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竟睡着了?
房内,曲寒川紧挨着墙壁醒来,起身时,手搭向旁边,榻上的余温让他怔了一下。
这侧没被褥,许是自己刚挪过。
“公子,桃良去梳洗了,小人平沙,是我家主人带进府的,他怕你不便,让我们来服侍,这位是我师弟度月,有什么吩咐可以喊我们。”
曲寒川怔了怔。
他自小独立,极近身的事比如沐浴,更换里衣等都是亲力亲为,所以纵然伺候的人都是丫鬟也不觉什么,而自失明后,便十分需要一个小厮随侍在侧。
可他已无法亲自挑选合适的人了。
曲寒川捏了捏锦缎褥面,问:“她,不会不方便吗?”
“我们少、”平沙顿了一下,“我们少夫人吩咐了,一切以公子的需要为重。”
曲寒川点点头。她行事纵然有些过,却是真的为他打算。
平沙稳重,只细节上并不妥当,拿来的外衫是绛紫色的,而里衣却是浅豆绿。胤红星皱眉,从衣架上取了一套月牙白锦缎衫,悄无声息的替下平沙。
他轻轻抚过他的肩。
曲寒川身量颀长却单薄,后背的蝴蝶骨纵使隔着里衣也能看得清,肩角直削,锁骨更是性感。胤红星将他的袖袍好,又将他转过来前襟。
曲寒川鼻翼阖动,闻到了脂粉味儿,“胤姑娘?”他问,说着便要后退着保持距离。
但肩被扶住,禁止他躲避。
大概是经历过昨夜之事,曲寒川觉得她再做什么好像也不足为奇,便不再挣扎。
没一会儿,两人一牵一出去,剩下被自家少爷嫌弃的平沙微微蹙眉。想他平常就是这样给度月搭衣,度月每次都会笑嘻嘻夸师兄好棒。
果然还是度月好。
“春竹吵到你了吗?”曲寒川问。他睡的迷糊,却也听到了春竹无礼的嗓音。
胤红星摇摇他衣袖,翻找活字:
【无 心】
【问她 后有人吗?】
凑不齐想说的,胤红星烦躁的皱眉,最后随便塞给他两个:【有我】
曲寒川却明白了。
她完全看懂了他的处境。
曲寒川不是不知道丫鬟们不忠心,昨日那么重要的场面都可以肆意而为,究竟谁是背后的推手?
只是他本就身陷囹圄,又担心反击不成,处境更加不堪——他连桃良都要护不住了。
胤姑娘几句话是在告诉他:不忠心的人要严惩,要审问,并且一切有她在。
曲寒川神色微动,点点头,让春竹上前,又着平沙唤来其他几个丫鬟,命她们一一跪好。
天光里,他面庞清俊冷冽,声音更冷:“春竹,过去事我统统不问,只问你一句,昨日婚礼你玩忽职守,是不是有人授意?”
他指尖轻点桌面,悠悠道:“你坦白,我便还留你,以后用人不疑。你若不坦白,便只好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门边。
胤红星穿着水绿色女装带着假发髻站在那围观,眼中寒芒一片。他衣襟斜斜的,手散漫的抄着,身躯也歪歪靠靠,样子放荡不羁。
只有唇角止不住上翘:只那么几个字,寒川便能懂他心意,真不愧是他的小恩人。
却又得意忘了形:曲径通幽,去向不明。此番两人之间不论有几番信任,却也不是曲寒川以为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这章开头的几段跟上一章是连在一起的,讲的曲寒川睡前发生的事,因为太长分了章节来讲。不知宝宝们能不能看懂这生硬的转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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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执棋之手局中之人
春竹慌了,连连磕头求饶,说自己只是大意粗心,得意忘形。
曲寒川端起手边的青瓷茶杯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喊了一声平沙。平沙上前将春竹的手背到后面,筋骨拉扯,疼的她大声呼救。
“真的没有公子!没有人,是我自己我我,你只重视桃良啊……”
“你房中藏在席下的银子是谁给你的?”平沙问。
足足百两,大锭银子,怎可能是一个丫鬟的月例?
闻言,曲寒川放下茶杯。胤红星伸手抚他肩,示意他安心。
春竹只是惨叫,冷汗都流下来,却一直没有改口,她说自己在府中多年,曾经为主母做过很多很多事情,家中还有老母和老祖父,自己宁可死也不……
平沙放了手。
曲寒川知她家人许是被人拿住,死也不会开口,也不忍真把她怎么样,于是便让平沙拿了她的身契发卖出去。
想了想,又当着众人面任命平沙为兰室主管,以后一切琐事都由他安排,最后道:“若以后还有肆意的,春竹就是下场!”
几人皆战战兢兢答是。
胤红星在一旁陪曲寒川不紧不慢的吃茶,对方饶有兴致的同他讨论了两句茶文化。他自然没应声,连活字也没用。
压根拼不出那些字。
三杯过后,连杯底都冷了,曲寒川才突然想起来一样让丫鬟们各自去忙。然后转头道:“谢谢你,以后兰室便是安心的家。”
胤红星为最后一个字动容。
晨饭后,两人到临仙苑给长辈敬茶问安。
一丫鬟远远迎出来,走近后盯着胤姑娘发怔:新婚日有喜帕遮着不甚明显。今日乍看只觉胤姑娘身材高大,近乎……魁梧?那面孔也是俊朗英气,颇为疏阔不羁。
这是传闻中胤家那个温柔娇俏的闺阁小姐?
又见胤姑娘牵着公子的衣袖,稍微一扯,公子便抬高脚步迈过门槛。两人之间的互动像戏文中的老夫老妻,即珠联璧合默契十足,又好像哪里不对劲?
临仙苑内堂。
正位端坐的是曲煜堂和曲寒川的母亲徐仙芝,正位下方右侧坐着郑姨娘和曲浅之,末位还有一个小男童。
这里坐着的大多是知情人,于是敬茶时胤红星只行了半礼,行完后将杯茶递进曲寒川手中,指尖相碰,留下温软触感。
一个假哑巴,一个真瞎子,和各有心思的人。
一时间,诡异的安静环绕厅里。
“寒川哥哥,你眼睛好点了吗?”敬完茶,一道稚嫩声音响起,曲寒川的手被一只小手握住。“好多了,”他答,转头为胤红星介绍,“这是六弟,曲水临。”
胤红星点头。
“你是新嫂子吗?”曲水临望着他,一脸好奇,“你怎么长得比我哥哥还高啊?”
“水临,过来。”郑姨娘唤道。她是曲浅之和曲水临的生母,曲家唯一的妾室。她责怪道:“别胡说,到阿娘这里,小孩子眼睛怎么长歪了?看人都看不准。”
一屋子人笑起来。
曲寒川只当是小孩的玩笑话,却突然想起昨夜仓皇中被胤姑娘环抱了一下,她确实比自己高,也比自己力气大……
外面丫鬟轻声敲门说可以用餐了。
曲煜堂率先站起来,绕去另一边搀扶徐仙芝,而徐仙芝也伸手摸索,抓到了他的手才安下心。
她也看不见?
胤红星分了神,一时忘记搀扶曲寒川。曲寒川被脚下毯子绊了个趔趄,轻呼一声,以为又要出丑,没想落进一个充满脂粉香气的怀抱。
那怀抱坚硬温暖,环住他的胳膊格外有力。
但一触即离。
曲浅之看到了,打趣遮掩里带着嘲讽:“嫂子好身手,难怪闻说胤家素来重武,胤家伯也是军中有名的使练,看来连胤姑娘也没放过。”
胤红星冷冷的以眼神警告。
曲寒川却怔然,“是吗?”
又隐约感觉哪里不对。
转念想怪不得胤姑娘的性格细中有粗,比传闻中多了几分霸道,可能是习武的缘故。而他自幼只读诗书,从没舞刀弄剑过,里边的门道不晓得也正常。
“休要打趣。”曲煜堂不悦的扫了曲浅之一眼。
曲浅之恭谨的闭了口,跟在曲煜堂身后往餐厅走。
路过月门时,旁边花丛里跑出一只长毛的白色猫,它喵呜叫着,越过石板路消失在一片绿意中。曲浅之蓦的一笑,突然想起自己唯一完整拥有过的东西。
那是他八岁时,外祖父送给他的一只牧羊犬,也是长毛,毛色黄白相间。那犬十分聪明,会算算数,会牧羊牧马,最重要的是它听得懂人话。
且只听曲浅之一个人的话。
“库尔勒!”
每次这样呼唤它,再倒数十个数,零以前,牧羊犬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外祖父说库尔勒是“眺望”的意思。把这只牧羊犬送给外孙就是希望外孙能时常想起远在天山的外祖父,也让库尔勒陪伴年幼的曲浅之。
那是曲浅之第一次见他的外祖,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库尔勒去了哪里呢?
曲浅之回头看了看。
曲寒川的胳膊被胤红星握着,即使有人引路,他也走得很慢,每迈一步都像是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颤颤巍巍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在何处落脚。
他轻笑一声,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拐到连廊处,一阵风吹来,胤红星捂了捂口鼻憋着嗓子轻咳了声气音。
曲寒川柔声问:“嗓子过于沙哑,是不是又着凉了?”
“……”
胤红星不言,只是刚才看他差点摔倒,情急中一声“寒川”滑到口边又生生刹住,导致嗓子出现生反应的痒,偏偏不能出声。
曲寒川自顾自的嘟囔:“不知你什么时候能好?不然让父亲带你去拜访太医……”
胤红星深深看了他一眼。
小恩人似乎真的相信,相信每天陪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就是胤家三姑娘,他的妻子,胤红芸。他从未想过,自己早已身在局中。
那些人搭好了唱台,独独瞒着他,让一个漂亮小瞎子唱世间最落寞的戏,朋友离去,仆从践踏,血亲冷待……就连他出事致盲都事出蹊跷。
而他却十分认真,认真的伤怀,认真的活,依然善良的对待他人——春竹这样背主,在摘星阁是要被处死的。
不然抽空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算了,以寒川的聪慧,瞒不过几天。
只是……胤红星向来洒脱,却在这件事情上迟疑了。
曲寒川会允许家姐在他身边,那他会容下男子胤红星吗?现只盼唳空可以快一点,早点查清……
第7章 7、 用心人埋草蛇灰线
餐桌上,一家人围坐一团也算和美。
胤红星旁若无人的给曲寒川拿了勺子,又把碗递到他手中,用干净筷子为他布菜。夹过去的他都率先尝过,觉得味道可以才会放进碗中。
“你吃。”曲寒川轻轻道。
胤红星看了他一眼,唇角翘起柔和的弧度,寒星样的眸中掠过一丝笑意。忽而眼光扫过曲煜堂和曲浅之,只见曲浅之正看过来。
视线交织。
曲浅之笑了笑,淡淡道:“兄长真是好福气,就算到如今地步也能得嫂嫂这么贴心耐心的照顾。”看了曲煜堂一眼,发现后者神色平平,才继续说,“看来瞎了也并非一无是处,你说对吧嫂嫂?”
胤红星冲曲浅之勾勾唇,脾气极好的样子,似乎不打算反击。
曲浅之正觉无趣,却没想胤红星趁着曲煜堂低头关怀徐仙芝的空档,将手中的一根筷子甩了出来。
那筷子被附了一点内力,如同有了灵魂一般在餐桌上空翻越无数周角后稳稳的、笔直的插进曲浅之的饭碗中。直立向天。
再多两根就可敬拜鬼神了。
此为死祭!
胤红星邪魅一笑,转而变脸一样眉目敛下,带着佛光一般,又像任劳任怨的小媳妇,在小恩人的碗中食物快用尽时又挑了一根薯粉放进他碗中。
温柔的,用一根筷子。
“……”
曲浅之脸颊微抽,额角滴汗。
而外面天气明明才暮春,微凉清爽。
“吃好了?”曲煜堂问徐仙芝。后者点了点头,眼睑垂着,手中碗筷被身后的丫鬟接过。事实上,整场饭下来,她从头到尾都没自己伸过筷子。
前一天拜堂时人影嘈杂,又遮着盖头,胤红星没看清坐在上位的徐仙芝,就算是方才敬茶,也没过多审视,现在这一顿饭算是看了个明白。
她也看不见!
出了临仙苑餐厅回兰室的路上会经过清风轩。
清风轩是待客和品茶的地方,落于一汪池水之上,由连廊连通。春分时节,雨后碧绿池水泛起微波,池边垂柳冒了新芽鹅黄嫩绿交织,旁边几丛粉的黄的迎春开的灿烂,微风一吹,甜腻香气袭来。
曲寒川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进清风轩了。
曲浅之跟在他们身后,看到曲寒川侧目,便对胤红星说:“嫂子刚进门不知道,以前二哥没出事的时候最喜欢这个亭子,经常在上面读书弹琴。”
胤红星看向他,目无波澜。
“那时父亲怕我打扰他,都不许我靠近。”曲浅之无所谓的笑了笑,一侧的唇角挑起来,似乎丝毫不记恨餐桌上胤红星的还击,“二哥,你现在还想过去看看吗?”
曲寒川掩在袖下的手紧了紧,淡淡道:“三弟忘记了,我就算过去,初春的美景也是看不到了。”
“抱歉二哥。”曲浅之笑的不阴不阳,“我还是没习惯你现在的样子,真是世事弄人,没想到冠绝永安城的曲寒川会有这样一天,前不久文昌兄还跟我打听你的近况呢。”
听到过去友人的名字,曲寒川忍不住抖了抖。
没出事前他跟曲浅之的关系很好,这是他的亲弟弟,而王文昌是他们共同的知己。三人年岁相同志趣相投,相处起来自然亲近。王文昌还是这届岁载纪上跟曲寒川辩到最后、得了第二名的才子。
出事后,人情比纸薄。
手肘被握住,曲寒川定了定神,轻道:“是吗?我也没习惯,没习惯三弟突然说一不二的作风,看来从前三弟惯会作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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