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
陆熠意识模糊地想。他下沉,下沉,下沉。
在即将落入花海的底部时,柔软的丝线圈住了他,圈住他的手腕,一圈圈,绕圈圈,陆熠闻到了温暖的馨香和海水的咸。
是眼泪的味道。
“麻烦你了。小吟。”
“怎么好好的就晕过去了。”
“检测呢?”
“一切正常,像是睡着了一样,但有点太正常了。”
焦灼,请求,病房里乱成一团,虞吟坐到常坐的位置,卷起袖口,垂眸看向从窗口伸出来的手。陆熠的手很大,窗口又很小,只能伸出来一半,但足以让虞吟看见上面的茧,是长期训练和工作留下的,男人的手并不像他的脸,或者说容貌那么无可挑剔,他的手指粗糙得磨人。
但虞吟只看了一会,便将右手轻轻搭了上去。
“小吟帮帮他。”
陆母的手心按住了虞吟的肩,虞吟神情一晃,闭着眼看清了眼前的场景,海水将破烂的精神世界淹没,泥潭,树林顷刻消失,海水之上是橘红色的红雾,虞吟的丝线飘荡在其中什么都听不到,他也看不到陆熠。
曾经总是待在泥潭里的陆熠消失了。
虞吟开始寻找。
精神丝线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寻找,空寂,冷清,来自大海的无望恐惧慢慢将虞吟包裹,他感觉到了冷,身子本能地颤抖。他从未见过海,但眼下却觉得大海如此恐怖,如此的幽深,一脚下会踩不到底,永永远远地溺进水中。
他害怕地向高处飘。但耳旁忽地出现一些声音,它们亲昵地温柔地围着他,虞吟慢慢听清了,有些声音被他一下认出。
是陆母。
“小熠,妈妈爱你,就当是为了妈妈,放下吧。”
傅医生。
“向前看才能活下去。”
陆父。
“陆熠,结束了。”
咚。
虞吟被扯到了海里,翻天覆地。
海里不是海面上看到的幽深暗蓝,而是* 无边无际的白花,他放在石碑前的那捧。他苦苦寻找的陆熠沉睡在花中央向更深处沉去。
无法呼吸。
虞吟的耳旁忽地传来这句话。丝线一颤,猛地朝陆熠冲去。
苍白的男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被海水裹着,躲过他的丝线,一次又一次,终于在虞吟冒出冷汗时,陆熠停下了,他安静地待在那,像是放出最后一次机会般——
虞吟抓住了他。
海水里的陆熠睁开了眼,他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丝线,抬起手腕,说话时,声音裹在气泡里。
“为什么要把花放在墓碑前?”
丝线在他的手腕上绕圈圈,虞吟开口,嗓音轻轻柔柔,像从摸不到的天空之上传来。
“你想要。”
“我想要...什么?”陆熠平静地重复,似乎在问自己,又像在问虞吟。
虞吟摇摇头,他只顾抓住他。
可陆熠身上冰凉的可怕,比第一次见还像死人。虞吟害怕,紧紧抓住他。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陆熠说着,要挣开虞吟的丝线。他要把一切当成一场幻觉,虞吟并没有将花放到墓碑前,他也不懂他。
他只是为了工作。
陆熠固执地想。他失望地摇头,用力去扯丝线。
虞吟不依。
虚弱的哨兵并不能拒绝他,又或者陆熠的挣脱远不如想象中用力。
与此说是挣扎,不如说是求救。
虞吟抿紧唇,死死抓住不松手。
陆熠的眉头皱起,他低声问,“为什么不松手,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陆熠不解地看他,幽深的眼底藏着难以发现的期待。
虞吟磕磕绊绊道,“我们都在等你恢复。”
不是这句。
陆熠重复,“我在问你。”
虞吟犹豫,良久,他才道,“我想要工作。”
“这份工作是你的。我答应过你了。”
在陆熠死亡之前,这份工作永远是虞吟的。
“你说,这份工作永远是我的。”
“对。”
陆熠有点累了,他蔫蔫地应付,“所以你还想要什么?”
虞吟急了。他嘴巴笨,说话也笨,长时间不同人交流自己的想法,一时间表达得不够清楚。他提高音量,试图让陆熠明白他的想法,“永远。是永远。”
陆熠顿住,他的拒绝卡在喉咙里,他忽地安静下来,不发一言地打量缠绕在手腕上的丝线。它一如既往地柔弱,却固执地缠绕在他的手上,察觉到他的观察,缠绕得更紧,紧得像要把他捏爆。
陆熠心脏噗通一跳。
他不再继续之前的问题,他缓缓开口,将一切回到最初,但又不太一样。
“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将花放在墓碑前吗?”
虞吟愣住,随即他肯定地回答,“会!
他能感受到陆熠的情绪,所以无论多少次,只要陆熠想,他察觉到了,便会做。
他会!
陆熠的目光忽地凌厉,带着极强的侵略感和势在必得,手腕一抬,猛地将缠绕在上面的丝线拉近。
近在咫尺。
“虞吟。”
陆熠喊。
精神世界轰然破裂。
虞吟浑身一颤,眼前的场景已经变成了病房。
“醒了,小熠醒了。”
耳畔传来喜极而泣的欢呼,陆母的手心从肩膀上离开,朝病房中的陆熠扑去,小鸟般扑到陆熠的身边,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虞吟,你简直是他的救星。”
傅医生接替陆母,搭上虞吟的肩膀,虞吟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水水沉沉,周遭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闷。
他的回答也闷闷的,“好,好的”,虞吟说,只是尚未说完,突如其来的疼痛忽地将他钳住,平静的后半句变成本能的痛呼,虞吟浑身一震,大脑猛地从昏沉中清醒,他说着“好痛”,慌慌张张地寻找痛处——
是手腕。
陆熠抓住了他的手腕。
原本无力瘫在小窗口处的手指死死抓着他,像要将他拽进去般。
好痛啊。
太用力了。
虞吟轻吟一声,随即小声请求,“陆熠上将,麻烦您放开我。”
他说着,委屈地朝前方看去。
庞然的黑暗中,陆熠被陆母抱在怀里,无神的双眼越过陆母的肩膀,如蛇类动物般——
黏腻,精准地锁定他。
“虞吟。”
蛇发出捕猎的嘶嘶声。
第29章
“小吟,真的多谢你。等你有时间,和小熠的父亲请你吃饭。”陆母声音柔柔,捧着通讯器对虞吟多加感谢。她为向霖的忌日担忧了好久,眼下的结果当真是万幸中的万幸。
虞吟感觉没什么。他方才洗完澡,裹着浴巾,小小声回复,“不用的,这是我应该做的。”他收了钱,应如此。况且陆母陆父方才请他吃完饭没几天。
虞吟百般推辞,好不容易在陆母的温声关心下挂了电话,默默松口气,又心生眷恋地看向通讯器。
其实多同陆母讲讲话很舒服。
打着为陆熠上将治疗的名义,虞吟总能感受到一点点溢出的母爱。
只是想到哨兵,虞吟的思绪跑偏,不知为何,今天下午治疗时他总感觉哪里不太对。被哨兵握住手腕的事之前也发生过,但今天格外用力,又格外的...奇怪?
应该是奇怪。
虞吟忽地浑身一抖,他又回忆起隐隐约约在黑暗中察觉到的视线,像被大型动物盯上了般,令人不寒而栗。
可那是在病房又不是动物园,怎么会生出这种感觉?
错觉吧。
虞吟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丢掉,收拾妥当,慢吞吞换上旧睡衣,钻进被窝。赶快睡觉,明天还要工作。
虞吟抱紧了自己,逐渐陷入梦境,期间他的手指被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却毫无知觉地拿开了。
-
虞吟起了个大早,只是他今日份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前脚踏出卧室门准备离开,后脚就同端咖啡路过的徐承打了个照面。
徐承脚步不停,随口命令道,“来餐厅吃早餐。”
虞吟顿在原地,想拒绝,又默默拎包跟上。
就当在省一顿饭钱。
虞吟乖乖坐到了餐桌上,方一落座便垂下脑袋,拿刀叉吃饭。徐家的饭菜精致,在徐承的教育下主打营养均衡,爱不爱吃都要吃完,好在虞吟打小穷惯了,什么都觉得好吃。
只是徐承和徐向阳的话题并不太下饭。
他们又在聊陆熠。
虞吟吃饭的速度慢了点,好吃的东西顿时有点没味,他一口口塞着,听两人计划晚点去医院探望陆熠,又为了什么名额,虞吟听不懂,但他知晓,这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陆熠上将的情况昨日才有所缓和。
虞吟心里乱,放下刀叉,“我吃饱了。”
徐承的视线扫过他干净的餐盘,满意点头,停下动作,对徐向阳微微抬头,“时间正好,你出门顺路捎上他。”
徐向阳露出笑容,不置可否,“当然可以。”
说着,他快速擦了唇起身,没人询问虞吟的意见,甚至在短短几秒内决定好了他的出行方式。虞吟想拒绝,但他方才张了张唇,徐向阳又笑了下。虞吟闭上嘴,乖乖拎包跟上。
徐向阳从徐承那得了任务,今儿自己开车,他比虞吟快一步,率先上了车,从内打开副驾驶的门,主动邀请虞吟。虞吟望着他笑吟吟的眼,吃饭时隐隐生出的糟糕预感顿时浮上水面,这下他不得不开口拒绝。
但徐向阳似乎就等着他开口,虞吟的话音未落,他便歪了歪脑袋,“一家人,没必要这么生疏吧?”
“小吟。”
虞吟的唇角拉成直线,拽着帆布包和撑伞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但到底没再拒绝,他勉强笑了下,迈进副驾驶,“二哥说的对。”
徐向阳又笑,笑出声,他操纵门锁闭合发出“咔哒”的动静,随即踩下油门。徐向阳开的车外形低调,但音浪张扬,像他本人。
笑面虎。
虞吟偏过头,死死看着窗外,一刻都不敢回头,不想多说话的意味表露无疑,但徐向阳想问时并不在意他想不想。
“小吟。我送你到学校门口?”徐向阳选了个亲切的开头,得到虞吟的回应,笑容又浮上嘴角,又或许从未下去过。
“今天怎么这么不爱说话?”徐向阳单手握方向盘,从导航中调出去学校的路线。自从虞吟进徐家来,他送虞吟的次数屈指可数,完全不像亲切的语气般同虞吟熟络,但他的问题又步步追问。
虞吟不好不开口,心存的侥幸被窗外的雨冲刷干净,他正过脑袋,无奈又闷闷地垂头看脚尖,“没有。”
他的话本来就很少,谈不上爱说不爱说。
好在徐向阳的言下之意并不在此,他很快切入主题,方向盘打个转,车转弯,汇入车流,徐向阳找到了开口的好时机,“我和大哥这两日好好商量了下,最近我们工作比较忙,没空管徐向光。”
至于虞吟,他没有管住过徐向光。
雨刷器刷开打在车前玻璃上的雨水,豆大的雨珠糊成细小的一片,视野又逐渐开阔但是又因为连绵的雨变得阴沉。
虞吟闷闷道,“二哥您说。”
徐向阳就喜欢他这么听话,“向阳要是有你这么乖就好了。不过他真这么乖,我和大哥又要发愁。这样也挺好。”徐向阳笑了下,没过心,笑容短得还没带路的导航长,“我和大哥打算过段时间带你们出去短短玩一段时间,就当是培养感情吧。你愿意吗?”
虞吟的神情一下子不好看了。他本就笑不出来,眼下嘴角垂得更是快要哭了。
徐向阳透过后视镜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只是维持笑容,没说话。
果不其然,虞吟闷了半晌,点头应下了。
答应的时间刚刚好,在导航进行到结尾时,徐向阳心满意足地拨开车门锁,将虞吟送到了错的学校,“小吟真体谅人。”
虞吟垂着脑袋,说话不太清楚,“二哥才是。”
徐向阳笑笑,这次还算真心实意,“毕竟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话落,他冲虞吟招招手,车启动发出嚣张的音浪,一溜烟消失在视线中。虞吟原地等了等,待完全看不到一点点车尾巴后暗自叹气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万幸他和徐向阳出门的时间并不晚,只要他下了公交跑快点,完全能赶到。
虞吟摇摇头,摸了下右手腕上的纱布,纱布下是挂在细链上的素戒,他隔着纱布摩挲两下,愈发坚定了要赶快离开徐家的念头。
或许一份工作还不够?
虞吟碾了碾鞋底,公交车压过小石子的轻微咯噔声令他心烦意乱。
-
陆母一大早便到医院陪护。昨日陆熠方才有所好转,她担心的不行。但傅医生的消息又令她心生喜悦。
“比以往的情况都要好,”傅医生拿着陆母完全看不懂的数据图指指点点,“你看,一切正常,而且陆熠今早还主动要求我做检查。这说明什么,他终于有求生欲了。”
傅医生说得热泪盈眶,陆母眼眶也红了,她不停抹眼尾,无比感激,“是小吟的功劳,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激那孩子了,真是个好孩子。”
傅医生“唉”了声,同陆母说着又提到虞吟的苦,光是他看到的,就够苦了。陆母同虞吟吃过饭,深有感触,说着又要掉眼泪。
两人就在病房外交谈,没特意避开陆熠,陆熠闭目养神,沉默听着,忽地将盖住双眼。
至今为止,他都没见过虞吟。
他想见。
他从旁人的口中听说过有过虞吟的很多,可怜胆小,温柔乖巧,但怎么都不如一见,可他什么时候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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