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七小姐的名声,谢五不仅早有耳闻,甚至还是当事人。
他是燕家从小培养出来的人。燕家乐善好施,每年都会从福利院里挑选一定数量的幼儿培养教育,打造忠心的人才。
谢五很感谢自己有能言善道的本事,这才能让他从一堆幼童里脱颖而出,成功进入燕家。
从此再也不用勉强温饱,不用争抢,到了燕家,他只需要学习就够了。是燕闻族长给了他第二条生命,他当然要有所回报。
所以当年轻一辈的子弟渐渐长成,需要独挑大梁的时候,他们这些被挑选收养的孩子们,也到了该报答的时候。
谢五还记得那天,那是一个冬天,殿外寒风呼号,殿内温暖如春。他和十数个人在厅内站好,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一样,等着被人选走,去做这些少爷小姐们的左膀右臂。
没过多久,他要等的人就走了进来。
高傲的,骄矜的,胸有成竹的,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着勃勃的野心,胸膛里困着一只饥饿的猛兽,跃跃欲试地要闯出自己的名堂与天地来。
只有一个人,她走在队列中,却像是走在刑场上,没有半分欢喜的意思,脸色苍白,目光神经质地闪烁着。
他们这些人,每人擅长的东西都各不相同,前面的人被分开选走,轮到谢五的时候。
燕衔川站了出来,她说:“我想选他。”
她的声音好听,像雨后林间的风,但也染上了微风底气不足的瑕疵,轻飘飘的浮着。
另一个人却说:“我也想要他,怎么办?要不你就让给我吧。”
挑人讲究先来后到,哪有让的道理,这是把对方的面子踩在脚底下。
燕衔川却怔了一下,迈出去的脚缩了回去,低声说:“那就让给你吧。”
其他人没有说话,同是受过精英教育的大家族子弟,不会做出当面嘲讽不屑的粗俗举动。但讥讽从他们的眼角眉梢,从他们不着痕迹绕开的举动,从他们默契的排挤中显露无疑。
她神情瑟缩着,显然也看出来了,却没有争辩,也没为自己出头的意思,反倒更加躲闪。
最后谢五被燕晚之挑走,跟着他来到定阳市,看着他逐渐坠入爱的情网,再把他的事迹上报给家主,抓着他回到皇宫,把他拖进殿内审判,看着他在眼前吐出最后一口气。
燕晚之往前伸手,想抓住他的裤脚,想质问他为什么背叛自己。
谢五向后退开一步,他的手无处借力,摔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指尖在石板上划出道道血痕。
他返回书房,对家主说:“已经解决了。”
燕闻批改文件的动作不停,随口说道:“过两天祭祖结束后,你和谢七一起跟着燕衔川回定阳市。”
他应了声是,恭恭敬敬地退下,脑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那个忍气吞声的人。
在和现在侃侃而谈的人相互对照,时光荏苒,人的变化也可以这么大。
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呢。
谢五边想着,边把录像传回主家,再附上自己的看法——圆滑周到,滴水不露,胜过燕晚之许多。
纽曼家主的寿宴,是一定要去的,况且她亲自前来,不是给燕衔川面子,给的是燕家面子和尊重。
她既然来了,燕衔川就得去,没有想不想一说,是必须的,应该的。
她去了,也是表个态,让别人知道燕家换了主事人,而且这个主事人还很好说话。
燕衔川并不是社恐,也不讨厌说话和社交,但她不喜欢客套的、无意义的、浪费时间的社交。
等人都走了,她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了一壶的茶水,把上好的茶叶牛饮,也不管浪不浪费。
喝完了,下巴往桌子上一搭,一副被掏空的样儿,巴巴地望着鹿鸣秋。
后者心领神会,夸赞道:“阿川做得真好,我们配合得也好,天衣无缝,真棒!”
“只是还要辛苦你一段时间,坚持一下,好不好?”
燕衔川忧愁地叹了口气,眼睛半闭着,睫翼扫下一块阴影,显得她像个人偶一样脆弱。
“我不知道……和他们说话好累。”
她大声叹气,用喃喃自语的姿态说:“唉,可能,我或许需要一个拥抱吧。书上说,拥抱可以让人放松心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就是图穷匕见了。
鹿鸣秋哑口无言,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这人是装的吗?绝对是,她的表演里有夸大的成分,而且比起刚刚浑然天成的演技,现在的表现太拙劣,也太漏洞百出了。
那她不累吗?肯定累啊。精神病人最大 的特征是什么——不受控制,是冲动,是无自制力。
这些计划,理想,说白了和燕衔川没有丝毫关系,她也不怕死,能这么积极主动的配合,去控制她的情绪,压抑她的天性,还不是为了自己。
如果我不有所表示,那才是真的白眼狼。
燕衔川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忧愁万分地说:“可是,我又能上哪儿,去找谁给我一个拥抱呢。”
她忧郁地看过来,“我是不会让你为难 的,唉,不用管我,过一会儿我自己就好了。”
鹿鸣秋:“……”
她无不恼怒地想:这套话术,又是从哪儿学的?吃定了她会心软是吗?
心软,确确实实是一种性格缺陷。
怎么我像割麦子一样收割人命的时候,没发现自己还有这种了不得的缺点呢?
鹿鸣秋和自己作对赌气般,没有说话。不能太纵容对方了,她想,再这样放纵下去,她们的关系成什么了?
她又成什么了?
她不回应,燕衔川脸上那点流于表面的忧愁,逐渐转为实质。
她默默从桌上爬起来,轻声说:“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名堂,想找借口离开,大脑又罢工了。
燕衔川抿了下唇,“我回卧室。”
她就要走,刚走了没两步,却停了下 来。
——因为她的手腕被人拉住了。
鹿鸣秋阴沉着脸,手上一使劲,把人拉过来抱住了。
燕衔川:欸欸欸?
她小心翼翼地瞧着对方的脸色,比墨还黑,像是生气,感觉能随时暴起杀人。
这是怎么?生谁的气,不会是生我的气吧?
燕衔川张开双手回抱过去,搂住对方的腰背,又把下巴放到她的肩膀上
心花怒放地想:肯定不是我!
我什么也没做错呀!
最开始有点失落是正常的,失落过后,她就想去睡个迟到的午觉。
她最近可没闲着,看了好多的追人攻略,被拒绝有什么的,这招行不通,换一个不就好了。
上面都说了,主打的就是不要脸。
这还能难得倒我?燕衔川得意极了,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要脸!
如此抱了一会儿,怀里的人动了动,“好了,松开我。”
燕衔川深思熟虑地想了一会儿:“不好。”
她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在鹿鸣秋身上,小声嘟囔:“我觉得,我的能量还没有恢复。”
鹿鸣秋深吸一口气,好想给这个顺杆爬的人咣咣两拳。
“快松开。”
“不行。”燕衔川一副为你好的口吻,“你看起来心情不好,需要拥抱来安慰一下。”
鹿鸣秋气极反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心情不好,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她瞪了一会儿空气,又被自己逗笑了。这是在干什么,和一个精神病人较什么真呢?
她不懂人性的,哪怕把自己心底的纠结忧虑掰碎了,细细说给她听,她也不会明白。
何苦为难自己。
或许是上辈子欠了人的,现在来讨债了。
鹿鸣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说:“那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事不过三,对方再次发话,燕衔川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胳膊,但神情是雀跃的,一瞧就知道刚刚发生了好事。
“我去睡午觉!”她美滋滋地说。
鹿鸣秋面色古怪,“所以你刚刚……就是要去卧室睡觉?”
不是心如槁木,万念俱灰,亦不是失魂落魄,一蹶不振,就是单纯的,想去睡觉?
“对呀。”燕衔川不明所以地点头。
鹿鸣秋:“……”
鹿鸣秋挤出一个笑:“你去吧,做个好梦。”
错就错在,我是正常人。
……
纽曼家族,是主做房地产生意的,现在的市场,很有钱可以赚。
房子建得高,一栋楼八九十层,都可以租出去。
想找工作,有硬性固定住所要求,租还是买无所谓,总之必须要有一个落脚地,要提供购房或者租房证明,才能入职。
定阳市是大清洗后重建的城市,纽曼家族是趁此机会,借上东风,一跃成为当地大家。
定阳市规模不算大,但它有一点是其他省市比不了的——挨着首都。
联邦的政治中心,钻石城,和它相隔不远,是以本地十分繁华,不输南津市。
纽曼家族能崛起,当然也借了势,她家和波洛夫家族是姻亲,后者出了一份力,过了政府的明路,大开绿灯,这才让他们风风火火地发展起来。
现在燕家和波洛夫家也有往来,是合作关系,前来主事的燕衔川,娶了波洛夫家族的omega,所以纽曼族长才更要展现出自己的重视。
等到了她寿宴的那天,她早早就吩咐助理,派车子去接人。
寿宴是喜庆的好事,在穿着上就不必特意表现得简洁低调,何况她们就是来在社交场上露面的。
鹿鸣秋穿了一条银紫渐变的吊带裙,全身都很贴身,只有裙摆像海浪一样舒展,后背裸露着,金链层叠交织,最后垂下一颗润白的珍珠,如同她的皮肤一般。
燕衔川爱上了月城流行的半传统元素,是以此次便穿着宽袖的衬衫,下身是颇具垂感的丝棉长裤,外面还罩了一件外衫,只在颜色和元素上同女伴的衣着相互呼应。
两人甫一下车,便有侍者领着她们前往宴会厅。
还没进门,就听到了悠扬的乐声。
她们是贵客,纽曼族长是主人,贵客上门,主人自然要亲自迎接才算庄重。
门一推开,这位精神抖擞的老族长就笑着说:“蓬荜生辉,真是蓬荜生辉!”
燕衔川也笑着回了几句客套话,跟着她一起朝里走。
其他家的人也都是人精,见到纽曼家主去迎一个陌生人进门,就猜到了她的身份,于是一个接一个地凑上来,打声招呼,混个脸熟。
林家主也在其中,他更是春风得意。谁曾想家族不过是二三流的小世家,多亏养了个好女儿,地位水涨船高,别人和他交谈时,那隐隐恭维夸赞的态度,让林家主恨不得翘起尾巴来。
换了主事人,她的态度和上一任可不一定一样。
这里面的生意往来,又有多少变化,是各大家族都需要掂量思考的。不过燕衔川初来乍到,又是别人家的寿宴,不是聊这些的场合,别还没摸准她的脾气,贸贸然一句话,踩了雷,不仅不能维持原样,还把馅饼给丢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这些人都捧着她,顺着她,斟酌观察着她。
燕衔川说一句音乐还不错,就有人接上这个乐团的履历资料,说了自己的见解,说和哪个音乐剧的制作人熟,和这个风格差不多,想看的话,他去准备个包厢。
燕衔川提一嘴螃蟹好吃,又有人说他家里有珍稀海鲜的捕捞点,想吃的话,管够吃,另一个人就说,我家有多么多么厉害的额大厨,手艺多么绝顶,可以邀请她来家里做客。
燕衔川在心里和鹿鸣秋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他们死而复生的老祖宗。
鹿鸣秋脸上得体的笑差点儿没端住。
宴会其乐融融,又有纽曼家的小辈给家主送礼,说给奶奶准备了一个惊喜。
纽曼族长笑得慈爱,拍着她的手说:“特蕾莎,我的乖孙女儿,你给奶奶准备什么好东西,还藏着掖着的?”
特蕾莎眨着绿眼睛撒娇,“奶奶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嘛。”
她这样说,旁边就有宾客也搭腔,“到底是什么,这么神秘?”
特蕾莎狡黠一笑,“好奇的话,就一起过来看呀!”
这么一说,一群人就跟着她上了二楼。纽曼家主应当是很宠着这个孙女儿,全程笑眯眯的,纵容她调皮。
“哈哈,我保证让您大吃一惊!”特蕾莎扭开房门,“当当当当!”
出现在众宾客眼前的不是什么稀世珍宝,新奇古玩,而是两个翻滚在一起的男人。
伴随着忘我的呻/吟声一起涌出房门的,还有刺鼻的信息素味道,一个如同烈酒,一个宛若梨花,两者混在一起,像是一道龙卷风,毫不留情地卷走所有人身前的空气。
燕衔川:哇哦。
再一看,上面的长相邪魅,霸气外露,肌肉线条流畅,下面的肤白貌美,身娇体软,一条腿直接抬到头顶,双眼含泪,惹人怜惜。
两个人身上尚且还有几块遮羞布,但也和没有差不多了。
燕衔川:好大的生日礼物!
她一边在心里说,一边给鹿鸣秋使眼色,一副吃到瓜的表情。
鹿鸣秋捏了捏她的手,提醒道:收一收,别太明显了。
好歹也是客人,看到主人家出糗,就算惊诧八卦,也别表现得这么坦然。
偷偷吃瓜。
过来的宾客,都是和纽曼家相熟的其他世家,要么就是纯粹亲戚,见到这一幕,脸色五彩纷呈,煞是好看。
特蕾莎也石化了,惊呼一声:“赵逸!齐子扬,这怎么会!”
“我的生日礼物!”她惨叫一声,脸上的茫然痛惜不似作伪。
“大橘!我花了好大劲养的啊!”特蕾莎冲进屋里,根本不管地上缠绵的两个人,抱起角落一个躺着的半大金虎,它口鼻流血,腹部凹陷下去,一动不动,显然是死了。
老虎本就是保护动物,大清洗后更是少有,何况这一只还是皮毛淡金的金虎,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专门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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