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熠抿唇。
他不发一言,什么都没干,从早晨等到中午,终于虞吟来了。他急匆匆地,奔跑着,将帆布包放进傅医生的办公室,请示过后,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的门。
“请进。”
陆熠说。早早将右手放进了小窗口。
虞吟快步走近,坐下时,才得到空间喘气。这两日雨下个不停,首都星的交通比平时要堵塞,连带他在路上也耗费了不少时间。再者,虞吟今天又比较急,他是跑着上楼的。
只是他没想到,从来主动同他说话的陆熠会在此时开口询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很累吗?”
虞吟脑子顿住,他慢半拍地回神,忙放轻语气,“不累,我只是跑得太快,我这就给您治疗。”
说着,虞吟卷起袖口,正欲叫陆熠伸出手,却发现窗口处哨兵的手指早早等待于此。
要说的话吞了回去,虞吟的手指摸摸了脸颊,随即慢慢朝男人的指尖摸去。
他的动作并不快,但陆熠有点急,他的手指在窄小的空间内尽最大可能地张开,虞吟注意到这点,马上要碰到的手指翛然停在半空。
“陆熠上将。”虞吟的脑海不受控制地浮出昨日察觉到的古怪视线,这古怪将他一天来的心烦意乱都赶走了,他怀疑这黑暗中是不是有什么。以往他从未朝这方面想过,眼下一想,人都有点木了。
陆熠很乐意同虞吟多说话,毕竟这一刻他等了很久。他放低声音,让自己显得同平时别无两样,“怎么了?”
但会虞吟的他已经不同往日了。
只是笨拙的向导察觉不到,他身处于黑暗一侧,脑袋里是别的东西。
“我昨天感觉到了很奇怪的东西。”
“所以呢?”陆熠逻辑性向来很好,他顺着虞吟的话去说,同时感受着虞吟不经意荡开的精神波动,“你在害怕什么?”
虞吟抿了抿唇,彻底收回手,“这有点太黑了。”
好吧,他有点害怕。
虞吟如此想,他的精神波动传递开。
陆熠卡在小窗口中的手指一顿,慢慢并拢,“你讨厌黑?”
“应该...不算吧。”
虞吟有点不敢说,毕竟奇怪的视线大概率是他的错觉,这是全联邦最安全的医院,虽说这间病房黑了点,但应当没什么可怕的。
虞吟吞咽下口水,正警告不要自己吓自己时,陆熠的手指慢慢收回,他侧过头,无神的双眼透过黑暗描绘虞吟的身影,主动解决虞吟的问题。
“那到里面来。”
更近一步。
第30章
里面。
手指齐齐按进手心生出轻微的挤压感,虞吟朝窗口深处看去,确实比他坐的位置要亮堂不少,虞吟有点心动。再回头,身后的漆黑如影随形地黏上来,他吞咽下口水,生出了起身的念头,但迟迟没动。
陆熠若有所觉,状似无意地询问,“怎么了?”
虞吟垂下脑袋,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小窗口中溢出的亮光。
他记得清楚,除了昨日,再往前几次亲密接触,陆熠对他的排斥,似乎当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对他避之不及。
眼下……他却突然将两人之间的治疗距离缩短,怕是可能带来更糟糕的后果。
虞吟犹豫,“陆熠上将,其实……在这里也没关系。”
虞吟违心说拒绝的话,还没说完,脑袋便低下去,声音越来越小。
陆熠始终没什么情绪的模样,见向导自言自语,安静地陷入沉默。
这病房就这么大。初来时,哪里都生疏,玻璃透光,屋子亮堂,虞吟没什么感觉。但昨天那古怪的探查视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没找出来是谁,自然越想越害怕。恐惧让这间本来还算熟悉的病房陡然陌生,脑袋也不自觉多想。
不怪虞吟。
他真的没有感受过这种目光。从小到大他面对的恶意不算少,但这种眼神,或者说感觉,并非……恶意。
虞吟有点不知所措,话刚说完,心里就生出轻微的悔意。
算了算了。不准再想了。虞吟强行丢掉乱七八糟的思想,试图让自己进入工作,但小窗口始终亮亮的,陆熠没有把手再伸出来。
虞吟凑近点,咽口水发出咕咚的声响,“陆熠上将,我们还是快点治疗吧。”
他说着,示意陆熠将手伸出来。陆熠很配合,只是伸出手指的动作很缓慢,像是放了慢动作,他边放边关心般地询问,“确定吗?”
“没了光,会很黑。”
陆熠说话很稳,像一杯倒好的水,平静的,宣读什么显而易见又不惹人开心的结论。
他故意的。
但他又平淡得很正常。
总之虞吟听不出来,他只听到了陆熠的表面意思,方才被压住的古怪又涌上心头,原本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一点点觉得奇怪,想要避开,以防万一。
现在好像真的有什么一样。
虞吟笑不出来。搭在小窗口外接板上的手指烦躁地扣了扣,他又有点慌又有点鼓励自己地坚定道,“您伸手吧。”
陆熠动作一顿,觉得事情似乎不如他所料。不过虞吟起初所说的古怪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病房就这么大。每次生病检查,陆熠都在这,这是上级划给他的专属病房,陆熠对这再熟悉不过,他很清楚地知道——
这里什么都没有。
唯一算的上奇怪的,只有他。
明明眼睛都看不到了,视线却还是这么的明显。
还被发现了。
不过目前看来似乎不是什么坏事。这个向导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单纯简单,从未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他。
毕竟谁会怀疑一个“瞎子”呢?
陆熠睁着眼,侧耳聆听着窗口外的动静。
曾经用来隔离他保护虞吟的玻璃围拢成了观测虞吟的窗口。分明他所在的一方更为窄小密闭,但虞吟却更像个猎物。
观察猎物的野兽故作自然地将自己的脆弱将了出去,小小的窗户口被他宽大的手掌一点点,一点点堵住。
密不透风。
没光了。
黑暗如潮水般堵上了最后的亮堂,虞吟忽得如坠冰窖。
也没那么冷,但总觉得毛毛的。
虞吟禁不住向没说过两句话,也没有多熟悉,甚至不久前还有点害怕的哨兵求助,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求助,更像是释放出一点点需要陪伴的信号。
“那我开始了。”虞吟强装镇定,但他不太稳定的精神波动暴露了他。
没有人能比陆熠更精准地捕捉到虞吟的情绪。
他们的匹配度是联邦少有的百分百。
换句话说,他们天生具有感受对方的能力。
陆熠的手指紧了紧,虞吟只搭了个指尖在他的手指上。虞吟的手,很软,比他的软,像是一团嫩滑的棉花糖,上面因为打工吃苦留下的痕迹并不值得一提,反而陆熠觉得这轻微的粗糙带来的摩擦感让他生出了能够感受到虞吟的真实感。
陆熠从没想过哨兵强大的五感在这种时候会有作用。
他能够清晰地描绘出虞吟的手。
指盖圆润,修剪得很整齐,弧度并非强迫症要求的完全统一,但更显得……可爱?这种形容词在以往的二十多年里从没出现在陆熠的脑海中,但眼下他自然而然地用了如此的字眼。
甚至反反复复地用,因为比起圆润更可爱的是虞吟不经意流露出的颤抖。
陆熠也在颤。但是他已经浑然不觉自身的情况了,他本能地依靠在玻璃上,哪怕神情称得上自然冷漠,浑身因为强行克制压抑又按捺不住的兴奋而不住颤抖也暴露了他。
他在……陆熠找不出形容词。
但他发现,原来不抵抗,接受本能,是如此的爽快。
虞吟。
虞吟。
吟诵的吟。
教堂的白鸽在一瞬间张开翅膀,飞翔蓝天,陆熠在竭尽全力触碰到虞吟细瘦只有一点薄肉的指腹时,按在玻璃围拢上的手猛的攥成拳头。
吞咽的声音在黑暗中无比明显。
陆熠睁开眼,无神的眼精准地朝精神波动袭来的方向看去,虞吟忽得一颤,原本还能镇定的他完全保持不住了。虞吟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指尖颤得不像样子。
陆熠觉得像蝴蝶,像秋天被风刮落的叶子,簌簌抖着,他伸出手去接,轻声询问,“真的可以治疗吗?”
虞吟缄默于口。那感觉又来了,古怪的,被盯着的,来自暗处,无论如何又找不到源头的视线?打量?虞吟找不出更好的词,但很明显,他不太好。
紧抿的唇终于忍不住分开,露出因为幻想和外界暗示而生出微微恐惧的牙齿和舌尖,示弱了,“陆、陆熠上将,我还是进去为您治疗吧。”
握成拳的右手手心忽得生出汗。激动的,兴奋的,又克制的。
本能在操纵,智在放纵。
陆熠顿了下,所应当地享受了猎物的投怀送抱。
这个词太过严重了,虞吟对他,只是治疗。
陆熠说,“请进。”
一如他将虞吟请入病房,眼下他又将虞吟请入独属于他的空间。
是虞吟将他从死亡中拉出来。又是他,听到了陆熠的渴求。
陆熠坐直身体,满是热意的右手压在被褥上,将证据尽数擦去,一切都是正常的模样。
虞吟摸索着推开了玻璃门。很轻的一声响,像推开了陆熠的墓碑,踏进了他的坟墓。
死气沉沉中,陆熠带着点活气望向他。唯一的鲜活都聚集在了看向虞吟的感觉里。
那双眼什么都看不见,又像什么都看得见。
虞吟身体本能的一缩,又在逐渐熟悉光亮后慢慢地朝病房的方向看去。
男人依旧是那副濒死的模样,但又与之前不太一样。他闭着眼,似乎从没睁开过,就这般静静地等待。
无害。
又强大。虞吟不自觉想到了曾经听过的有关陆熠的传闻,如此强大的人,哪怕虚弱了,也应该很厉害。他如此想,说了声,在陆熠的点头中迈进独属于哨兵的空间。
啪嗒。
随着他的脚步走进,玻璃门合上了。严丝合缝地合上了。
空间再次恢复密闭,这一刻,四四方方的病房里,陆熠对每一处都了如指掌。
向导松了口气,向导绷着背,脚步声故意放轻,原地站了会,将陆熠所在的房间尽收眼底,潜意识得出无害后向他的方向走来。
一步,两步。
向导——
坐到了他的床边。
如此近,让陆熠生出了错觉。
虞吟的脚步声同常人不同,他的脚步声是噗通噗通。
是他的心跳声。
陆熠想着,泰然自若地伸出手腕。
右手手心没有水痕,粗心的虞吟察觉不到不对,他反倒惊喜,没想到如此近的距离居然真的没事。
虞吟满是害怕的眉梢终于放松,他露出羞涩又浅浅的笑意,语气中满是歉意,“陆熠上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
陆熠颔首。
他同往常一般冷,虞吟彻底放松,慢慢将手心搭进了哨兵的手心。
猎物上钩了。
陆熠感受着,原本只能握住一点的指尖尽数滑入他的手心。
虞吟一惊,还没进入哨兵体内的精神丝线在半空中抖了抖,因为虞吟的缘故,咻得退回原地。
虞吟……不太解。
他望着交握的双手,心尖打着颤惊慌,可又不敢跑。只是握个手,没什么的。
可他和陆熠匹配度又高,这一握,身子有点酥麻,但又因为精神丝线没有接入,只是精神波动相碰,不至于软趴趴倒下。
只是太奇怪了。
虞吟默默咬住唇,强装镇定地撇开目光,试图忽略这一点,然后操纵丝线歪歪扭扭地去碰陆熠。
陆熠依旧没什么反应。他冰冷得像一座石雕。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右手上。
他从未如此好好感受过虞吟。
他的向导。
天生的吸引力让他试图探究能触碰到的一分一毫。
虞吟似乎也没有拒绝。
陆熠如此想着,宽大的手向前滑动,原本只停留在手心的指尖往手腕处靠近。
陆熠的手又开始冒汗。潮热的像是雨水,腻腻地,不留空隙地包裹虞吟的手。
虞吟忽得阻止了一下,“别。”
但他的阻止太晚,又太慢,陆熠的手碰到了他的手腕。
凸出的腕骨被热汗微凉的指腹触碰,轻轻绕绕地摩擦半圈。
虞吟忽得抽回收,脸上泛出本能的粉。
白里透粉。
他气息有点不稳,“抱、抱歉。”
陆熠的脸色却翛然暗了下去,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回忆方才一闪而过的触感。
那是什么?
圆形的,恰到好处的弧度。
戒指。
他的向导为什么要在手腕上挂一个戒指?
他……结婚了?
第31章
什么人会将戒指戴在手腕上,已婚,或是心有遗憾。
陆熠的脑海中一瞬间滑过很多想法,但脸色如常,只在虞吟的手腕离开他的手心时,微微动容,随即会恢复成一滩死水。
“抱歉。”陆熠的歉意从唇边滑过,没走入心坎。他此时的话都称不上真心实意,因为他满心满脑都是虞吟。
他这才发现,他对向导的了解如此少。
少到不知晓对方的家庭,便自顾自地将其划入自己的渴求之中。
陆熠侧过头,敏锐的五感在黑暗中清晰地描绘虞吟的一举一动。单纯的向导无法窥探陆熠的大脑,也并不解暗含在精神波动中占有欲,他只能读懂陆熠隐约的怒气,顾不上方才被轻轻抚过还处于敏感之中的手腕,手忙脚乱地解释他的后撤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射,并非对陆熠有何所意见。
陆熠一字一句听着,掩藏在身体另一侧左手慢慢攥成拳。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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