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红星沉默的跨进祠堂,扫了一眼蒲团上的家姐,又看向大哥胤遥明,问:“寒川呢?”
背光的关系,胤遥明看不到他眼中饱含的怒意,只以为他没办法了,上门来祈求,于是便说:“曾经大哥让你帮忙引荐渠清孟氏你不肯,现在来问我?”
“我给你引荐。”胤红星开口,声音沉沉。
“呵!”胤遥明发出一声夸张的气音,看向胤红芸,笑:“听到了吗妹妹?这会儿想帮我引荐了,为了一个瞎子,看来他跟那个瞎子是两情相悦啊!”
他恶意满满,“可我不稀罕了,不就是渠清孟氏吗?”胤遥明笑着回了头,“你跟你那个娘一样,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玩意……啊!啊!胤胤红星!!”
胤遥明被胤红星提着襟口连续后退,直推到案台上,扫掉几个先人人牌匾。
“你你、这是祠堂!你放肆咳!”胤遥明被推得喘不过气。
“寒川呢?他为什么走?”胤红星目眦欲裂,握衣襟的手改为扼住咽喉,憋的胤遥明的脸瞬间便红了。
模糊的吐字:“你你看看,跪在地上的是你亲姐姐……你进了祠堂不问问她怎样,先质问兄长……父亲要是知……”
“我再问你一遍,寒、川、呢?”胤红星手中用力,一字一顿。
“他走了。”胤红云直起身,笑了笑,苍凉道:“他也不愿要我,自然也不能待在你身边。如果你找不到他也不该来问我们。”
胤红星蹙眉,“什么意思?”
“是啊,”胤遥明从他僵硬的手中挣扎出来,“只不过是建议他把红芸和孩子带走,你还是回胤府做你的胤家少爷,这不就各归各位了吗?不管以后怎样,你们确实欺君了,现在一换位置,便没什么欺君不欺君的,胤家和曲家都各自安好……”
“……你们让他娶胤红芸?”胤红星简直难以置信,悬空的手都僵硬了!他们让寒川重新娶回生了别人孩子的胤红芸?他们想要他们三个各归各位,以摆脱极有可能被拆穿假婚姻的欺君之罪?
“他娶的就是我妹妹啊!”胤遥明嚷嚷出一个广为人知的故事。
“你……”胤红星竟无言以对,气的浑身都在哆嗦,心也哆嗦。他一想到寒川面对这个看似完美的提议时的可能表情,他就浑身难受剧痛无比。
是难过?迷茫?无措?惊惧?还是兼而有之?
胤红星得不到答案了,他疼他所疼,惜他所惜。他跟寒川不是一个人,他却觉得能与他感同身受。于是胤红星不想多说,用一双摄人心魄的寒眸死死盯着胤遥明,问:“谁的主意?你?还是胤开复?”
“你住嘴!”秦诗绵终于赶来了,后面还跟着尚穿官服的胤开复。
“你父亲的名字你也可以直呼吗?还有没有点教养?”她一巴掌甩过来,胤红星脸上红印立刻浮起。
胤开复双手背握没有开口,胤遥明唇角含笑,完全是看戏的状态,胤红芸则是冷冷的,事不关己。
他们背后是白烛摇曳烟气熏熏的祠堂,祖宗们在牌位上肃穆静立,耳聋眼瞎的护佑这这群无心之人,这烂到底的家族……
秦诗绵还嫌不够,大声数落:
“你哥哥之前让你帮个忙,引见个孟氏你都不肯,现在又为了姓曲的男人大闹胤府,连你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亲,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
“曲家瞎子本就该娶你姐,遥明这主意多好,他心疼你一个人在外面什么都没有,才愿意让你回来。你父亲都同意了,你回胤府继承家业,遥明也会帮着你,一家子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
“一家子和和睦睦……”胤红星脑中脑中嗡鸣,无法解秦诗绵的天真。
他看了一眼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父亲,才觉自己太熟悉他这模样了,就是胸有成竹的操纵者。
曲胤两家联姻前,胤红芸怀的是令国公家的骨肉,于是胤开复不发一言将他这个庶子当成了弃子,想着既能亲近曲家,又能同令国公家攀上关系。
现在眼见着胤红云进不了国令府,又有欺君之罪在头顶上悬着,便要他们各归各位,想来若胤开复同曲家的曲煜堂商量,对方必然也会应允!
胤红星又看向秦诗绵,眼中是无尽的失望与决绝:“你终于替他们,替你自己把话说出来了是吗?眼见胤遥明不争气,你就真的信了他,”他指向胤遥明,“他会把家业给我?他母亲会让你如愿进主院?”
说到最后,胤红星几乎哽咽了。
不知道是为寒川急得心痛,还是被这些人气到心痛。
寒川原本就身处龙潭虎穴,他母亲蹊跷身亡,又被告知不是曲家亲生。他无家可归只能随自己委屈的在胤家小院临时落脚。
甚至连他自己的眼睛八成也是被害的!那凶手做事隐蔽不露痕迹。端的就是个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的人生话本!
寒川何其清俊孤孓温柔善良的人!这些人竟想要趴到他身上吸血!侮辱他,践踏他!最痛心的是那些人,他们是胤红星的家人!他不清扯不断,让心爱人的处境雪上加霜!
胤红星真不敢想像,寒川看不到,没有自己在身边,心里多害怕?又会经历什么?小秤砣能不能保护好他?
始作俑者胤遥明却在得意洋洋:“你不要小人之心,曲寒川已经瞎了,你跟着他除了吃苦受累有什么好?不如放他离去,”他笑的得意,话中有话,“说不定会有更好的人好好对他,你就乖乖待在胤……”
“胤遥明!”胤开复心觉不好,铁青着脸制止。
暴虐在胸中蔓延膨胀,胤红星的声音似被棉花噎住,眼睛红红的,死死盯着秦诗绵,盯的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忽而又身形一闪,闪到嘲谑下石的胤遥明身边。
“你干……啊啊啊啊父亲救我!”胤遥明在空中大喊。
他被胤红星以轻功带出祠堂,带到了天上,直到屋檐那么高了,胤遥明几乎能看清檐子上脊兽,它们整齐的咧嘴列队嘲笑他。
胤红星在半空中撒了手。
“啊……”
胤遥明笨重的身体急速下坠,先是跌到了茂密的青松树冠上,被那些刺扎满了背,又被刺弹了一下这才摔到树下的假山石上。
“你父亲已经放弃你了,你还活着干什么?”胤红星冷漠道,声音从高空传下,越来越近。他立在树冠冠顶,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持了一利剑,他抬手,直冲胤遥明而去!
胤遥明睁大了眼睛,没有任何喘息和反应之机,他瞪着眼看那刀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45章 45、幢幢暗影身陷泥淖
祠堂外庭院里的唯一一块假山石一劈而裂!
胤遥明本能的翻了个跟头才没有被碎石击中,此时他满目骇然,已经被吓到说不出话,眼中映着的都是胤红星那暴怒的身影和残影腾空的剑气。
庭院中的气氛凝滞。
胤红星不会众人的呆滞,只淡漠的看了一眼秦诗绵。
自小,她对他不是打就是骂,现在为了胤开复罔顾他的所思所想,只为了囚住他,绑定他身后的渠清孟氏,逼迫他成为胤家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傀儡……
这就是他的母亲。
“如果找不到寒川,我还会回来,”胤红星冷声,扫视一圈,道,“你们知道我性子,话本里那些弑兄弑父恩断义绝的桥段,”他看向胤开复,“我有时真想尝试……”
胤开复满目惊诧。
街上,酒馆里。
“师兄,”度月拉拉平沙的衣袖,担忧的看向旁边桌子上一直沉默的胤红星,“找不到公子,少爷真的会那样做吗?”
“你是不是傻?”平沙弹了弹他的鼻尖,“不那样说,老爷怎会觉得害怕?不然,姨娘连小院都住不下去了。没看少爷只是把大公子丢树上吗?”
“也对,”度月了然的点头,“少爷经常把我们丢树上,经验丰富。”
平沙摇摇头,“现在,找到公子最要紧。”
“公子会去哪里呢?”度月肘撑桌面,盯着面前的花生米却毫无胃口,突然想起了胤遥明的话,转头就喊:“少爷!大少爷说公子会遇见更好的人,你听到这句话没有?”
胤红星因为好几夜没睡,眼睛已经充血通红了,反应也慢了一些,他侧过头问:“原话你还记得吗?”
当时胤红星在暴怒中,不太记得胤姚明的话。于是度月便重复了一遍。
胤红星沉默着,在脑海中抽丝剥茧的分析寒川的下落。
还有什么人想要寒川?
曲寒川带着一个小丫头,纵然再加小秤砣,三天时间,三人能跑到哪里去?他们驾着马车必然显眼,怎么可能没有人见过?有没可能是被人绑了去……
这人定不是胤遥明。但胤遥明知道了他和曲寒川的感情,怎么就突然舍了渠清孟氏?除非……除非他有了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一定跟胤遥明最想做的事情有关。他最想入朝为官,享受被尊崇的待遇,那么谁能给他这些东西呢?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一个人。
“走!”
深夜,恭王府的花月留痕亭里暗影烛光,私语窃窃。
胤红星藏身在树冠中看窗上透出的人影,听了一会儿含羞带怯的荤话后飞身进入王府后院。他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翻找,都没见到曲寒川的人影。
最后停在一间落了锁的门前。
胤红星盯着那包金透雕的横开锁发愣,不知怎么心突然砰砰跳了起来。
“咚咚”两声,胤红星轻敲,等了一会儿后又敲了两下,然后侧耳趴在门上听,房间内静悄悄一片,没有任何动静。
胤红星稍稍放了心,他宁可曲寒川流落到其他地方,也不希望他在恭王府,还是面前这间被锁起、听不到声音的屋子。
但他还是想进去一探究竟,并想亲眼见到赵明棋。
想了想,他撬锁,并在惊动府中护卫后,往地上丢了一锭银子营造出偷窃失败落荒而逃的假象。
果然,没过多久,赵明棋和曲浅之从花月留痕亭过来了,他们站在廊下问领头的怎么回事。
“有个小毛贼,估计是想偷窃府中财物,”领头的捡起地上的银锭子恭敬的呈给赵明棋,“锁刚打开就被我们发现了。”
赵明棋扫了一眼,不接,“这是本王书房,里边放的都是皇兄吩咐下来的要件,你们看好了,如有闪失,就以死谢罪。”
领头的慌张的应下。
赵明棋看了眼曲浅之,然后开门进了房间。曲浅之识相的等在门外,透过开敞的门打量这间他从未迈步入内的书房。
躲在暗处的胤红星也能清楚看到房内赵明棋的动作,他确实是在检查书房内的各类存档,还打开了一个盒子看了看,见没什么问题后放心的舒了口气。
胤红星不关心他的盒子和房间,他只想知道心上人的下落。
他在夜色掩映下退出恭王府。
接下来的五天里胤红星几乎翻遍了永安城,甚至连宝家蔚国的胭脂水粉铺子都去过了,皆没找见曲寒川。
“他不会去曲家,若真去了,这种时候曲浅之不会出现在恭王府,那他去哪里了呢?”胤红星在茫茫细雨中顿马吁停,他浑身湿透了,水顺着他的发滴下来,落到衣襟里。
“会不会往落星山方向去了?”平沙抹了抹眼睛说。
胤红星摇头,“他是决然的想离开我,知道我一定会去落星山找他,必然会放弃这条路线。”他沉吟,忽然暗淡的眼睛亮了起来,问:“小秤砣来求娶桃良的时候说过什么?”
平沙一愣,想起来了:“他在秋浦小镇做生意!赚了银子才敢娶……少爷等等我!”
胤红星往反方向策马狂奔,直冲秋浦小镇而去。他希望寒川去了小镇,去了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那里对于胤红星来说,也是好梦开始的地方。
曲寒川只觉得自己活在了噩梦里。
也不全是噩梦。
梦里有人亲他吻他,亲的他浑身都痛,心也痛,像在接受凌迟。曲寒川抗拒,以头触柱想结束这些痛苦,睁开眼后却觉得自己看到了胤红星。
曲寒川不知道胤红星长什么样子,可他觉得那就是他,那个最疼他爱他的男子。
“红星……”他叫他,叫的凄楚,“你怎么才来寻我?我好想你,对不起……对不起……”
他泪眼迷离的对匍匐在身上的人说抱歉。
他抱他,抱的很紧。
忽然这个胤红星说话了,声音却不是他熟悉的。
那人说:“别哭了,在本王怀里却念别人的名字。本王还没这么细心的照顾过谁,就连跟我多年的浅之都没得我亲力亲为。”
曲寒川猛的从残药的效力中清醒,脚蹬着床塌后退,顾不上浑身的酸楚疼痛,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住,就连锦被上那令他恶心的湿滑都不管了。
“你放心跟着本王,没人找得到这里。”赵明棋笑盈盈,“你跟浅之是兄弟,以后也会是我的左膀右臂,他在后宫,你在前朝,我们三个三分江山一辈子不分开多好?”
赵明棋兀自说话,不会曲寒川脸上的警惕,“你们两人,一个美艳如烈火,一个清冷如寒月,本王得你两人,是本王之福。”
他盯着曲寒川脖颈上的伤口,那里的纱布已被血浸透,“你过来,本王为你换药。额头上的伤不深,应该不会留疤,脖子上的伤却不行。”
曲寒川缩在墙角不动,问:“我的盒子呢?”
是装有“夜雨十年针”的匣子,胤红星在上面刻了字:寒川小满。他说希望他的寒川一生顺遂,喜乐平安。
曲寒川的人生注定不得大满了,如今连可怜的小满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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