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没有那份记忆,这颗内核没有任何用处。”
“为什么是我?”安隐走近病床一步。
“什么意思?”黎元央没听明白安隐的意思。
“当年,为什么把这颗内核给我。”
“你纠结这个?”
“我到底是谁?”
黎元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是谁,身体里内核是谁,你就是谁,只是这颗内核不完整,被你捡漏了。”
“为什么是我?”安隐胸口巨痛起来,他到底算什么,一个被随意实验的垃圾,还是得到特殊能力的幸运儿。
“偶然而已,我拿着萤的内核,偶然在垃圾堆里翻到了你,善心大发,救了你。当时,你躺在的垃圾堆里有张广告纸,破烂不堪,只能看出来安、隐两个字,我就叫你安隐了。为什么是你,没有为什么,可以是你,也可以是任何芯人。你命好,得到了萤的内核,还拥有了特殊能力,我对你不好吗?安隐,你为什么背叛我们?”黎元央越说越愤怒,安隐却觉得浑身冰凉。
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
“也许,不是我背叛你们,是这颗内核,纵使失去了记忆,萤还在保护阿珂嘉。”
“什么?”
“内核是谁,我就是谁。”
安隐后退了几步,喘息着离开。
梦境里巨大的镜子又出现了,一条蛇正在镜子上蜿蜒前行,然后盘旋在一个少年身上,少年笑意盈盈,白袍上金属铃铛作响,远方有歌声传来,烈火升腾而起,少年对他伸出手。
“安隐!”
第55章 蝶笼
黎元央喊住了他,贴近他的耳边,低声说:“我可以救你,外面现在只有符絮一个人吧。他们还不知道我是谁,我把你身上这些累赘扯掉,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联起手来,谁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安隐摇摇头道:“白日做梦,我再也不可能和你们一起。以前说什么雏鸟情节,我简直是傻透了。反正我连爱是什么都不懂,人类之间靠这种情感维系,你和珀斯之间又靠什么维系?你心甘情愿为他做事,得到了什么?得到了爱还是自由?我们两个赝品到底在追求什么?追求有一天,我们可以和人类一样,平等的生活在上城区,而不是龟缩在十二区,苟延残喘。”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似乎在催促。
“我该走了。”安隐拖着镣铐转过身,胸膛里浮现出一种怪异的感受,他想起自己睁开眼睛时,看见的那个肮脏的、充满污泥的世界,嗅到腐烂的、令人作呕的垃圾气味,感受着冰凉的雨滴,胸口处的内核收起最后一丝荧蓝色的光芒,像是彗星的尾巴,那时他以为是新生,实则是死局。
胸膛里的酸涩感扩张开来,好像蔓延上了他的喉咙,他似乎要落下泪来。就在这时,他好像听到了空气中的一丝轻响,洛沉的手已经像毒蛇一样,轻轻的捏住了他的脖子。说:“你的阿珂嘉嘲讽我,说我只会这一招,但就是这一招,也够你死一百回了。你的内核,我绝对不会让军部白白得到,我想阿珂嘉会找这颗内核找到疯吧。”
“我和珀斯就在追求你说的平等,但是你不愿意,阿珂嘉是我们的一步棋——”
“不许再利用阿珂嘉!”怒极的安隐转身挣脱。一股冲动想让他直接在这里解决黎元央,想让他闭上那张可恶的嘴巴。但马上他又意识到了不对——因为黎元央很轻易的被他制服了,他的手已经抵到了黎元央的脖子上。
这时有人推开了门,黎元央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了狡黠的光,安隐看见黎元央的口型:“除了你,没人知道我是谁。”
安隐胸腔里的血液循环而起,犹如逐渐跳跃的烈火,又迅速寒冷下去。他玩不过人类的手段,更玩不过眼前这只披着黎元央皮的芯人。
“安隐!”
谁在叫我,安隐觉得自己好像幻听了,因为他听到了阿珂嘉的声音。
转过头,阿珂嘉正逆着光站在门口。
很明显,刚刚的那幕全部被阿珂嘉和符絮尽收眼底。
黎元晴冲进来扶起了黎元央,挡在了弟弟的前面。一双美眸怒瞪着安隐,声音颤抖,却是对阿珂嘉所说:“这是你的芯人?”还没等阿珂嘉回答,她又转头对符絮说:“絮哥,你不是说绝对安全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安隐面色苍白,却不想解释什么。
“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阿珂嘉却皱起眉:“安隐,我想听你解释。”“不需要解释,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是我的芯人,我需要对你全权负责。我不会追究你用电磁能力电晕我这件事,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过来找元央?”
“如你所见,我要杀了他。”
“为什么?我不明白?”阿珂嘉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们费劲全力才将元央救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隐内心苦笑了一下,“如果你们知道你们救回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大概就不会这么问我了。
“我恨他,也恨你,恨你们所有的人类,你们到底把芯人当做什么玩意儿?我凭什么为你们服务?就为你的那一点爱吗?你的那一点爱是施舍给我的,还是给萤的?这个由可以吗?”
“你根本不是我的主人,我们没有建立主仆联结。我是流浪体,按照联盟的法令,你现在就该杀了我。”一旁的符絮和黎元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符絮暗道不妙,准备带安隐离开。又示意阿珂嘉安抚一下安隐,虽然安隐带了电磁屏蔽设备和镣铐,符絮却仍有一种莫名的心慌。
离开时阿珂嘉却拉住安隐的手:“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你不必把任何人还给我。”
“那你杀了我吧,我太痛苦了,阿珂嘉。”
一把重锤好像在反复击打安隐的胸腔,项圈抑制住了他的电磁能量。
可是痛苦从何而来,从地狱?从高塔?还是从虚无缥缈的风?
都不是,从那颗属于萤的内核中。
阿珂嘉永远忘不掉你的,我会把你还给他。
很快。
军部将安隐关到了新建的秘密实验室“蝶笼”中。
“鸟笼”被毁后,军部仿照制造方法再次建立了新的实验室,因为形如蝴蝶,于是就称作“蝶笼”了。
而符絮和阿珂嘉却被楼俊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没建立主仆联结的玩意儿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迎进军部!”
符絮和阿珂嘉不做声。
楼俊想起那天人群里传出来的声音——“符上校,你是在一只芯人身上找爱吗?”楼俊意识到了一种完全不敢想的可能。“你该不会真的爱上了一只芯人了吧?阿汀。”
“也许。”阿珂嘉抬起头,“把安隐还给我吧。”
他的神情和当年芬琳说“哥哥,我做什么才能帮到他呢?”的神情一模一样,楼俊有些恍惚,又突然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符庆阳了。
“你对你父亲做了什么,符絮?”
“他很安全,在一个绝对安全又不能影响道我们的地方。”符絮眼神平静,好像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
“父亲这么多年所教给我的,我都已经学会,但是阿汀——就不必学会了。”
楼俊好像第一天认识这对兄弟,这对他看着长大的兄弟,伪装、冷漠、敏感……符家的“优良品质”都被继承,而阿汀更过分一些。
他说他也许爱上了一只芯人。
爱上了人类的赝品。
爱上了一只连“爱”是什么都不懂的“人造人”。
第56章 忒休斯之船
“内核数据已调出,芯人编号位于尾椎处,溯源不明,初步认为私人实验室产品……”
“记忆读取……除本体外无其他记忆。”
“我这边出结果了,数据与小符董提供的十年前残存数据相符,可确认内核归属于芬琳教授所研制的‘代号萤’……”
安隐耳旁嗡嗡作响,说话声隔着耳膜又好像隔着一层塑料。
他慢慢睁开眼,呼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的透明水罐里,什么衣服都没有,胸口处内核裸露在外,那一块皮肉已经被切下取走,几根小指粗的软管插在内核中又沿着四肢的血管延伸出去,从手腕脚脖处伸出,连着水罐外的某种仪器。肩胛骨从左至右被一副透明的锁链穿透,固定在水罐外。
这真是一副诡异而美丽的画面——安隐好像背着一副残破的蝴蝶骨架。嘴上扣着的面罩,十分钟补充一次麻醉剂和止血剂,一支软管里还有新的血液不断往他的身体里注入。工作人员穿着白大褂,分工明确,正在记录什么,很快有人员发现安隐睁开了眼睛,吓了一跳,连忙增加了麻醉剂量。
安隐虚弱到这口气都没呼完,就又闭上了眼睛。
“醒醒。”黑暗里出现少年轻快的语调,安隐发现自己又穿着之前梦里的那件白袍,站在一片湛蓝的湖泊中。
只不过,这次少年不再是倒影,他穿着一件破烂的病号服,站在湖水中央,递给安隐一块糖果。
安隐接过来,塞进嘴里,像只小老鼠。
少年笑嘻嘻问他:“好吃吗?”
安隐点点头:“好吃。”
“这是阿珂嘉给我的呢。”少年愉快地踩踩水,水花溅到安隐的小腿上,让安隐想起在12区淘晶的日子。
“在12区,阿珂嘉吃糖的时候,想起了你吗?”安隐问。
“想起我也没用啦,因为我已经死了。”
“什么是死?”
“就是不能笑,不能说话,不能思考,世界完全寂静下去,你什么都听不到,是肉体的永远禁锢和灵魂的永远自由。”
“我现在也死了吗?”
“没有哦安隐,你要活下来,不是内核让你活下来,是肉体和灵魂让你活下来,记住,阿珂嘉一定会等你。”
湖泊下,一条蛇影出现,把萤高高顶起,吐出鲜红的信子,转眼就不见。
安隐用尽所有力气再次睁开眼睛,水罐中气泡升腾。
实验员看见安隐抬起眼皮,叮嘱后方说:“这只芯人有自我意识,这么快就出现耐药性了,最后一项了,小果你那边快点!”
“马上了,组长!细胞结果分析——”被称为小果的实验员擦了一下脑门的汗,眼睛紧紧盯着屏幕,期待细胞分析结果快点出现,别拖了团队后腿。
过了半分钟,屏幕上出现了细胞分析结果,小果感到有些奇怪,揉了揉眼睛,但结果已经显示认证完成。
“组长!组长!你来看——”小果有些慌乱地喊道,组长跑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也是满脸疑惑。
“怎么会这样?马上上报。”
楼俊接到研究组视讯时,符家兄弟还一脸倔强站在面前,听完组长的报告,楼俊表情和头脑都空白了一瞬,符絮和阿珂嘉并不知道这是“蝶笼”过来的电话,两人面无表情如出一辙。
“蝶笼那边说……”楼俊转向阿珂嘉,继续说:“在安隐内核中发现了你未激活的k细胞。”
“什么!”符家兄弟异口同声。
“这颗内核是芯人萤的,里面有弟弟的k细胞,那只能是母亲在制造时候放的,母亲她……”
“在符家实验室爆炸前,我和芬琳见过一面。”楼俊回忆着,说:“她当时牵着一个孩子,告诉我是萤,她说——哥哥,如果有一天我口不能言,言不及义,请帮我把萤交给阿珂嘉,但是……”
“但是?”阿珂嘉有些激动,“楼叔叔,然后呢?”
“但是你带着萤逃走了,他死在了爆炸里。”
从记忆长河里捞起一瞬,无数的记忆飞速而来,被照耀到闪闪发亮。
所有的事情都逐渐清晰起来,串珠成线。
因果未来,从芬琳在实验室中诞生出有自我意识的芯人开始,就中了占星会所说的魔咒——天生红发是地狱的恶魔。
她从白塔教堂杀人逃出,她把红发染去,迷惑自我,直到继承了红发的阿珂嘉出生,地狱的烈火从来没有熄灭过。
她得到报应,以为是不合伦的实验,实际是诅咒。
阿珂嘉十几年痛苦,挣不脱的宿命,一次次高歌。
是她制造出归顺敌人的洛沉,也是她制造出保护阿珂嘉的萤,却在阴差阳错中被亲儿子带走,萤的死去、洛沉的叛变、安隐的出现,每一件每一桩,都让她措手不及。
谁能对抗命运?
白塔教堂的钟声震碎幻想,有士兵推开办公室的大门,阿珂嘉喘息着转身,“我去看看安隐,我……要去看看安隐。”
“你在骗自己,还是骗我们?”符絮都不是疑问语气,和当年告诉阿珂嘉“恻隐之心没有用”一样,再次说道:“阿汀,恻隐之心没有用,不要做能力以外的事。”
“安隐他只是个占了萤内核的赝品,你要把恻隐之心放在他身上吗?一只芯人,内核是谁就是谁,他只是幸运,得到了一颗世界上独一无二、能力非凡、又被提取了记忆的内核罢了,拿回记忆,我可以还给你一只完整的萤。当然你想留下安隐,也可以,我换一颗新的内核给他,你还要闹什么?”
阿珂嘉却笑了笑:“如果我说我要当年的萤和现在的安隐呢?一艘航行几百年的船,被不断更换部件,当有一天,当它所有的部件都不是之前那些,那这艘船还是当年那艘船吗?你还给我一只完整的萤,还是当年的萤吗?你留下的安隐,还是现在的安隐吗?哥哥。”
符絮没回答,他感觉到一股从心底升腾而起的悲哀,好像十几年奔跑前行,最后只抓住虚无缥缈一缕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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