棺之后,突然流血不止,祖父方强行开棺,发现我被生在棺椁之中。”司若的语速变得有些快,呼吸也有些急促,“我怀疑、我怀疑这棺材中的小姐,也与我当初境遇相似!不,甚至更好一些,它这血液颜色殷红,很是新鲜,说不准,她还活着!”
沈灼怀知晓司若心中心结,他从小便失去了父母,自己更是棺生子,为此受的苦,外人不足以道之。如今见到一个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可能性,无论如何,司若也是要试上一试——哪怕他的猜想可能是错的。
“那我们便叫他们开棺。”沈灼怀沉声道,“待会我会上前去逼停他们,和他们说我的猜测,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便是。”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举动。
一来他们初来乍到,又是汉人,与异族狺人天生遥遥相对;二来,他们虽有朝廷官印,可毕竟是假借温楚志身份,若是被发现什么异常,或许会招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沈灼怀也知道,相比司若的心结一辈子堵在那里,怎样都打不开,如果只用多加小心,就能换来日后司若睡梦中不会再不由自主地落泪——这是再值得不过的。
司若想过沈灼怀会支持自己,却没想到他会这样快的想好对策,又惊又喜,“嗯”了一声:“听你的!”
那双黯淡的眸子,瞬间又染上一些孩童般的亮色。
很快,送葬的队伍再度被拦下来。
两次被阻,饶是狺人脾气再好,也有火了,更别说原本狺人便与中原人不对付。
“……你说里头是你家小姐,我们也只是担心。”沈灼怀好脾气地将他们的猜测一一道来,“我知道我们这样多少有些冒昧,但万一真救下一条人命呢?”
可那中年狺人却黑着一张脸,与几个手下围堵在棺木面前,将沈灼怀与司若打探的目光堵得是严严实实:“人各有命,我家小姐的事,用不着你们中原人管!走开,走开便是!”
沈灼怀神色不动,依旧与领头狺人争辩。
那些狺人被阻,脸上都带了气,几个膀大腰粗的,纷纷将肩上木杆一扔,向前涌去,几乎将势单力薄的沈灼怀围在其中。可也因此,给了司若能够仔细观察棺椁的机会。
近看棺椁,棺体是用一整棵树的枝干挖空内里制作而成的,唯有用绳结链接的棺材板盖,与这古木棺材有着缝隙相接之处。司若悄悄在棺木的一个角落蹲下,恰好能借着棺木遮挡住自己身形。他观察到,那些滴落的血液,似乎正是从他蹲下的这一处——也是棺材左下角流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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