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摔下台失明,”曲寒川声音苦涩,“卞郎中说这是娘胎里带的,无法医治……父亲为此很是伤心,他曾对我寄予厚望,但、不说科举,能做什么我也……”
想到这,曲寒川苦笑:“所以几次派了人去你府里退婚,没想到你还是……若、若,”他停顿好久,才说,“若和离后,你不能寻到好人家,便是我误了你……”
胤红星虽住别院,出入却没个阻拦,且有平沙度月他们在身边,两人都是落星山摘星阁的好手,探查消息轻而易举。
并没有听到任何一次关于曲家来退婚的消息。
小恩人神色黯淡,胤红星抬手以指尖蹭过他脸颊,带了几分珍惜的意味,曲寒川如有所感,琉璃一样的眼睛“望”过来。
他眼神幽静又深邃,像极了夏日夜里落星山的幽湖——无论他是否能视见,这已然是一幅十分美好的画面。
胤红星在他掌心写字:
【不怪你,不和离】
【你帮了我,从未误我】
满腔话语只能化成这几个单薄词语,这些日子以来胤红星第一次后悔答应这门婚事。如若不然,以朋友,以小厮,或者任何其他身份靠近他,都会比现在来的容易。
他这么认真,如果知道真相,胤红星难以想象,小恩人该如何接受?
他起身斟了一杯热茶递给曲寒川。曲寒川笑,茶水浸润了他的唇,笑颜恍若明霞,让胤红星想不顾一切的吻住。
“这是你另类的安慰方式吗?”曲寒川说,“或许这便是命,只苦了你,说不了话还要写这么多字,真的谢谢你。”
胤红星看了他很久,写:【小郡山寰宇札记,可以讲给我听吗?】
于是曲寒川半躺在软榻上,轻声讲这本书。
胤红星趴在他膝盖旁枕着自己的手臂,歪着脑袋看那张很好看的、张张合合的唇。闭上的时候那唇很乖,张开前,唇峰会先翘起来,然后在扁扁圆圆的形状里切换。
真的很像摘星湖里的小鱼。
【我想吃鱼】胤红星在他掌心写。
曲寒川宠溺的笑了笑,“明天好不好?桃良会做鱼。”察觉到衣袖被牵了一下后,他眉眼弯弯,继续讲《小郡山寰宇札记》。
昏黄烛光里,一卧一坐,一递盏一品茶。杯中水汽丝丝缕缕的上升,飘到空中散开,两道身影默契的分开又交汇,像已经合在一起很久很久。
“扣扣”敲门声响起,平沙站在外面,“公子,可以沐浴了。”
曲寒川突然闭了口。
胤红星看到他脸上浮现羞涩慌乱,狭长的眸子弯了弯,好笑之余又担心,倘若有天得知真相,又不知该怎么收场。
【我去西厢房】胤红星写完便离开。
平沙度月和桃良的脚步出出进进,冷热水混合着蓄满浴盆,棉巾挂在盆沿,不一会儿外间只留下平沙一人。
纱幔一遮,曲寒川站在桶边宽衣解带,直到一丝不挂。
修长的腿迈入水中,漂亮的身形被盆沿遮住,只有垂着乌黑长发的脑袋露在水面。曲寒川掬一捧水打湿脸,蒸汽熏的他脸颊红红的,被打湿的几缕黑发散到肩后,凹陷的锁骨窝里装了一池清浅。
淡然又诱惑。
“平沙,你从小长在胤府吗?”曲寒川问。
平沙隔着纱幔答:“我是后来才到胤府的,公子。”
他声音很稳,嘴角却时不时抽搐,眼睛直直看着纱幔那侧——那在落星山脚下救了他的少爷胤红星,现在就坐在对面的桌边,肘抵桌,双手撑下巴,静静的欣赏正在沐浴的人。
那女装穿着显得不伦不类,偏偏行为似光明正大。
深夜。
胤红星从西厢悄声摸入东厢内间,果然听到曲寒川的噩梦梦呓,还是轻点他睡穴,把人抱进怀里拍。
看着乖巧入睡的小恩人,胤红星凑到他耳边轻喊他小字,“邃之。”又低头吻了吻那唇,跟年少时一样干净香软,令人坠入好梦。
次日一早,平沙来到前院耳房,从袖管儿里掏出一个不小的口袋,塞到刘管家手中。
“管家,我们初来乍到,以后要您多照应。少夫人得了少爷的许可,想先支用一百两银子,今日回门,要捡一些要紧的回胤家。”
刘管家肥头大耳,掂了掂布兜分量眼都直了,忙活活揣到怀里,歉意道:
“不是不给你,只是现如今府里都是郑姨娘管事,她管钱管的贼拉紧,一百两实在不好倒腾,不然先给你四十两?”
“行。”平沙感激,奉承了几句,问:“府里都是郑姨娘管事呢?”
“嗐,你才来不知道,主母这里,”他指指眼睛,“坏了之后,就是郑姨娘管事了,银钱票子穿衣吃食,她都要一一细问,就连请郎中都经她点头。”
“请郎中……”平沙捋了捋手指,刚想问话,便被前来取东西的丫鬟打断。
“刘管家!琥玉生肌膏还有吗?我们少爷昨日醉酒不小心受了伤,遣我来问你呢。”
“哎!我说谁那么香呢,原来是姨娘屋子里的人啊……”刘管家笑得灿烂,拿着钥匙进了内间,不一会儿把一个匣子递给她。
平沙看到那丫鬟在厚厚的记录册上签了名字又按了手印,然后才施施然走出去。
忙完这个,刘管家又进内间给他取银两。
平沙趁机翻了一下册子,发现名目时间都记得详细。
领了银两回兰室,刚进院门,度月便扑过来,平沙呼噜了一下他脑袋,便放开他先去给自家少爷回话。
胤红星听后点头,转头看到丫鬟秋月端着瓷盘过来,盘中放着一碗汤药:“少夫人,这是二少爷惯常喝的治眼睛的药,因着前两日成亲,便断了,现在可不好耽误了。”
“秋月吗?”曲寒川在房间里问,“父亲遣人送来的?”
秋月答是。
失明之后,曲煜堂为他请了多位郎中,又怕他手底下的人不留神,便说在主院跟夫人的药一起熬,熬完送过来。凡于眼睛有益的,曲寒川都会尝试,哪怕希望越来越微茫。
他端着药碗刚要喝,手却空了,“怎么?”曲寒川疑惑。
胤红星扫了一眼那黑黢黢的浓汤,随手递给平沙。
平沙了然,道:“公子,药从前院端过来,想必已经凉了,效力不好,小人拿去温一下再端来。”
“好。”
秋月先行退下,路过小庖厨时,探头往里边张望了一下。
屋内,胤红星拽过曲寒川的手,写:【药管用吗?】
曲寒川笑了一下,摇摇头:“起初是管些用的,能有一点点亮光,后来就不行了。”
【慢慢来,别着急】胤红星道。
曲寒川点头,随她去厅里用早点。用完早点,便要回胤府。
三日回门。
府前洛安大街上,曲寒川正准备上马,忽然听到马蹄翻飞的声音,越来越近。
“曲家二公子曲寒川吗?有一封从江南来的信。”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宝们陪着小满,爱你们(≧▽≦*)
第9章 9、东窗事发寒川悲切
曲寒川神色一喜,忙接过信封,摸了摸是厚厚的一沓,表面火漆封印的结实。
这几天下来,胤红星还是第一次见曲寒川这么高兴。他瞭了眼那信封,来自江南,落款张柏水。
谁?
胤红星坐在马车里,捻着女子的绸缎衣服闻了闻,嫌恶的皱起眉。身上浓浓的脂粉香让他透不过气,心中莫名焦躁。
前方马背上曲寒川独乗一骑,那背影跟他夜里惊慌呓语的画面截然相反。如果他知道一切……胤红星想到那种类似从悬崖坠落的失重感,不禁闭上眼睛。
曲寒川是客,自然留在胤府正堂。
而胤遥明想将胤红星打发走:“你该去见见母亲,驿站给你送来了信件。”
胤红星不为所动,曲寒川以为她不放心,便道:“你去吧,我在这等。”
于是胤红星只好离开。
胤府共三进院落,胤红星需要走过廊屋和长长的廊桥,再经过小花园和中院旁的耳房,从正门恢弘的照壁后面拐进小门洞才到达他和娘亲秦诗绵居住的小院。
唯一的丫鬟在门口洗衣服。
秦姨娘正拿着小板凳到房门口晒太阳,看到他进来,抬手抬手遮了遮眼睛,问:“你回来了,曲家怎么样?大吗?”
胤红星点点头,喊了声娘亲便不再做声。
他先进书房查看了师父寄来的信件,又去书架找了几本医书。幼年时在潜星阁呆了几年,除了习武和学一些机关秘术外他还略识得几棵草药。
曲寒川喝的药让胤红星觉得莫名蹊跷,但碍于医术不精,只好找本书现学现卖。事实上不光药物,除兰室外,曲府其他地方都像龙潭虎穴。
甚至不如胤府小院安全——胤府里的爱与恨都是明面上的。
胤红星拿着书转身,没等抬头迎面便摔来一个水淋淋的搓板,他抬起胳膊遮了一下,搓板落到地上。
“听不见我说话吗?你还是不是我儿子?胤开复那个狗东西不把我放在眼里罢了,你个小白眼狼,进了曲家就不认娘了?”
秦诗绵叉着腰抬手指胤红星,脸上即愤又恨。
他们被赶出府后受尽苦难,得寒川相助,日子好过点了,胤开复却因顾及闲言碎语要把他们接回府。秦诗绵受够奔波之苦,加之对胤开复余情未了,毅然决然要回去。
胤红星只好半路偷偷跑走,几经颠沛后才在落星山有了个像样的家。后来每每回来探望秦诗绵,都被她拿来发泄生活的不满——只因他是胤开复的儿子。
选择了,却不能承担。
胤红星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把书收进胸前,一下身上的衣摆,回到门口一屁股坐到槛上,楞了会儿才问秦诗绵:“腿还疼吗?”
腿是为救他摔坏的。在这个家,胤红星只亏欠她。
“娘,你可以搬出去,住到落星山,或另外找个镇子,总比耗在这里强,我们已经不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了……”
秦姨娘已经被经久的怨恨蒙蔽了神志,她瞪起发红的眼睛,分不清是怒气还是恨意:“我不会走的!你个死性不改的!忘记以前受的苦了?胤家家大业大,我给胤开复生了儿子,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死也要膈应他一辈子!”
胤红星不知道该说什么。
劝了千万遍了,强行绑走,她还是会自己回来。
小院的墙不及胤府墙高的一半,破旧又低矮,这高度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只需要稍微用力便能翻过去。然后外面天大地大应有尽有。
但秦诗绵不行。胤开复是拴在她脖颈上的铁链,她曾经离开过,却又被锁链牵回来。
胤红星视线落回地面,盯着歪扭的砖缝发呆。打湿衣襟的脏水带着浓浓的皂角味渗进里衣,黏黏滑滑的贴在皮肤上,让人无所适从。
胤遥明跟曲寒川寒暄几句后便拐到正题上,说想让曲煜堂帮忙介绍几个朝中官员,又暗示不拘多少银子。
曲寒川端正的坐,推拒:“这是父亲大人的事,他最为爱惜羽毛,估计不会同意。”
“弟婿,大哥只想让你带个话,跟令堂大人说一下就好。”胤遥明坚持道。
曲寒川沉吟:“这件事,红芸知道吗?”
“红芸自然是……”胤遥明舌头一打结,差点说错话。胤红芸是他妹妹,但对于曲寒川来说,则是他“妻子”。
且众人共同保守的秘密绝不能由他来拆穿。
“她、他……不知道,我那个、妹妹一向倔得很,让他帮我他不同意!”
“嗯。”曲寒川点头,想着以胤姑娘的品行定不会让他做这样的事。转念又想,才成亲第三日,两人之间没什么亲密接触,连对话都很少,之前也未相识。
怎么对她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任感?
绕了几句后,曲寒川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要去院子透气,便辞了胤遥明,随平沙离开。
他想去寻胤红芸。
“还没到吗?”曲寒川再次问。
方才,曲寒川想到回门之日他作为女婿应拜访岳母才不算失礼,于是让平沙带他去找“她”。两人拐来拐去很久没到,曲寒川问起来,平沙答别院有点偏。
“胤姑娘为何住别院?”
曲寒川奇怪,胤红芸是嫡母所生,应被百般宠爱着长大,就算不住主院,也不应住到别院这么偏僻、连下人都不会住的地方?
平沙扶他的手一顿,素来稳重的脸皱成一团,连额纹都隆起两道。
他们跟胤红星呆久了,凡事以他为先,曲寒川问起来,自然是先想到别院,而不是跟主母住在同一屋檐下的胤红芸。
“怎么?”
“没事,公子。”
平沙擦擦额角被惊出来的汗,四处看了看,想着拖一拖时间,他家少爷一定会找过来,“这里是小花园,前面有石椅,胤府开阔,公子不如坐会儿歇下再走?”
“也好,我好像闻到了紫藤花的味道。”
“公子好灵的鼻子,这条路搭了十丈远的紫藤花架,我们就走在这下边呢,前边石椅旁边的桃花也开了,石椅后就是醇山。”
曲寒川点头,觉得平沙的话比平日多了很多。
胤红星这边脱身后便赶回主院,却发现曲寒川已不在,喊平沙亦没人回应。今天回门,度月和桃良都被留在了府里,只有平沙跟着。
“少爷,怎么了?”锦绣屏风后洒扫的丫鬟闻声探了个头。
“有没有看到曲公子?大哥呢?”
“曲公子说屋里闷,让平沙带着去透气了。大少爷回了别院。”
胤红星吐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心里七上八下,他按耐住性子直奔小花园。
快到立春,天气暖起来,小花园的醇山旁,几株桃花已经开透了,粉色花瓣洋洋洒洒的落下来铺了薄薄的一层,而石椅上有半边却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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