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红星目不斜视,一句仓促的“谢谢”出口的同时,已经伸手接过了那把剑,提刀一劈,方才从檀木盒子中拿出来的小石块便一分为二。
之后,他用剑柄做碾棒,十分熟练的将碎石捣成粉末状,然后让平沙拿来玉瓷碗和水,将粉末加入,晃匀,给寒川喂下……
喂完又像模像样的掐他的人中穴位和左手的虎口穴,同时把剑递给平沙,让他继续碾磨下一块石头。
“这是什么石?竟能吃吗?”曲寒川听到那指挥使问,心兀的悬了起来。
不知道胤红星给他喝的什么,又涩又腥,这都不打紧,主要是不知红星能不能应对这心细如发目光如炬的指挥使,曲寒川不可能不忐忑。
他单薄的身躯因为过于紧张而剧烈发抖,鼻尖和额头于寒风呼啸中沁出了细汗,脸色惨白惨白无一丝血色……
比真的病人还像病人。
胤红星抱紧他,无视指挥使,自然而又一本正经的答:“凝水石,《本经逢原》叫寒水石,是治心肾积热的上药。我公子有头风病,情绪不稳时便易发作,这精石味辛气寒,能除阳明之邪热,因此我们随身携带。”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将指挥使的注意力转移到马车上:“不信可以看看,都是些石头,这一盒子,马车上还有另外的盒子,装的都是这凝水石。”
说完,胤红星摸了摸寒川的腕脉,似乎是自言自语:“好了,起作用了,平沙,不必再研磨了。”
他让平沙扶住寒川,自己拿过那柄剑,双手捧起送还给络腮胡,沉声道:“大恩不言谢,兄台的剑救了我家公子一命。”
他抬起眼睛,脸上带笑:“寒水石坚硬,若非实心根本劈不动,所以想再次冒昧的问一下,这剑一体锻造而成吗?还是有模具的浇筑?”
“哎呀公子好眼光!”络腮胡一说这个精神了。
“小的家就是金城开铁匠铺的,我们绝不做空心软刀,客官若有需要,”他迟钝的想到身侧的指挥使,忙转头为自己的兵器开拓销路,“还有军爷,您若有需要,可以去铺子看看,就在金城米子街那,以后手下集体购置给……”
“行了!”指挥使不想听,揉着眉不耐的挥手,“赶紧、赶紧下一个!”
第68章 68、冰少爷语温刺陈往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颠簸着前行。
厢内,曲寒川端水漱了口,掀开窗边卷帘往后看,那些兵士包括那位指挥使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很快只剩黑豆那么大了。
他回身坐好,长长叹口气。
“后怕了?演的时候不是挺像?”胤红星坐在一边,手撑在膝盖上,边上放了一碟蜜瓜,用来帮他冲淡凝水石的涩味。
曲寒川拿了一片吃,偏过头以气声叫他:“胤红星——你刚才被我骗到了吗?”顿了顿夸赞,“我发现你演技非常好。”
胤红星看他一眼:“怎么断定我是演的?”就算知道他是演的,但只要看到寒川脸色苍白的样子,他也会条件反射一紧张,但还好是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其实是人生幸事。胤红星一本正经的教育人:“以后有这种事,尽量事先说一下,能做到吗?”
“能,”曲寒川很肯定,他显然误会了,凑近了安慰:“你别担心,我是演的,我没事。”
这是很贴心的安慰,但接着,他拿澄澈到带点无辜的眼神看胤红星,缓缓说:“其实,也不完全是演的,发抖是真的冷,也是真吓坏了。”
他说:“你知道,我其实没做过这样骗人的事,到现在还觉得凉,不信你摸摸看……”
胤红星瞅他一眼,知道他是想哄自己心疼他,找借口索求抱抱。胤红星喜欢他这样,却还是忍不住想起他拿刀刺伤自己的那幕,当下便反问:“是吗?我看你足够豁得出去。”
曲寒川神色一僵,狡黠的笑意收了很多,身体也恢复到正经的坐,垂着头轻声说:“是真的……像这种貌似没危险的情况,真的没有经历过……”
他这垂眸认错的模样宛如一根尖刺,刺的胤红星忍不住拉过他侧坐在自己腿上抱紧。
觉察寒川依然在发抖,那些微的刺痛变成浓浓的自责和心疼。胤红星放轻声音,似乎怕吓到他:“好,我知道了,是不是还冷?”
大力揉搓他单薄的脊背,又伸手拉过叠放好的风毛氅,披到他身上。
曲寒川睫羽轻颤,连连摇头,双手揽着他脖颈凝视,过了一会儿后乖顺的趴在了他肩头,“胤红星——”
“嗯。”
但寒川只是低低叫了叫,似乎并不打算说什么。
出了城的官道越来越荒,路上没什么行人,两侧也都是竹海密林,一行人不疾不徐的慢慢往前走,一时间只能听到车马辚辚的声音。
突然马车外壁传来一声闷响,继而响起一声马匹的凄厉嘶鸣,似乎被惊到一样,突然拖着马车往前疯跑。
曲寒川被马车癫的坐都坐不稳,被胤红星捞着腰带到出口。
“少爷,你看!”门外,平沙驾着车,数次紧急拉停却也不奏效。他身侧距离耳边不过数寸之余的门框上插着一把刀锋凌厉的剑。
就是这剑将马惊到。
胤红星眉抬头看,前方不远的道路中间竟然有一块石头!“跳下!”紧急中他催促平沙,反身抱紧寒川纵身一跃……
尘硝落定之时,度月和楚何韩非也驱马赶到。
“少爷!”
“先生!”
“你有没有事?”胤红星问曲寒川。
最安全的就是自己了,曲寒川摇头:“我怎会有事?”
胤红星神色稍缓,回头,预想中的马车并没有因为撞击石块儿而翻车,只因为有人拦住了它——那方才城外的络腮胡手牵缰绳勒了马,将剑从木框上拔下,收入鞘中。
眉目登时一凛,却是引而不发。
曲寒川还保持着双手挂在胤红星肩上的姿势,想退也退不了,无他,胤红星紧紧揽着他的腰,让他几乎动弹不得,于是只好以脸颊贴了贴,示意他不要急。
然后侧过头,横眉冷对,毫不意外的质问那络腮胡:“方才城外我们竭力相帮,”他看向一侧的竹林,“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救命恩人的?”
“哈哈哈,”拄拐的老者从密林里走出来,“你是何方小儿,敢如此夸大,你倒是说说,你们怎么就成了老夫的救命恩人了?”
说完又侧头责怪:“不可无礼!”于是,络腮胡慎重的收了手。
“放开我吧,我没事。”曲寒川贴到胤红星耳侧轻声提醒,在没有人注意的角度用热唇碰了碰他耳垂。
然后回身笑,那笑容在寒风料峭中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将军既已出城,为何不迅速离去?请放心,我们此行只为探亲,相帮也只是顺手,并无他意。”
那络腮胡铁匠方才还是一脸的古井不波,此刻却突然上前一步挡住身后的老者,抽剑指向曲寒川,警惕道:“胡喊什么?哪有什么将军?”
“肖平。”老者再次开口阻止,目光却没从曲寒川身上离开,突然问:“可否方便告知你家父名讳?”
曲寒川疑惑的跟胤红星对望,上来便问家父名讳,实在是奇怪。
“无父。”曲寒川简单答,继续问,“将军的关注点好生奇怪,难道就不怕属下的剑一不小心刺错地方而折断吗?折断了的话,可就不好收场了。”
此话一出,那络腮胡和老者齐齐变了脸色。
胤红星看向寒川,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寒川在按照他的要求一步步往前走。
让他学暗器,他学了,并且银针类暗器用的不错;让他学习拳脚,他也认真的问平沙,尽管体力上还跟不上,表现得差强人意,但是他竟然还了解了兵器——
不然怎么会在此时提起那把络腮胡手中的剑?方释匆忙进京,一定带着重要证据,而金城官兵查的严,那证据定然无法随身……
绝妙就在这剑鞘之中。
想到寒川现在事事都以自己为准则,胤红星唇角不由挑起来,极细微,却被寒川敏感的捕捉到,于是他说话的语气都轻松起来:“或者将军心有疑惑,想在这里问个明白?”
“……”方释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的眉目传情,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去三里有望风亭一座。”方释道,重新提起手中的拐杖拄好。
望风亭有接应他的人,且个个都是军中身经百战的好手。如果这两个年轻人别有用心的话,那斩草除根是必要的……
望风亭名曰望风,也的确是“望风”之地,这里比四周微高了点,四面迎风,是绝对通透,却也是最不易藏身之地。
胤红星打量周围一眼,在寒川身侧坐下。
曲寒川开门见山:“想来将军应有两个疑惑,一是连你对家都认不出,我们是如何认出的你?二是我们的顺手而为到底有怎样的目的?”
这里四面招风,有点冷,曲寒川想快点结束谈话。
“第一,你明明手持拐杖脚下生风,却要在众目睽睽下被‘儿子’搀扶,显然是做给人看,且我们此行只为探亲,探的也不是别人,而是现在金城的临时‘督军’霍于农是也。”
听到这名字,方释皱眉。
曲寒川立刻打消他的顾虑:“于农想必将军一定了解,他向来忠直坦荡,将军叮嘱的哪怕刀斧加身也不会置一词。但我此行远道而来,却发现他在一些问题上多番吞吐……”
“客栈里和黑市上,我和红星都遇到过另一队兵士,两军对垒,却不交锋,看似求同存异,实则为暗度陈仓,而将军便是这仓,您说对吧?”
曲寒川把进入金城后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方释大笑:“原来如此。”
曲寒川道:“其实我也是直到见面才确定。”然后转头看胤红星。胤红星略一点头,起身往亭下的马车走去,不一会儿带来一封书信和一件裘皮风毛氅。
“这是?”方释接过那书信,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后不由笑了,感慨道:“原来是这老家伙啊……”
方释读信时,胤红星伸手将风毛氅披到寒川身上,而寒川一直带笑的眼睛水盈盈的盯着他,那俊俏的模样让胤红星忍不住伸手,掸了那粉润微凉的脸颊一下。
“所以,你们都是老东西的儿子?”方释叹了口气,收起信件问面前两人。
第69章 69、知心意寒川明立场
曲寒川被他这句话惊到,连忙摆手:“他是,我不是。”
“师父收留我,算是义父。”胤红星解释。
可方释更疑惑了,问:“那你是?”
这年轻人跟秉川年轻时候长得太像了,只不过他只是心里疑惑,没有问出口。
“我是、”曲寒川看了胤红星一眼,道,“我随他住在落星山。”顿了顿,补上一句,“他是吾妻。”
恍然间想起以前胤红星替嫁的身份拆穿时,他在汀芳涧初遇赵明棋和赵枝玉,为防他们威胁到胤红星,那时曲寒川脱口而出的也是这四个字。
而胤红星面不改色,也不知道在强调给谁听,淡定道:“现在不是了,婚约已作废,”又说,“我还要从军。”
“纵马那晚你说了不去的。”曲寒川着急了,突然放大声音。
“是不在西北参军了。”胤红星道。
曲寒川立刻皱眉,眼角也委屈的下垂,余光觉察方释在看他们,便收敛了些,神色正经的碰了碰他手,低声道:“晚些再说好么。”
方释看着他们,想起年少时鲜衣怒马的日子,不由得感叹:“当年我与秉川还有束从也如你们这般自在肆意,现而今……”想起什么,问,“你是打算从西北军?”
胤红星说是,然后把霍于农的分析陈明,表示现在换了方向。
曲寒川听着,只觉得方释刚才说的那话有个名字分外熟悉,不过此刻他和胤红星都各有心事,便都没多想。
短暂相聊后,方释着急赶路,于是先行告别,并说得空时候会去落星山探望故人。
胤红星则笑:“到时,将军不必带这些许人马进山,怕会吓到师父。”
方释哈哈大笑:“便是千军万马,想那糟老头子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曲寒川听着,看到方释离开,络腮胡也跟上,不一会儿,望风亭四周的密林里钻出些许人马,随着官道往前,一路跟在方释后面。
“……他还真起了杀心啊,”曲寒川感慨,又若有所思,“看来那剑里藏着的秘密事关重大……”
转过头来,只见胤红星凝眸不语,便伸手碰碰他,收着下巴抬眼睛看他:“纵马那天不是说不从军了?”
从这个角度看,寒川的眼睛黑白分明,乌溜溜的,唇微微嘟着似乎十分不满意他单方面的变卦。
但胤红星只是摸小白兔一样摸了摸他脸颊,却没半句解释。
西北地广,很远才能有个村镇或驿站。
几人因时间耽搁,尽管匆忙赶路,却也只能寻到一处破庙。到夜晚,起了霜露,潮湿又阴冷,加上寒风吹彻,寺庙那残破的墙壁几乎挡不住一点寒风。
尽管柴火燃的旺,韩非楚何、平沙与度月两两挤在一处,又裹了厚厚的棉被,却依然好似要冻僵一样。胤红星帮他们将棉被边角塞好,最后一眼落在楚何脸上。
起身,发现寒川裹着裘袍站在篝火边,眼眸似亮非亮,杂着点点火光,仿似有无尽的话要说。
夜很静了,少年们睡熟了,除了呼啸的风声和篝火燃动的声音外,其他一切都静悄悄。残庙中央的篝火被寒气压的越愈燃愈烈,晃动着将星星点点的花火散在空气里,像炸开的烟花,也像数不尽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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