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岁听到这二字的瞬间,颤着睫羽定定看着楚嘉熠。
为什么。
“孤这眼睛三年前就该瞎的,太医也为此竭尽心力,这次过后,就不必再来占星楼了。”
楚嘉熠语调淡,像平静的细雨。
林太医闻言,想再劝言,却被楚嘉乐阻断:“林太医不必再说了,既然皇兄心里也清楚,那就作罢吧。”
楚嘉息不喜欢听楚嘉乐这话,“皇兄此言差矣,自古办法总比困难多。”
楚嘉乐往他后脑勺不轻不重拍了下,“别吵着皇兄了。”
隔着厚厚的阁门,云岁脑中也惚如插进一根细针。
那么多针插入楚嘉熠身上……这些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楚嘉熠被楚嘉乐从榻边扶上椅,后者小心翼翼护着他身上的银针。
没有由来的,当他看见楚嘉熠两鬓再次渗出冷汗,忽然问:“皇兄可曾后悔救那苗疆少主?”
这句话,三年前也有人问过云岁。
问他有没有后悔救下楚嘉熠。
云岁否然。
然而他也想不到,这竟成了苗荆沦为稷翎替罪羊的最初火源。
可云岁知道,即使再来一次,他也不会后悔救下楚嘉熠。
“怎会后悔呢。”楚嘉熠亦是如此。
这本来就他欠云岁的。
他的命是云岁重新在鬼门关捡回的,从那一刻起,就属于云岁了。
不知在阁门后站了多久,云岁也感觉不到腿麻,只知道都怪眼眶酸涩的惹得前面一片模糊。
后来小蛇趴在他腕上睡着了,凉意牵动了云岁的一丝思绪。
这里应当是三年来楚嘉熠闭关的地方。
占星楼的秘阁,连行人婢女都未见过,云岁更不记得要怎么出去。
他顺着边缘墙角滑坐,揉了揉小蛇脑袋,将脸埋进臂弯,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阁门外有些冷,云岁却还是靠在墙上睡着了。
直到腕上的小蛇醒来后有劲的蹭着他的手背,把云岁蹭醒了才肯消停。
云岁把小蛇放进怀中,从墙上站起,再次看向阁内时,只剩楚嘉熠躺在榻上,似乎还未醒。
他脸上的纱布被太医换过了,干净雪白,不带一丝血迹。
穴位的针也都被撤走了。
怀中的小蛇比见到食物还更兴奋,被主人按进怀中不开心了,因此折腾着钻出脑袋,蛇身倾前缠住阁门。
明明动静不大,可还是扯动了阁门。
尖锐的声响在这片安静的地方响起,惊动了楚嘉熠。
“谁?”
云岁把小蛇重新按回怀里,抿了抿唇。
算了,反正都把他吵醒了。
于是阁门彻底被推开,云岁轻步入内。
周围也没有人,看来这阁门并不是唯一的出口。
大致猜测后,云岁才看向从床榻起身的楚嘉熠。
楚嘉熠明显警惕性重,神色凝重的从下床。
云岁低头见他赤足着,看得心尖发疼。
楚嘉熠缓步往前,试探性地张开手,不知是哪里系了铃铛,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大。
真是个骗子。
云岁往后退了几步,怀中的小蛇再次剧烈乱翻着,仿佛又要重新探出头。
五根手指覆在襟前,稍稍用力的按住小蛇。
恰巧今日没有戴手镯,否则光凭云岁从阁门外到这里的动静,楚嘉熠就该认出他了。
“何人在这……”楚嘉熠的嗓音比不了先前,是病恹的虚弱。
太子进一步,云岁顺着往后退一步,迟迟没有作声。
说实话,楚嘉熠走的并不平稳,好像每走一步都要倒在云岁身上似的。
云岁后背抵上冰凉的墙身,终于停了脚步。
楚嘉熠忍着血管的剧痛,泛白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咬着牙继续往前走,脸廓上的细微茸毛在烛火中点得清晰。
脚尖徒然抵上另一处脚尖,楚嘉熠本就走得不平稳,也因此重心不稳的向前倾去。
云岁缓缓张开手,抱住了楚嘉熠。
怀中的小蛇反应迅速,竭力从衣襟上钻出,蜿蜒的蛇身此刻仿佛化作一根红线,将两人的胳膊紧紧缠住。
“疼么?疼就对了。”云岁将下巴搁在楚嘉熠肩上,“活该你骗我。”
楚嘉熠艰难地回神,心脏都像被云岁紧紧握着,“岁岁?”
云岁怎么会来这里?
“傻子。”
云岁没有同他解释自己是怎么来的,只轻轻说了这两字后,就化作无声的抱着他。
给他温暖,安抚楚嘉熠不平稳的心。
半晌,楚嘉熠倏然笑了。
他道:“你也是傻子。”
都是傻子。
“不管以后你能不能看见。”
云岁认真道:“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那是楚嘉熠第一次情真意切的感受到,情可以胜任世间万物。
支使他们冲破牢笼,化作本意去寻自己的真情。
与此同时,体内的龙珠又吸收了几簇远来的灵力,松动的裂缝缓缓开始闭合。
空无一人的司命殿内,浊风从殿外卷进,吹翻了桌上数本命簿。
翻页声徐徐响起。
一只仙鹤费劲地穿破结界,尖利的脚尖停留在夜衍的命簿上。
青色的瞳孔转了一圈,随后飞出殿内。
苏锦遥悠悠坐在司命树下,等待仙鹤携讯归来。
不过一会儿,他便瞧见仙鹤来影。
苍悬的声音从另一边传入耳中——
“命脉如何?”
苏锦遥阖上双眸,仙鹤融成一缕灵力钻入他的腕中。
“主上猜测不假,魔尊的七感有几样已经达满,龙身大致已成形,只剩这最后的龙首。”
苍悬千里音再次袭来:“看来青龙这劫历得确实要顺利。”
“不过,最近凤神殿下离开天界引起天帝重心,你也该去凡间适当出手了。”
苏锦遥顿时睁眸,唇角阴测测地弯了一下,“谨遵主上吩咐。”
第0096章 他变得有些变态了
隆冬过后,就是梅雨季了。
雨淅淅沥沥地滴在屋檐上,像断了线的珠子嗒嗒在门前形成雨帘。
今日格外冷。
北臻从上枭宫一路赶到东宫,从婢女口中才知道楚嘉熠正和云岁在内花园……种花。
前几日他知晓是楚嘉熠的疗诊日,特意没去占星楼打扰。
每逢他出来后,楚嘉熠总会有那么一刻时间失明。
但等他又急匆匆赶到内花园时,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楚嘉熠神色如初,不太像是被林太医扎了脑袋的样子。
云岁手中还抓着一捆刚拔的月季,艳红的花瓣上沾着不少水滴,乍一看像被雨冲洗得干净亮明。
他正好奇得瞧着来人。
北臻自三年前就听过云岁大名,此刻见到真人也只是短暂的滞了片刻,“你就是太子妃?”
云岁想给他个白眼,“别喊我这个,你叫我少主就行。”
太子妃怎么听都跟个姑娘似的,云岁即使名义上是楚嘉熠册封的太子妃,但还是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
平日婢女们深有体会。
好在北臻懂得应变,当即又喊了云岁一声少主,才偏头看向楚嘉熠:“殿下,你怎么回事,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种花?”
楚嘉熠神色不动,说出的话不紧不慢,“阿臻看不惯孤眼睛受伤就罢,如今连种花也不让了?”
“不是!”
北臻看了眼上方乌云密布的黑云,忍不住跟着太子跑偏话题,“这天不宜种花,等会儿下场春雨全给你淹了……不是,臣不是要说这个。”
云岁默默收起了那捆月季,有些心虚的离北将军远了一步。
一看楚嘉熠刚才就无心严肃,见北臻神色确实焦急,才正色问:“可是边疆发生叛乱了?”
北臻摇摇头,四处扫了一眼,离楚嘉熠进了几步,将手搭在他肩上,附耳轻语几句:“三年前你送军情给岭南王,害的稷翎趁此追杀,臣也彻查了军营细作几月,并未有结果。”
楚嘉熠是知道这事的,顺着问:“怎么了?”
北臻凝重道:“但就在前几日,岭南王领兵来边疆支援,恰恰在一位老兵身上发现了……苗荆两族出境向外的商册账本。”
闻言,楚嘉熠蹙眉。
北臻虽在边疆,但苗荆谋逆叛国的事也略闻一二。
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
苗王素来同皇帝交好,十几年的交情摆在此,怎么可能说谋反就谋反。
而荆蛮虽不至于同苗疆那样,但好歹百年来都顺从大俞皇令,更加不大可能。
他们两族经常出境商叛,接触边境其余小国之手分明是常。
可稷翎却利用这一点,劫了他们的账本,以出境次数,加上造访小国行踪,谎将泄露军情之事嫁祸于他们。
这事常上漏洞百出,但坏就坏在太后那道懿旨下得太快。
稷翎杀人灭口,这下无人会在意苗荆谋逆之事是否为真。
楚嘉熠也捕捉到重点:“稷翎在岭南王的兵马上也安插了眼线?”
北臻凝重点头,“臣是觉得,他将自己谎报军情,泄露国情的事全部嫁祸给苗荆,却还是不够瞒天过海。”
所以,他的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是岭南王。
楚嘉熠拧眉,眼睛还在隐隐作痛着,“那苗荆冤屈还能洗清么?”
北臻略微思索,才半分慎重的回答:“臣觉得,若稷翎将证据全部销毁,那自然不可能。”
“但既然他想对岭南王用同样的方式下手,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楚嘉熠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表态北臻的想法,而是突然问了句他别的:“阿臻,你觉得稷翎,疯么?”
北臻一顿。
如果要他回答,那是肯定疯的。
大俞是他的祖乡故土,他身上流着大俞的血,这辈子都是大俞的百姓。
镇北侯在他年幼时还向世家炫耀过这个侄子将来定能成大器。
可他如今这样做,不说别的,对大俞的恨意是赤裸裸地摆在眼前,楚嘉熠不可能没感受出来。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让稷翎会有这种扭曲病态的脑回路,想毁了整个大俞。
待北臻回答之际,楚嘉熠否决了他的提议:“先让岭南王称病回府修养,那本账册务必送到孤手中,其余事再做定夺。”
以云岁的视角,就是忍他们俩这动作很久了。
以至于北臻告退时,他还故意不冷不热瞧了对方一眼,“看来,北将军同太子殿下关系好着呢。”
北臻很没眼力见,居然还好意思接话:“太子妃过奖,臣与殿下自幼形影不离地一起习武,乃是宫中无人可及的天下第一顶好。”
云岁:“……”
你就非得要玩这种添油加醋的把戏么?
“咔嚓”一声。
云岁掐断了手中的月季根茎,指腹来回捻揉着粗糙的端口,强忍着心头火咬牙道:“说了别叫我太、子、妃!”
北臻再耿直也察觉到了云岁的不对劲,当即撤离内花园。
他这一走,云岁的眼神自然就转移到了楚嘉熠身上。
楚嘉熠头一回见云岁对他身边的人情绪起伏如此大,不免觉得有些可爱。
云岁见那位传言说不惹凡尘的太子殿下就这么不值钱的朝他笑了,心里那股莫名火烧得更旺。
还好意思笑,也不知方才是谁把他晾这么久。
楚嘉熠注意到快被云岁薅秃了的月季,故意问:“岁岁,还种花吗?”
云岁不咸不淡扯出一个笑,眉眼弯弯道:“种啊,不过听你那位天下第一顶好的北将军话,这天不种月季。”
他抓了一片绿萝叶瓣,阴阳怪气道:“养绿萝吧,本少主瞧着也绿得挺好看的,养好了送他几盆。”
短短几句话,有几个字眼却咬的格外重。
楚嘉熠抢过他手中的叶瓣,轻笑着问:“岁岁这是吃醋了么?”
云岁不想他。
结果楚嘉熠得寸进尺的将他压在墙上,指腹像云岁刚才捻揉根茎端口那样。
用力、过分的捻着他的唇瓣,直到云岁生性轻轻抿了一下唇,柔软的唇瓣触碰到指根时,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我……唔嗯……”
云岁才刚开口,楚嘉熠将指根插了进来,瞬间堵住他未说完的话。
楚嘉熠的指腹粗糙,被云岁湿润的口腔包裹时仿佛陷入一片温柔领域,接着又不深不浅地刮过他的舌尖。
云岁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他。
这还是白日呢。
楚嘉熠何时变得有些变态了?
第0097章 他看不见任何颜色了
这时,云岁忽然往上瞧了一眼,墙后枝头上开得正旺的桃花松动瓣身,轻轻飘下。
正巧落在楚嘉熠的指根。
好奇怪。
云岁想起一个很多年前做过的梦。
似乎也是跟一个男人在树下。
他的后背被抵在树杆,双手也被男人牵制住,但受限视角只能瞧见那处玄色的衣襟。
云岁的下颌被一只有力的手抬起,嫩叶毫无规章地从上方落下,落在他唇边。
痒痒的。
像现在这样。
这片花瓣也挠的他唇瓣痒痒的。
云岁回神,将他推开,撇开眼神不轻不重骂了句:“变态。”
楚嘉熠望着着云岁离开的背影,睫羽轻眨稍刻。
莫名的,心头悸动不止。
真想就这样一直下去。
云岁折断的月季早在方才楚嘉熠对他动手中散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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