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志行蹲在车荧面前，亲自捏了捏他的鞋帮，还有脚后跟。发现这双鞋没他想象的那么差，起码前面是宽松的，而且后面还空留一指距离，并不挤脚，就不再那么担心。
“吃完饭稍微耽误一会儿。”伊志行站起来，跟车荧说，“我带你去买几件衣服，买几双鞋。”
“为什么？”车荧挠了挠小脑袋瓜，大眼睛圆溜溜的，里面是两个巨大的问号，“为什么给我买衣服买鞋？我有的穿呢，我有衣服，我还有三双鞋。”
他伸手指，“三双。那么多。”
“生日礼物。”伊志行知道跟他解释一定行不通，他也未必能明白，笑道，“茶室每个员工都有生日福利，你今年还没过生日吧，就当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可是我过完了呀。”车荧小声辩解，“我今年生日过完了，怎么还要过一个生日。”
“你不喜欢过生日？”伊志行问，“什么时候就过完了？”
“一月一号。”
“你是在元旦出生的？”伊志行笑了，“是个好日期，新年伊始，一切都好。”
“不是。”车荧看他误会，摆了摆手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过生，这是爸爸妈妈给定的。就是我的养父养母。他们说这天很好记，所以就把这一天当成了我生日。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过生日，因为每一年过生日好像都会给爸爸妈妈添很多麻烦，他们会叹气，还会因为要请谁作客发愁。后来我不在那个家里了也就不过生日了，我觉得不过生日更好，因为我再也不用听见别人叹气，因为我过生日而觉得麻烦。”
伊志行听车荧说这些，长者也好，老板也罢，感受非常的差。
他并不想当什么全国10佳好老板，可他的茶室里竟然有这么一个小可怜，他就难以理解，为何会有人这么不待见车荧小朋友？
他长得软软呼呼的，把自己打扮的干干净净，而且从来不抱怨，一说话习惯性先咧嘴笑，性格多好。
他在香港的那些小辈都是很期盼过生日的，因为每年过生都可以收礼收到手软，是豪华游艇，是生日party，是好多好多的钱和名贵东西……每人都在午夜来临时许愿，明年生日地球多一小时，因为更快乐。
车荧年纪没有很大，心智方面更像小朋友。
他不喜欢生日，仅仅是觉得怕给别人添麻烦，未免乖巧过头。
“先吃饭吧。”伊志行没办法把这个话题讨论下去，在玻璃感应门前停下，向怯懦不敢进的车荧伸出手，“跟我一起。”
车荧没有犹豫，一下就攥住了他的手紧紧拽着：“好！”
伊志行嘴角勾了勾，这一秒真正像一个长辈，充满了父亲一样的骄傲：“吃牛排好不好？你要吃西红柿味牛排，还有什么？要不要吃法式薯条？”
“要吃。”车荧被伊志行牵着小手往前走，大眼睛偷瞄旁边的一桌，在看到他们餐桌上的南瓜餐包时，忍不住偷摸摸咽咽口水。
伊志行尽收眼底，也没有多问。
上餐的时候点了几道应该会符合小朋友口味的菜，在选甜点时，他特意挑了冰淇淋和南瓜餐包。
菜单合起还给服务生，伊志行问车荧：“肚子饿不饿？”
“饿。”车荧第一次来这么高级的餐厅，屁股下的沙发好软好软，他这只奶油小布丁忍不住上下盘了几下，偷偷咧嘴和伊志行说，“我好想在这里睡觉，感觉会好舒服。”
在茶室一直忙，他也没来得及喝口水。
服务生端上来两只靛蓝色的杯子，车荧仰头，和人说“谢谢”。他端起那只沉甸甸的杯子要喝，伊志行提醒道：“不能咽，这是漱口用的。”
车荧眨了眨眼，喝也不会是也不是，因为他一句话变成个失去灵魂的小木偶，痴痴傻傻掉。
半天，才把水吐到一边去。
“没有咽下去。”
“吐呢？吐可不可以？”
“……”
好萌的宝贝，伊志行想，真想捏捏他，看他究竟是个什么软萌可爱的小组织。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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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肯定是没什么问题，也是可以饮用的水。但是在高级餐厅就是有条条例的规矩要遵守，很麻烦。
车荧愣了愣，好乖，没有喝水，按照他说的认认真真漱了口，对服务生说：“谢谢。”
“不客气。”
服务生转身要走，车荧一只小手扯住他的燕尾服后摆，可怜巴巴的：“可不可以再给我倒一杯能喝的水？我渴。”
服务生一怔，在这儿要水喝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下意识看伊志行，询问他的意思：“咱们这边有相应的饮品可以提供，还有红酒，以及咖啡——”
“水。”伊志行说，“水就好。”
“好的先生，稍等。”
服务生走了，车荧有话要对伊志行说。
想来想去，跑到他那边凑到人耳朵边上，“谢谢你，老板，你人真的好。”
他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一句，说完后又跑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乖乖坐好。
伊志行眼看这只可爱的奶油小布丁在沙发里陷下去，眨眼间只留了上半身，露出在餐桌后，两只小手乖乖在台上摆好，大眼睛炯炯有神等水来，不由笑。
“车荧，你也很好。”
奶油小布丁被夸奖了，脸颊露出两抹红晕，糯米小牙咧开，冲伊志行傻笑：“当然啦，我也很好！”
伊志行点头赞许，“确实很好。要是能多吃一点那就更好。”
“我会多吃一点的。”车荧向他保证，“我一定多吃好几口。”
伊志行无奈，“要吃饱。”
“嗯嗯，我要吃饱。”
服务生送了水过来，口渴的车荧原本想一口全部喝掉。想一想，喝那么多水就没办法好好吃东西又放慢了速度，很少很少地喝了小几口。
两份牛排上桌，菜品陆续也送来。每次来一道菜车荧就会好认真说一声谢谢，七八道菜上全，伊志行说：“不用一直道谢。”
“为什么？”车荧问，“做人要讲礼貌，他们送过来好吃的饭菜，就要说谢谢。”
“这些菜品都是通过消费买的，他们负责传输，是本职工作。”
“那好吧。”车荧咧嘴，在面前的几只餐具中挑了勺子，又问，“为什么没有筷子？没有筷子要怎么吃饭呢？”
伊志行：“用手吃。”
车荧：“？”
车荧：“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伊志行有心逗他，没想到小朋友当了真。
为了避免奶油小布丁真的下手去抓牛排，伊志行把车荧那份牛排换过来，细心分割好，还给他。
“用叉子吃。”他分割自己那份牛排，原本一直是边吃边割，但今日开了一个头，伊志行觉得干脆切完也不错，顺手就给自己那份也切了，“桌上这些菜品都要用叉子吃，先试试，不方便再换。”
他率先做示范，插了一块肉排放进嘴里。
车荧学会了，也模仿伊志行叉牛排，放进嘴里。
两双眼睛望着彼此无声咀嚼，片刻伊志行难掩笑意，手背遮住了嘴唇：“好不好吃？”
“好吃。”车荧嘴上沾了一圈番茄酱，笑起来他也变成了一颗小番茄，眼睛弯弯的，像两片绿色叶子，“肉肉好好吃。”
“肉好吃吧，”伊志行逗他，“比饼干还好吃？”
车荧一下愣住了，半天放下叉子，小心翼翼看伊志行。
“怎么了？”伊志行问。
“饼干也好吃呢，肉也好吃，都好吃。”车荧好像说了一句不得了的话，捍卫完小饼干的地位又变怂了，凑过去一颗小脑袋，问伊志行，“我这么说你生不生气？你要是生气我就不说了，还是肉好吃。”
伊志行险些笑出来：“你不用担心我生不生气，只是一个比较级，不是让你再也不吃饼干。”
车荧松了一口气，重新抓起叉子舔了舔上面的番茄酱，眯眼笑：“那就好，都好吃，我都爱吃。”
伊志行：“……”
和车荧在一起，他四十三岁的人也变成二十三。
年轻恣意，情绪舒展，总是忍不住面露笑容。
一份牛排吃的干干净净，车荧将最后一颗西兰花插起来，放在鼻子尖前面斗鸡眼盯了半天，问伊志行：“是什么东西？”
“蔬菜，西兰花。”伊志行知道他想问，“可以吃，是很好的东西。”
车荧半信半疑放进嘴里，平生第一次吃西兰花，看得出非常没有预见性，越吃眉头越皱，好像嘴里嚼的不是一颗西兰花，而是一团毛线，怎么都咽不下去。
“不喜欢吃就吐掉。”伊志行靠在卡座中，喝车荧刚刚剩下的那杯水，“这个东西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口感很奇特，你不喜欢吃就不要吃。”
“我喜欢吃。”车荧把西兰花咀嚼之后咽下去，下意识咬住叉子，又往他的盘子里看，“没有了。”
“你喜欢吃西兰花？”伊志行问。
“喜欢，好吃。”车荧第一次吃这种蔬菜，虽然看上去奇形怪状，颜色也是非常不好吃的样子，但吃起来就是好吃，他很喜欢，“脆脆的，香喷喷。”
伊志行第一次从车荧嘴里听到三个褒义形容词在同一种蔬菜上出现，这让他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
“你喜欢吃脆脆的东西？”
西兰花是脆的，饼干也是脆的。他想车荧可能是喜欢这样的口感，所以才觉得西兰花好吃。
小布丁车荧一大半身子都被软沙发吃进去了，伊志行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他越来越往下，现在露在桌面上的竟然只有一点肩膀，脖子和小脑袋，真的像缩水200%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坐好，往上坐一点。”伊志行说，“我都看不见你。”
“我有坐好呢。”车荧重新站起来，又一次坐下，这回还是同样，根本没比刚才好多少。
“你过来坐这边。”伊志行放下杯子，等车荧乖乖挨着他坐下，闻着他身上那种很柔软的气味，伊志行嘴角又勾了上去。
“你怎么这么乖，这么听话？”他问车荧，“让干什么干什么的？”
“是呢。”车荧忘了拿餐具，愣了愣，又要跑回对面去，“我想吃小面包。”
“用这个。”伊志行拿了旁边的一套干净的给他，“没有用过。”
“我不嫌弃你。”
“什么？”伊志行以为自己听错，身体前倾，问车荧，“你说什么。”
“我可以用你用的餐具。”小车荧说，“我不嫌弃你。”
“……”
那他就是听错了。
他竟然听成车荧说坏话，说他，“嫌弃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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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志行又禁不住笑意，手掌握住车荧脖子捏了捏，“吃吧，想吃什么就吃，不够可以再点一份。”
车荧点点头，一把抓着叉子扎薯条，第一只却不是自己吃，而是喂伊志行：“啊。”
“……我不吃。”伊志行40来岁还从没被人投喂过，他其实蛮奇怪，不喜欢这种越界行为，而且心里有点小洁癖，觉得共食不卫生。
车荧就看着他，眼睛又圆又黑，小刺猬似的看着他，没有把手缩回去。
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让他吃。
“好吧。”伊志行总不能跟个小孩计较，从叉子上咬下来薯条，“你自己吃，不要再喂我。”
车荧听不见，又扎了第二只喂他：“不好吃吗？我觉得好好吃。”
伊志行把他的小脑袋扭回正前方：“好吃多吃一点，我不爱吃油炸食品，这是给你点的。”
车荧还是想把小脑袋扭回来。怕伊志行生气，最后放弃，两只小胳膊架在桌子上，趴在那偷偷地蘸薯条吃。
正午阳光刚好，卡座选的是一个靠窗位置。
金色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从发尾到膝盖都是暖洋洋的。
伊志行靠着卡座打量车荧，这个小朋友好像有点发育不良，体型很瘦，头发也像混血宝宝一样软软黄黄的。他一直将车荧当时一只小刺猬，但实际上他更像个小孩，尤其瞳孔又圆又黑，眼睛也是圆圆的，还是个小双眼皮，往那里随便一站充满了纯真无邪。
车荧像一片玻璃，干净纯洁，伊志行所有投给他的好都可以变成另一种高价值情绪回馈给自己，他已经好久没碰到过这样令人动心的“好生意”。
结过账出去，车荧爬上库里南副驾驶。
等伊志行上来，他赶紧凑过去，贴在伊志行肩膀下面小声问：“可以给我钱了吗？”
伊志行差点没反应过来他要的是什么钱。
反应过来，也要坏心思逗车荧一下：“你中午有好好吃饭吗？”
车荧眼睛都变圆了：“我有好好吃饭，你不都看见了？我的肉全都吃光了，我还吃了好多薯条和面包，还有冰奶油，还有水果……”
他真害怕伊志行不认账，抱住伊志行的胳膊，要急哭了：“你说好只要我好好吃饭就给我钱的，你要不讲信用了吗？你要当坏人？”
“大坏人”在车荧看来，是做了一件非常坏，非常坏的事。
但伊志行决心更坏：“你是不是听话的小孩？”
车荧举起小手：“我是！”
“那你坐好，坐自己的座位上。”
车荧赶紧松开伊志行，乖乖坐回了副驾驶。
小小的身体贴着门，离他远远的。
他这副样子别提有多乖，真像是手搓小汤圆，随便放在箩筐里晃一晃就变成圆球了，怎么捏怎么是。
伊志行强忍着笑，看车荧都哭了，逗他最后一次：“你是乖小孩，就不能跟我要钱了。”
车荧天都塌了：“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伊志行说，“你说为什么呢？我带你吃这么多好吃的，你再跟我要钱，那成什么了？哪有吃人家的饭还要跟人要钱的，你自己听听看像不像话，警察来了会不会把你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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