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浅之无所谓,继续戳他的伤疤:“我跟文昌兄今天便约在汀芳涧吃酒,还是二楼花厅,二哥如……”
曲浅之的喉结下方突然剧痛,余声被吞回。他瞪着胤红星目眦欲裂,仿佛在看什么怪物——刚才这人身形一闪,探出的指尖留下一道雪白残影,转瞬身形又回到原地。
如果不是他挑衅般用双指夹着一颗石子冲自己笑的浪荡,曲浅之甚至以为刚才的事是鬼干的。
胤红星笑,森白牙齿狷狂的露着,邪魅又妖娆,他冲曲浅之递出无声唇语。
我若杀你,必不露痕迹。
曲浅之心头大震。
这是胤遥明口中那个懦弱无能,身背冤屈却只会逃走,也从不招惹是非的庶子?这是给曲寒川请来了一张护身符吧?还是个行事乖张,连眼神都似豺狼的武功极强之人!
“砰”一声。
胤红星手中的飞石落入水中,激起跃动水花,水花落回湖面荡开层叠不休的涟漪。
曲浅之眸子沉到底,嘴上恭维着“嫂子好兴致”,转头便向曲寒川告辞,说完不待回应便步履匆匆的离开。
出了府邸,曲浅之策马直奔汀芳涧。
王文昌已经等在酒楼门口,“正好有事找你。”
“文昌兄,我今日……”
“先别说,为兄引荐一人给你。”
“谁?”
“上来看就知道了。”王文昌满面红光,神色恭敬得意又神秘。
汀芳涧的二楼静悄悄,曲浅之随王获稻进了天字一号房。汀芳涧的天字一号房跟花厅单间的布置没有太大区别,无非是大了一点,入口有绣了龙凤的半透屏风遮着,屏风后隐隐约约透出一个人形来。
只一打眼,尊贵,威严,稳重。
不知怎么,曲浅之觉得那身影气场分外熟悉,想到什么,心不由自主的开始哆嗦。
是他?
“浅之?”果然,那人唤他,声音温柔浑厚,如同号角刺破人心,唤醒了久远前的记忆,“浅之,你进来。”
王文昌站在门外目露诧异,他看到向来通灵的曲浅之此刻目光呆滞,浑身僵硬像木偶一样,而脸上竟有一行清泪滑落。
“浅之……九王爷叫你呢。”王文昌提醒他。
曲浅之这才大梦初醒般,绕过屏风慢慢走进去。
门外的王文昌不住的揉搓眼睛,对于刚才的一幕难以相信:素来清高自傲的曲浅之竟然远远跪在那人身前,又膝行两步向前,乖顺的伏趴到他腿上。
尽管他是当朝呼声很高的九王爷,也不至于这样吧?
他们原本认识?曲浅之没说过啊?
王文昌原地站了许久都百思不得解。突然轻柔的私语声自门后传出,然后是缠绵的吻声,又几阵低低絮语,后来竟夹杂了悠长抽气声和令人心跳脸红难以自持的吟叫。
“不要……疼……”一声音轻道。
王文昌浑身剧震,放轻脚步仓促的远离门口。
传闻当朝九王爷因为好养男宠而被先皇厌弃,纵使其有再多治国才能也被排除在立嗣备选项外。后来先皇驾崩,今上登基,倒是对这位王爷多有容忍。
曲浅之?
王文昌记起,今上无子嗣,太子人选必然会从九王爷和十六王爷中选一个。如果是九王爷登基的话,那曲浅之……
想到这里,王文昌不由得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曲浅之离开后,曲寒川默默良久,突然说谢谢,又在风中笑,笑的好像要被吹走:“你知道吗?自失明后的半年里,我只跟他们一起吃过一次饭,今天是第二次。”
胤红星疼惜他的委屈,自然要安慰他,偏偏没带木活字。
这时曲寒川回头,玉色的脸上带着笑,朝向胤红星所在的方向:“没有带木活字出来,你是不是想说话?”他伸出手,摊开掌心道,“那为什么不写给我?”
胤红星不由暗叹自己过于愚蠢,恍然大悟——不出声便能同他沟通的最简单方法,一支笔或一截树枝就可以解决。
于是他无声的笑,轻轻捏住伸过来的手腕。
小恩人的掌心清爽干净,粉色掌纹布在上面清晰秀丽,像蜿蜒的河流。胤红星以指腹在他掌心写第一笔:【丿】
不知为何,曲寒川的手抖了一下,胤红星看到他垂头,脸上神色令人探查不清。
他慢慢写完:【心明,可视天地】
曲寒川怔了一会儿,收回手,在袖袍的遮掩下蜷起手掌,又突然抬起头,定定的面对他。
胤红星知道他不能看到,但他就是觉得曲寒川在看他,用一双沉静的黑漆漆如月一样清澈的眸子,问:“昨晚,你,为什么亲我?”
他声音轻轻的:“还有餐厅中,为什么那样做?”连家人都没那样细心的照顾过他,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似乎在以自己的温柔耐心,打他们的脸。
这问题在胤红星的意料之外,却问到了他心里。
他想起在落星山的时候,一个小师妹总喜欢同他一起习武,随他进出摘星阁,甚至连外出采买都会跟着他。
胤红星不耐,以之为麻烦,觉得她像粘糕一样甩也甩不掉,因而挑了个时机直言相告,没想到那师妹却哭着跑开,之后再不同他说话。
二师兄知道后说他不知情为何物,笑他冥顽如石,不知情不识趣,神经大条不说,还跟麻花一样拧巴。
“她喜欢我?”那时胤红星疑惑,“我不知道……她没说过啊?”
就像现在,他亲曲寒川,想靠近他,抱他,想看他开心,自然是因为,喜欢。
胤红星笑,竟觉得脸热,他跟曲寒川沉静的黑漆漆如月一样清澈的眸子对视,在这样的目光下,胤红星几乎要把喜欢说出口了,他的唇已经张开。
他想说:因为喜欢你。因为你是我的小恩人。
却突然听到曲寒川问:“王文昌喜欢你,你知道吗?”
“……”
暮春时节,天气转暖,清风轩内四面围的嵌刻木板已拆掉,轩阁成了四面临水的亭台小榭。微凉的风吹进,带来丝丝潮意。
胤红星本该觉得惬意。
毕竟思慕已久的小恩人就在自己身边,昨日都吻到了。今日他身上著的是自己为他搭配好的衣衫,他的玉冠是他亲手扣上,甚至方才吃的饭也是他喂……
除了没有如龙阳画册上那样全部占据之外,面前这个挟着满身幽竹清香,只静静站在碧水前,便成一幅画的美貌贵公子,几乎是由自己打造。
他明明那么需要自己……
问出的话却如当头棒喝:王文昌喜欢胤红芸,胤红芸嫁给了曲寒川,曲寒川问胤红芸知不知道王文昌喜欢她?
一波三折,九曲回肠,却没有胤红星的事——他是局外人。
胤红星楞了一会儿,话到嘴边又收回。
静默片刻,他敛起笑容,从石凳上站起来,走过去,拖过他手腕,在他掌心写了一堆潦草的行书:【那你喜欢我吗?】
顿了顿写,【你了解我吗?知道我有几个家人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王文昌连连摆手:不听不看不知,一切事情别问我
Ps:
失明后的寒川很没安全感,自卑绝望敏感。他看不见很难走出兰室。他孤独,肉体和精神都是。
当发现新人竟并不排斥他,甚至对他好。更重要是这人他失明前便听过,虽未谋面,也有先入为主的印象——有点心变化很正常。
这变化有感激庆幸,有依赖,如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更有不敢珍惜却想珍惜的勇气。这些糅杂起来成了绝境里的希望,也让死水之心再次跳动。
两天时间,不足以让寒川喜欢上胤红芸,却可让他产生好感和想携手的冲动。毕竟那些气息、拥抱和触碰是有温度的,会令人眷恋。
就像当你受了委屈,如果有个人此时来真心哄你,你会不会觉得TA很好?
第8章 8、 有心人解红星疑惑
这次轮到曲寒川愣神了,不过很快,他低头道:“我听说过你,从王文昌口中。”
胤红星滞了一口气,又是王文昌,王文昌是谁啊?他写:【听说过什么?】
曲寒川依然低着头,声音也低了:“说你貌美,才高,温柔,聪慧。”
“……”
胤红星追问:【还有呢?有几个家人?】
“这个他没说。”曲寒川诚实的答。
该说的不说。
胤红星捡起一颗小石头,“咻”一声丢到湖中,涟漪一层层;却觉柔情似水这种东西很烦人,丝丝缕缕缠的人憋闷,于是又搬起一颗大的,“咚!”一声砸到水里。
曲寒川听到声音,微微退了一步,迟疑的问:“你……你不高兴了?”
胤红星拍拍手上的灰尘,回头,看到他带了点无措的苍白表情。风吹乱了他的发丝,那乖顺的睫羽在风中划了一个弧度,安静又孤独。
跟小恩人生什么气呢?胤红星想,他那么白那么傻。
曲寒川又开口了:“如果我说错了……你可以告诉我。”
胤红星看着他,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明明是对另一个人耐心,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一种不甘的别扭心情升起,于是不想说话不想解释,只走近了,不管他会不会分辨出来。
抬手,连胳膊一起,抱住他……
暖暖的,是竹叶清香混合了一点脂粉的味道,还有雨后松柏的爽朗香气。
其实只抱了一会儿,曲寒川却觉得过了很久,久到他闭上眼睛,觉得周身的悬崖消失了。
分开时,垂着如意玉坠的发簪勾到了曲寒川的发上,他抬手摘下,递给她。
轩里有风轻拂,带来清新的空气,却吹不散突然暧昧起来的氛围。就连呼吸都变成了飘忽不定的谜语,他们一个坐一个站,一时间成了彼此的猜谜人。
“公子!公子!”
桃良拿着一件披风远远跑过来,她气喘吁吁,“公子你怎么跑这里了,天凉披上吧。”她给胤红星行礼,“娘子好。”
曲寒川笑道:“披风给夫人吧,这里招风。”
胤红星的心情复杂而错愕。
桃良看了眼身材高大的她悄声嘀咕:“夫人也不像是需要披风的模样啊,明明公子身体更单薄……”但还是伸了手。
胤红星失笑,接过披肩反手披在曲寒川肩头,在他掌心写:【冷,回吗?】
兰室外,桃良、平沙、度月排排坐。
平沙的视线随度月而动,而桃良双手捧着圆润的下巴望着天边的云彩凝眉思索:“你们不觉得你们姑娘很奇怪吗?”
平沙声调都没起伏:“不觉得。”
“明明就是很奇怪,身高,长相,我还没见过谁家的姑娘长这样呢,好看是好看,就是,刚才在清风轩,她手好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她是、是是男人呢。”
“我们少唔……”平沙及时将度月的嘴捂住,又趁机将他毛茸茸的脑袋夹进怀里,向来淡漠平稳的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直气壮:“我们少夫人就是这样。”
然后给桃良扣下一个罪名:“你觉得奇怪是因为你见识少……”
“呜……”
度月挣不脱,嘴都被捂歪了,于是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掌心。
平沙却突然被猫咬了一样推开他,推的他失去重心摔在地上,“哎呦”一声,吓的平沙又赶忙过去半抱着扶起,帮他拍屁股和腿上的灰尘。
度月的脸皱成豆沙包,声音软软的:“师兄你干嘛推我啊,早上的包子我明明留给你了……”
“是我的错。”平沙很快道,仓促的拍打变轻变慢,带着些微笑意轻揉他脑袋。再抬头时又变成一张四平八稳的淡漠脸。
桃良轻轻后退几步,一脸莫名:“你们、也好奇怪啊……”
兰室内。
“什么奇怪的书?”曲寒川躺在软榻上,伸手牵住她衣袖问,“书房里的我都看过,大概记得放在哪里。”
胤红星抿抿唇,没提医书名字。
关于他眼盲的事,现在还不方便告知,免得起了希望最后又失望。于是抬手随便写了本讲地人文的【小郡山寰宇札记】
“这本?在书架二层右数六本,”曲寒川笑,眼睛里隐约有光,语气轻快,他说,“我都记下了,可以背给你听……”忽而声音低下来自嘲道,“现在记得清楚,若以后哪里忘记了,也没法看到了。”
胤红星抬手摸了摸他眼睛,尽管一触即分,柔软的睫毛还是擦过他的指腹,划出令人心疼的弧度。
在清风轩的时候就想这样做了。
“你……”曲寒川微微诧异,却没躲避。
这种近似亲近的神态让胤红星想起清风轩里,那段尚不稳固的三角恋。他皱眉,在他手上写字,这次没用指腹,而是抽了楠木方桌上的一只狼毫笔。
【忘记,我可以读给你】
掌心很敏感。
清风轩中的指腹像撩人的毛羽,带着热意缓缓蹭动,会带来莫名躁意;而坚硬的笔端带来的触感却是冰冷的,失意的,拉远了距离。
曲寒川心中惶惑,却依然笑着点了头。
胤红星继续写,写出想要寻找医书的缘由:【徐母为何也看不到?】
曲寒川揉了揉掌心,慢慢解答她的疑惑。
十多年前的夺嫡之乱中,被乱兵所伤的徐仙芝为曲煜堂所救。伤好后嫁给曲煜堂成为曲府的正房大娘子,之后又接连生了两个孩子,身体伤了元气。
汤药不断的过了几年。
直到某天,她突然眼睛昏花,然后频繁晕倒,曲煜堂寻了很多郎中来府里医治,甚至拜访过宫中御用太医,但没用。
从出现症状到失明不过两个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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