鬣狗的身边没再带着那只异化体,她站定在通道的另一头,朝宁钰一勾手:“走吧,小朋友。”
宁钰有些犹豫,下意识地把视线转向李鸮,见李鸮也轻轻点头,这才放心地跟着鬣狗离开。
车厢内回荡着通道铁板的阵阵回响,沙发中一时只剩李鸮和白鸽二人。
李鸮的神色如常,没表露出什么抵触的情绪,只是不解地看着白鸽:“老师,为什么让我去?”
“嗯?看来我提前准备的二十分钟腹稿算是作废了。”白鸽按着手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反问他,“之前不都是以一个‘不’字打头的么,怎么这回接受得这么快?”
李鸮思考了片刻,应道:“因为不麻烦。”
“毕竟小宁是个省心的好孩子。”白鸽呵呵笑着点了点头,一下子止不住得咳嗽起来,他抬手制止李鸮起身的动作,顺了顺气,“你不是一直很好奇自己的身世吗,现在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我捡到你的时候,其实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咳嗽完的嗓音有些沙哑,时不时还会停顿喘气,“是Shane委托我把你送去那个地方,她说你是普通的孩子,不应该被销毁。”
“我不了解他们的计划,也不清楚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但是我知道,如果你能找到她,就能知道事情的全貌。”
白鸽的目光停在李鸮浅色的眼眸上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所以,去吧。和宁钰一起,去找你想知道的过去和真相。”
车队驶入平缓路段,厢体零件的碰撞声和底盘的胎噪都降低不少,耳内哐当的声音骤减,一下子让人有些不适应。
候鸟的各节车厢风格作用鲜明,宁钰跟着鬣狗赶时间似的脚步,完全没有停下来观察的机会,偏偏鬣狗也不愿意等他,两人一路步履匆匆,没一个人开口说话。
宁钰觉得这股沉默有点尴尬,便开始主动挑起话题,询问鬣狗关于母亲的事,而鬣狗却兴致缺缺,只选几个乐意说的话题简要地讲几句,多了没有,少了干脆就不提。
难得又遇上一次软硬不吃的聊天目标,宁钰挠了挠头,想起之前车厢里的那只异化体,他再次开口道:“我听杨飞辰说,你驯服了一批异化体?”
鬣狗的步子一慢,算是对他这回找的话题提起了兴趣:“不是驯服,是培育。”
“异化体竟然能培育?我以为它们只要受到辐射就会开始变异。”宁钰迅速接话,快步跟上放缓步调的鬣狗。
鬣狗也盯着他:“我们说得不是一回事,我的异化体是我培育迭代的研究成果,靠得不是陨石的自然辐射,是人工的嵌合手段。”
嵌合?
宁钰皱起眉,一下子回想起在母亲日记中看到的那个编号。
嵌合体APHRODITE 0001。
“鬣狗,那你知道什么是嵌合体吗?”
鬣狗一挑眉:“怎么,你想考考我?”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宁钰赶忙摆手否认,解释道,“是我之前在一个地方看到过这个词,刚才听你说到嵌合手段,我就在想你会不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见他有些慌乱,鬣狗轻笑着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一个小概念,简单概括就是,你的身体里不止有你。”
宁钰有些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说个直观的吧,听听得了。”鬣狗继续向前走着,“假设基因是毛线,生物A的是红色,生物B的是蓝色,那么用这两团毛线织出来围巾花色会有几种组合?”
“三种……?”
“你想到的第三种,是不是就是红蓝两色的情况?”鬣狗又瞥来一眼,继续道,“两种个体的基因存在于一个生物体内,就是你想要的答案了。”
“我大概解了。”宁钰想象着织围巾的画面,默默点了点头,“所以,也是有可能会出现,那种长得又像人又像异化体的生物吧?”
问题落在金属过道中,鬣狗却迟迟没有回应,等到宁钰都准备打哈哈圆过这个问题,鬣狗才反问道:“你从哪儿看来的?”
宁钰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双胞胎的事,只能缓声应道:“……是我自己猜的。”
“在你之前也有人提出过相同的概念,如果真有这种类型的嵌合体,那百分之两百是人类干预的产物。”鬣狗哼笑一声,语气听着却有些嘲讽,“以人类胚胎为载体,编入异化的基因,哪怕模样再接近异化体,也会保留一部分人类的特征。”
“至于这种东西到底存不存在,世界都这个鬼样子了,谁说得准呢?”
“……我明白了,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宁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转问道,“刚才我听白叔说,你和我妈是同僚,那你知道她之前都在做什么工作吗?”
鬣狗再次大步转过拐角,宁钰几步追上她的步子,却听见她拉长了尾音:“——她啊。”
“我可没那么高的权限去了解她的工作内容。”鬣狗冷笑一声,视线直直睨向宁钰的眉眼,咬字间透着一股复杂的情绪,“我是个俗人,没那么伟大的觉悟,她能为了目的违背自己的底线,但是我不能。”
新的信息展露在眼前,宁钰皱起眉记住了她话中的几个关键词。
“底线?我妈她……”刚想再深入追问一些情况,就被不远处的一声熟悉呼喊打断。
“宁钰!!”
嘈杂的喧闹声一下子灌入耳中,宁钰闻声转过头,看见杨飞辰正在不远处朝他挥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回了不久前待过的车厢。
鬣狗像是终于找到机会脱身,完全不在乎他还有没有问题想了解,留下一句“找你的小伙伴玩儿去吧”,便潇洒转身离开。
宁钰望着她大步流星的背影哑口无言,只能把满肚子的疑问咽回了嗓子里,某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个被阿姨扔进幼儿园的小孩。
杨飞辰的声音又一次在人群里响起:“来玩儿啊!”
行吧,这回更像了。
第18章 【修】 「——找到了。」……
目眩的白光直晃,把纯白的房间照得异常亮堂,房间内的色彩阴影被白浪吞没,只剩下两个如星点般瘦小的身影。
又是这个地方。
宁钰不适地眯起眼,记忆中那个与他同龄的孩童蜷缩在角落,那头墨绿色的发丝飘散在空中。
视线穿透交叠的发丝,角落里的孩童身后,有一团如同呼吸般若隐若现的巨藻状细线轮廓。
墨绿色的发丝突然延长暴起,张牙舞爪地朝另一道身影席卷抽去。
攻击刺向了年幼的他自己。
长发孩童刺耳尖细的声音在房间内回响:“走……走开!走开!”
年幼的他却像脚下生根般愣在原地,眼看就要被当头击中。
在眨眼的瞬间,那道攻击又突然转向,直冲宁钰的面门袭来。
他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挡在额前,预想中的疼痛却久久没有落下。
冰冷的寒意顺着地面爬上双腿,膝盖冻得发僵,他刚放下手臂,眼前的白色屋顶就变成了一片灰蒙蒙的天穹。
呼出的气息在寒风中变成一团团白雾,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飘落,无尽的苍白雪原寂静无声,他似乎是这片空境中最后的活物。
冰霜从气管深入血管,宁钰的步子越走越慢,他的呼吸像是随着全身血液冻结,再也发不出一丝呼喊。
陌生的声音在雪域中震响,巨大的眼球遮天蔽日,深渊般的瞳孔收缩聚焦,瞬间凝视向纯白中的宁钰。
「——找到了。」
“嘭!”
宁钰猛地起身,额头一下子撞到上方床位的床板,发出一声清脆的钝响。
他咬住牙,抱着脑袋低骂了一声,发麻的痛感驱散不少倦意,幸亏上铺的兄弟只是呓语几声,挠挠屁股又翻身睡了过去。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个梦了。
自打他留在候鸟安心养伤开始,只要陷入深度睡眠,不管是睡在沙发上还是睡在白鸽安排的床位上,他都会时不时地在梦中回到那个地方。
车厢里的鼾声震天,宁钰埋下头,向后捋了一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一时间也没了什么睡意。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手头的消息和思路,期间还在研究寻找能力的突破点。
自打从鬣狗那里得知嵌合体的概念后,宁钰对路上碰到的种种怪象就有了一个模糊的推测。
当时双胞胎提及母亲,使用了 “创造”一词,而这些嵌合体正好同样是人工产物,基于双胞胎展现的能力和外貌而言,他们极大可能就是所谓的嵌合体。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李鸮又是什么情况?他和双胞胎虽然同样具备近乎于异化体的能力,可从游乐园出来后,他就完全是一副普通人的样子,没再表现出任何异常。
能参照的样本太少,直到现在,宁钰也拿不准所谓的嵌合体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处在非常规的紧绷状态太久,宁钰搓了把脸,干脆放轻动作翻身下了床。
眼下,候鸟车队停在了净土区做全员休整,正好能让他下车透透气。
窄窗外的夜色温和,宁钰迎着月光,悄悄推开了车厢尾部的铁门。
候鸟的规模比他想象中庞大许多,除去群岛般连成片的挂车群,四周还横七竖八地停着不少小型载具,车上或多或少都加装着几台重型武器。
他们的物资也一如传闻里那样齐全充沛,宁钰在候鸟的这几天,几乎能说是他这十几年来,过得最舒坦最没有顾虑的时间。
看着安静的车群,宁钰腹诽感慨。
大组织的待遇就是好。
两脚终于在地面踩实,在车上待了太久,他甚至都有些怀念这种踏实的脚感。
晚风拂起衣衫,还留着薄汗的后背有些发凉,宁钰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放哨的李鸮。
李鸮闭合着右眼,浅色的左眼被月光照得透亮,他两手抱臂,倚在一辆越野车边安静地注视着宁钰。
这场面有点诡异,宁钰被看得发毛,清了清嗓,迎着李鸮的视线走了过去。
俗话说得好,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空气中那道无形的压迫果然就在他靠近后消散不少。
“怎么今天你一个人守夜?”
李鸮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重新落进黑夜:“用不着那么多人,我盯得住。”
宁钰转过身站在他旁边:“你不休息吗,要不我帮你顶一会儿?”
“不用。”李鸮话落片刻,转问道,“你下来干什么?”
“我闲的,睡不着了下车吹吹风。森*晚*整*”宁钰弯起眉眼,“反正也没事做,我跟你一起守呗。”
李鸮的声音一顿,带着道似有若无的笑意:“随你。”
宁钰自然地把他这话当作默许,跟着他背靠越野车,望着面前安静的车群。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我看到白叔也有我车上的那张照片。”
“算是。”李鸮道。
“所以你后面才帮我那么多次?”宁钰朝他转过头,好奇地扬起眉,“你不怕认错人?”
李鸮也偏过头看着他:“不会。”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的月光太温和,柔白的辉光将他眼底的锐利一扫而空,他的目光纯粹,只是轻轻浅浅地落在宁钰脸上,仔细地观察着那对被月色映得通透的下垂眼。
“你的五官很有辨识度,我不会认错。”
奇怪的片刻悸动从胸口涌来,这次对视与先前每一次都不相同,宁钰也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回过神时,自己已经逃也似地挪开了视线。
“……那还是你更有辨识度一点。”
“是吗。”
李鸮轻笑一声移开了视线,几根碎发落在额前,被月光打下了几道利落的阴影。
宁钰留意到他完全没留疤的额头,终于找到机会转移话题,把一直埋在心里的疑问挖了出来:“……对了,有个事我一直想问问你,怎么感觉你每次受伤,愈合的速度都很快?”
李鸮也不回避,直接承认:“嗯,从小就这样。”
“从小?”宁钰一下子提起了兴趣,“你怎么发现的?”
“小时候受伤,睡一觉起来能好很多,后面就习惯了。”李鸮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宁钰微微皱眉,一下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点:“你小时候经常受伤?”
“嗯。”李鸮没再往后细说,只是漫不经心道,“小打小闹。”
发现他似乎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宁钰便适时接话道:“也是,小孩儿都这样,我小时候也总磕磕碰碰。”
清爽的夜风吹起两人的发尾,带着不远处的树林发出安逸的簌簌轻响。
遮蔽月光的云层乘着风缓缓飘散,明亮的冷光再一次铺在车群上方,李鸮皱了皱眉,微微眯起左眼。
宁钰留意他这奇怪的举动许久,终于还是找准时机问出声:“你为什么只闭一只眼睛啊?”
李鸮扫了他一眼,应道:“闭两只眼我就原地睡了。”
宁钰:“……”
差点把他嘴上这毛病给忘了。
没等宁钰给自己的问题打补丁,李鸮却先一步开口:“我能看清没光的地方,但是只有左眼。”
宁钰回忆起荒城的那一茬,好奇道:“你两只眼睛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只是晚上。”李鸮解释道,“右眼看不清,两只眼睛一黑一亮很难受。”
宁钰恍然大悟,没多细想顺口问道:“我能凑近看看吗?”
李鸮皱起眉,疑惑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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