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记得今天有访客,他起得这样晚还未梳洗,若是被客人看到了恐怕要被戳着脊梁骨骂。哥儿就应当勤俭持家,打扮得体才能讨主君欢心,可他没有和人交际的高超话术,也没有明艳动人的外貌,只有一颗赤诚的真心能够奉上,可这怎么够呢?他又要给哥哥丢脸了。
云生一把掀开被子,急急忙忙就要起身穿衣。
哥儿身份卑微,像他这样旁系的小辈更没人待见他,所以也只去过一回正厅,去见给他定的一门婚事。云生对那件事并不知情,可正君对那家人出的十两银子眼红的很,在三更天就把他拉起来梳妆打扮,抹了几层大红的粉子后再去服侍兄长洗漱穿衣。
在正厅当了几个时辰的木桩子后,他因为连续几天没有进食险些晕倒,却还是被人挑了错处。那家痴傻的儿子动不动就要上来搂抱他的腰,他躲闪不急摔下台阶,本以为是个撞墙证清白的结局,谁成想上天直接劈下一道雷把那家的儿子劈得外焦里嫩,很远都能闻见焦香的味道。婚事没成,他也被关进柴房喂了好几天清水险些死掉,不过他并不难过。
可自从成为祭品到了恶鬼这里,他竟是娇惯了许多,哥儿许许多多的规矩竟然一股脑地都忘了。
“你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他们既有求于人,自然就会有求人的态度,还能催主人家见客?”
池天镜把他摁坐在床上,握住因为慌张而随处乱蹬的小脚,亲手拿了足套和短靴替他一一套上。
云生羞红了脸,哥儿的脚怎么能被旁人看了去。
除非那个人是……
他的夫君。
云生不再继续深想,自从对恶鬼生了别样的心思,他就很担心恶鬼会看出来什么。他自知自己是不配的,被人发现怕是只有被耻笑一条路子可走。
他抿抿嘴,乖顺地被恶鬼带去洗漱,本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可等他抱着香香嫩嫩的大鸡腿开啃的时候,却发现事情好像并没有按照他想的方向发展。
已经过了申时,池天镜才以散步消食为名带他去了小花园。
五彩莲花开满了大半的湖面,嫩黄的莲蓬带了些青色,处处透着生机与活力。
明明是夏季,可桃花却开了满园。
不远处的假山亭子里,两个人影急得一会站一会坐,就像是屁股底下长了刺。
薛正君已经在这里等了将近一整天,每次来的侍从都告诉他那灵山府主人已经在路上了,他们也不好再催。可足足三个时辰,是头吃干饭的水牛都能绕整个山头跑上八圈,而灵山府的主人却迟迟不肯露面。他们二位哪里不知道这府里头的主人是不想见他们,可是这回情况实在是特殊,上面有人要他们的脑袋,没人肯保他们,只能求到这个据说和废太子关系匪浅的灵山府主人头上了。
转角传来了悠哉悠哉的闲聊声,像是在谈论桃花的颜色,这肯定不是那些畏手畏脚的侍从能做出来的事,定然是这府里头的主人。薛正君打了个喷嚏,揉了揉被花粉呛到的鼻子,却收获了自家夫君的一个白眼。他赶紧拿手绢揩了几下,与他一路小跑着下去迎接。
可算把人给盼到了,他们刚想过去拜见,却没想到这拜见的人突然多了一个。
云生拿着恶鬼刚给他揪下来的桃花枝子把玩,在转角却差点撞上人,幸好一旁的池天镜眼疾手快把人拽向自己怀里,才避免了一起惨剧。
“正五品奉仪杨瑞携正君参见大人,大人万福金安。”
他们来不及道歉,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直直跪了下去。
膝盖哐当一声磕在地上,他们竟也不觉得疼,倒是把云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池天镜扶住他的肩膀,上前一步把他挡在后面,隔绝了二人殷切的目光。
“杨瑞是谁?我又不认识,找我做什么?”
"谁放你们进来的?"
池天镜居高临下看着二人,一字一句道。
对方没有想到他丝毫不给面子,他的官不大不小,虽然位置尴尬,可每年在他手里流过的银子可不少,他可是某巡抚的钱袋子,党争、收买人心、拉帮结派哪样不需要钱?本以为对方能看在银子的份上救他们一命,结果他居然是个有眼无珠不识数的。
第18章 参拜
奉仪以为自己找错了人,没准这人不是这府里头的主人呢?
“我每年能为大人上缴十万两银子。”
可他没办法,无论是谁,只要他是灵山府里头出来的,就有决定他命运的话语权。他把后槽牙咬的咯吱咯吱的,为了自己的小命疯狂表忠心。
要知道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三两,为了地上的碎银子引得整个集市沸腾当街厮打正常至极,但这位奉仪一张口就是十万两,倒是比上面的大官做的还阔气。
可池天镜又不缺这十万两银子。
“河东郡半年的收成就能有这个数,灵山跑马经商一个来回也比这个多的多,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不值一提的几张票子落个同流合污的罪名?”
池天镜居高临下,低垂眼眸看着对方。
"我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只求大人保我一命。"
对方连连磕头,已经见了红。
"你官职不高,位置尴尬,不能为我提供势力支持。我并不缺钱,你的命也并不值得让我和天帝闹掰。"
池天镜稳稳牵住云生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百无聊赖地把他接下来的话堵死。
"大人……大人,我还是有可用之处的。"
奉仪没有预料到池天镜如此犀利,几句话下去他就变得冷汗涔涔。在对方面前,他的家底竟都被摸了个清楚,就连是谁要杀他,他归属于谁的势力都暴露得一干二净,他那些隐秘的小心思根本上不得台面。
"什么可用之处?你说说看?"
池天镜看到对方一时语塞,心情好了不少。
握住云生的大手温热有力,云生那颗忐忑的心被很好地安抚了下来。薛正君和奉仪战战兢兢跪在堂下,云生都能看到他们手臂上紧绷的青色血管。想到当日去知府府邸赴宴的情景,他突然明白池天镜这样做的用意。这样小小的报复,却给别人立了个规矩。
小小的嘴角上翘,云生悄悄看向恶鬼,却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下堂的凝重和焦灼气氛仍在持续加重,但恶鬼却丝毫没有会。
"还请大人提点一二。"
这是要让他交个投名状,堵死他回头的路。
奉仪垂下头。
"我听说奉仪长子是个能文能武的人才,只是一直求不得一个名师教导,可有此事?"
池天镜尾音带了些愉悦,突然转变了态度,找了个不怎么相干的话题来。
"下官的儿子当不得大人如此称赞,但家里确实在为其寻访名师。"
奉仪并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心思,只是狐疑于对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不敢不答。
"难道大人那里有合适的人选?若是大人亲手挑选,那人自然是不错的。"
他何尝不知这位主子是想在他们府里头插个眼线,好来控制他们的一举一动,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舔着脸使劲一顿夸。
"灵山府人才辈出,只是不常出来走动,你们不知道也是再正常不过。"
云生微微睁大眼睛,双手绞在一起。
他不知道哥哥是从哪得知他说过的这句话的?
池天镜站起身,抖了抖袖子,握住了一旁木架上用来展示的剑。
薛正君睁大了眼睛,他好像在宴会上听云生说过这句话。不过这话要是出自于对方之口,那事情可就大不相同了
他战战兢兢抬头看向云生,神情满是意外恐慌,还带了些许怨毒,牵在一起的那只手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薛正君还以为云生是这位家主的弟弟呢,结果现在一看倒像是个哄主子开心的小倌。下贱就是下贱,还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连这点小事都要说给主子听,未免太不懂规矩了些。
薛正君没忘记当时他以年长托大故意给云生难堪的事情,可他确实年长,也算是半个长辈,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可他现在却是跪着和云生说话,以大礼参拜这里的主人。
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倌,不过是攀上了一棵大树,神气个什么劲?
薛正君暗自翻了个白眼。
刺啦一声,明晃晃的刀刃映出了池天镜双满是寒意的双眸。
剑鞘就落在奉仪二人的正前方,兵戈落地的清脆径直击中了二人紧绷的神经,猛地以头戕地,颤抖着等待宣判。
“你看看这个。”
池天镜右手持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拿着一踏厚厚实实的折子朝奉仪砸去。
对方顾不上疼,忙不迭地捧起一本细细翻阅,试图在字里行间找到能解救他的线索。
可满目都是红色的弹劾之语。
“下官御史台执笔,参奏奉仪收受下属贿赂共计……”
“……盐州铜矿二十万钧被时任太守的奉仪私自倒卖,收受银两五百三十七万有余。与此同时,他还伙同其他官员于国库私铸官银,扩充府库囤私兵,剩余其他银两则下落不明。”
“奉仪曾于康州强抢大量年轻男子送往盐州……多数充于烟花之地,少数用来讨好结交官员。”
……
桩桩件件都直指奉仪贪恋权势丧尽天良,对方颤抖着放下那些折子,眼眶唰地一下瞬便红了。
"大人,下官冤枉,这些都是污蔑,污蔑啊!"
他嚎了一嗓子,声泪俱下,每一声都在痛斥那些想要推他下马的贪官,就差在地上打个滚。
云生瑟缩了片刻,随后紧紧皱起眉,有些担忧地望向池天镜。
这种情况,哥哥会怎么处?
"正五品官员每年俸禄五十两,你一年给我上缴的十万两是如何来的?难不成你从出生时就入了朝廷,然后比别人多活了两千岁?"
池天镜反问。
对方的哭声戛然而止,泪水鼻涕糊了满脸,滑稽的很。
"你身后之人被抓住了尾巴,要用你当个替死鬼,把过往的所有罪责一并加在你身上,你难逃死罪所以找上了我,求我救你一命。"
“这才是全部事实真相。”
池天镜持剑缓缓站在奉仪身后顿住,剑锋就架在奉仪的脖颈旁。
脆弱的皮肤之下就是怦怦跳动的血管,冰冰凉凉的金属紧靠着热烈的血液,这让奉仪猛地窜上一股寒意。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拿不出让对方满意的东西,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下……下官知道一位先生的落脚之处。”
果不其然,剑尖稍稍往外错开,奉仪勉强捡回一条命,但对方似是还不太满意。
出卖过一次就没有了回头路,心里也坦然了许多。
“下官这里还有与其他人来往的书信,有一些常去的会面地点,但对方很谨慎,没有暴露太多的细节。”
奉仪再次叩拜。
“跟你进府的尾巴已经清干净,没有人知道你今天来过这里。”
“大人,您要保下官一条贱命啊!”
奉仪以为池天镜用完了就扔,匍匐前行,抱住池天镜的小腿开始嚎。
“给贵公子选的老师今日会一并随你到府里,剩下的等消息。”
池天镜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非常嫌弃地踹了一脚老臣的屁股。
“诶,是是是。”
奉仪像是得了免死金牌,顾不得发髻散乱衣冠不整,对着池天镜猛地拜了几下,才从地上爬起来。
……
“哥哥,他也是罪大恶极之人,真的要宽恕他吗?”
回正殿的路上,云生忍不住问道。
“当然不会,这种人要是存在于队伍中岂不是坏了风气?”
池天镜摸摸他的头,轻声说。
“奉仪自然是逃不掉制裁。但是云生,有些时候放长线钓大鱼,才是最优选择。”
云生歪歪头,不是很解。
"敌在暗我在明,自然是需要一个他们以为能控制住的人打开突破口,我们才能看见暗处的情景做出对策。这种时候,以静对动才是最好的办法。"
池天镜放慢了脚步,享受着这片刻的闲暇。
云生点点头,似懂非懂。
"我听先生说,你能把字认全,还会看账本了。"
池天镜背靠栏杆,笑着看向云生。
云生抿抿嘴,并不做声,但脸颊飞上的嫣红却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池天镜失笑般摇摇头。
雪白的潮浪银光闪闪,每一次击打都唱响生命的永恒,从未停止。
"想看雪吗?"
声音快要被淹没在潮水里,但每一个字都如鼓槌般击中柔软的心脏。
"想。"
云生想都没想,等到说出口,才发觉自己实在是太过心急。
没有人会选不矜持的哥儿做正室。
哥哥会不会因此而讨厌他?
云生深呼一口气,偷偷瞄着池天镜的动响。
软软嫩嫩的奶音直接软化了池天镜的心。
他的心上人,怎么能这么可爱?
这件事就这样被愉快地敲定了。
……
池天镜带人连夜抄了那个线人的落脚之处,确实搜出来不少东西,不过人倒是跑了。
有和魔族大将索绰的军机信件,有杂七杂八的信物,还有没被完全烧毁的布防图,对方没来得及把所有东西带走。
"告诉布防官,敌营重大逃犯潜逃,三级警戒,封锁雁城东西南北所有出口,关紧城门挨家挨户搜捕,如有共犯则当场斩杀。还有,让城防军带人抄家。"
池天镜打发走副将后重重拍桌,额头青筋蹦起。
还是被他逃了。
第19章 逆鳞
泛着冷意的刀刃霎时出鞘,竖直向下的两道大口子给奔腾的鲜血开了闸,带着血浪喷薄而出。
"告诉我,他在哪。"
池天镜勾起空气中的一丝魔气,融入了地上的血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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